池薇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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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和房客的故事,应该是很简单,伙食简单的合住关系,或是开展一段浪漫的相遇,但是这里却有太多的牵扯,过往一些纠葛的突然展现,这温暖的避风港还能继续停靠吗?或许也是可以的。
夏绯晚刷卡进门时,雾徹刚清理干净地毯。客厅是公共地带,房客公约上有注明卫生是共同负责,入住三个多月来,却只有身为房客的雾徹老实地在打扫。有时他实在看不过生活自理能力超差的房东小姐,会顺便帮她整理房间,自炊时多做她的一份。
天气预报说台风来袭,房东小姐清清爽爽地出门,此刻湿哒哒地站在玄关处。
“你先帮我照看下这个小家伙,我去泡个热水澡……”
一团灰不溜秋的生物从她的怀里跳下来,轻盈地踩在地毯上,竟是只猫,金色瞳孔和灰色皮毛。雾徹蹲下身去打量狼狈却神色倨傲的瘦猫,他伸手去逗它,小家伙弓起背,利索地抖了他一脸雨珠。
“你确定要养猫吗?夏小姐,你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去祸害无辜小生命。”
夏绯晚浑身不停往下地滴水,她可怜兮兮地望向他,双手合十拜托道:“被抛弃的生命要独自活着多艰难,我们留下它好不好?”
雾徹和她对视三秒,决定将铁石心肠贯彻到底,将猫留下,肯定是他负责照顾。
“等台风过去,我帮你找找有没有愿意收养它的好人家。”
夏绯晚赌气地丢下句“小气鬼”,就去泡澡。雾徹和地毯上敌视他的小猫大战三百回合,总算用旧毛衣上扯下的一根线,让它放下戒备。抱着猫到他房间的浴室,给它洗完澡吹干毛,雾徹已满头大汗。
他记得来看房那天,按响门铃,来开门的夏绯晚端着一盆刚煮好的栗子,问他会不会剥。她皮肤很白,乌黑的眼珠流光溢彩,透出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素雅气质。雾徹帮她剥完一半的栗子,待她吃饱喝足,才想起来意。
霧徹就读的大学离家远,大一下学期,他干脆在学校附近租房。恰好,爷爷说老朋友有一套公寓招租,让他去面谈,没料到房东是个女孩子。
夏绯晚拿出一叠A4纸装订成的文件:“这是房客公约,你看看哪里有问题,可以提出来。另外,我想问你喜欢做家务吗?”
“还算可以。”至少,并不反感。
房东小姐顿时双眼放光,他被看得不好意思,草草签了名。
她收起公约,生怕他反悔:“你可以随时搬进来。”说完她回房间睡觉,让雾徹出门前把门锁上。
雾徹搬进来后,才意识到他上当了。夏绯晚说的招租,其实就是想找一个会免费照顾她,还会看家打扫公寓卫生付她房租的免费劳力罢了,所谓房客公约更是不平等条约。
他没有搬走,因为他喜欢上房东小姐了。
雾徹喂猫喝热牛奶,穿睡袍的夏绯晚从浴室出来,她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他旁边,看猫舔牛奶。
“把头发吹干,你这样会感冒。”
“你要喝酒吗?”
她温了清酒,装在精致的白瓷酒瓶里。见雾徹摇头,夏绯晚倒满一小杯,浅酌一口,绯红色在白皙的脸上晕染开。
“既然决定养猫,台风过后,就去买猫砂猫粮之类的,带它去宠物医院接种疫苗,还有客厅的布局……”
他还没说完,夏绯晚就放下酒杯扑上来拉住他:“你同意留下它了吗?”
“留下是可以,多一只猫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你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吗?”
房东小姐放开耳根通红的房客先生,以为他是被酒气熏醉了。就算她对装成好人的他没警戒心,但老是动不动就抱过来,该给他的心脏带来多大的负荷呀。
“就叫‘猫。”
猫抬头“喵呜~”地叫了声,显然挺中意这不算名字的名字,夏绯晚伸手,猫亲昵地蹭她的手背。随后,它走到同样伸出手的雾徹面前,将脸凑到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房东小姐毫不客气地捧腹大笑,雾徹看着手背上的牙印,一对一他就占下风,以后一对二,他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当天深夜,台风带来的暴风雨肆虐,雾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就看见夏绯晚一脸焦灼地抱着猫,猫不停地呕吐。
雾徹冷静地接过猫,回房间拿了车钥匙,叮嘱夏绯晚先回房间休息,他去去就回来。
她放心不下:“我也要去。”
“乖,如果连你也来添麻烦,那我可应付不过来。”听见他的话,夏绯晚的眼神黯淡下去,垂眼坐在沙发前。
雾徹开车在雨夜艰难地穿梭前行,找到熟人开的兽医院,手机进水不能用,他顶着暴风雨敲了很久兽医的门。
检查过后,医生说猫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肠胃太弱喝了牛奶后消化不良。医生给猫接种过疫苗,暴风雨停歇,雾徹谢过他,马不停蹄地开车返回。
一进门,就看到夏绯晚倚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安置好猫,刚要抱她回房间,她却醒了,他看起来就像张开手企图袭击她的色狼。
“你总算回来了,我快要担心死了……爸爸也是在台风天出去就再没有回来……”她的双眼没有聚焦,如置身幻觉,攥紧他的衣领止不住发抖。
他以为她是无忧无虑的超人小姐,却原来,是他对她一无所知。
醒过来一次,夏绯晚就没了睡意。他们并肩坐在落地窗前等日出,台风过去,天边金红色的朝霞绚烂地翻涌。
雾徹侧脸模糊在柔光里,他笑起来总是干净而清爽,眯起的眼睛如撒了一把璀璨星光,微卷的黑发衬得皮肤白净。出门前太匆忙,他现在还穿着深蓝格子的睡衣,看到这,夏绯晚忍不住唇角上扬。正出神间,雾徹毫无预兆地靠过来,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才发现他早已睡熟,一定是太累了。
他无条件为她奔波,她却连一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
视线定格,她忍不住掀开他的衣领,发现他背上有一道很长的旧年伤疤,狰狞而丑陋。他们都是有伤疤的人,不同的是,她的伤疤隐藏在心底。
期末考试后迎来了漫长的暑假,雾徹去父亲的公司帮忙,搬出了公寓。
最初半个月,房东小姐时常会打电话问他哪样东西放在哪,后来渐渐就没了音信。雾徹刻意不联络她,好几次开车经过她所住的楼盘,差点习惯性地把车开进车库,唯有忙碌于工作時,才能不去想她。
新学期第一天,他搬回公寓。一进门,就看见房东小姐在监督跑步机上的猫减肥。吃胖了的猫圆滚滚地趴在履带上,看见雾徹进门,懒洋洋地抬头瞄了他一眼。
他希望她能意识到他的存在有多重要,才坚持不联络她。到头来,他只得出一个郁闷的结论:他不在,她们也过得很好。
“欢迎回来。”
房东小姐一句话,让他瞬间满血复活:“我回来了。”
雾徹回归后,监督猫减肥的重大任务落在他肩上,夏绯晚则埋头于她的新爱好——彩绘指甲,三头两天跑美容沙龙。后来她懒得出门,干脆在家自己动手。
她是左撇子,涂完右手,左手怎么也涂不好,干脆让雾徹帮忙。
认真地手持工具给她修理指甲的雾徹,侧脸分外好看,他的睫毛很长,低头时几乎要碰到她的指尖。她刚想伸手摸摸他的头,他却抬头。
“好厉害,这是什么花?”
雾徹的技术堪比美容院的专业人员。她一脸膜拜,没想到房客先生连指甲彩绘都会,这下,她又省去一大笔去美容院的钱了。
“杜鹃花。”雾徹没告诉她,花语是“永远属于你”。他淡淡地补上一句,“下次可要收钱,如果你做我女朋友的话,我就考虑免费。”
“好啊。”
“你真的答应了?”
难攻不下的房东小姐竟然以这种方式被攻陷,雾徹手一歪,一滴指甲油差点滴在她新买的裙子上。他及时伸手接住指甲油,身体失去平衡,单膝跪在地板上。
抬眼就看见高贵冷艳的房东小姐,还有趴在沙发上同样高冷慵懒的猫,一致用一种鄙夷的眼神斜睨他。夏绯晚发话了:“我能理解你单身二十年突然脱单的兴奋,你不用跪下。另外,我可不会给你减房租。”
就这样,雾徹正式和房东小姐开始交往。
寒假来临,雾徹回本家过春节,他临走前把多方收集的外卖卡放在桌上,甚至在网上订购了按时配送的生活用品和猫粮,夏绯晚基本上只需要在家收个快递。
她说他太啰嗦,遇见他之前她也过得好好地。他笑,没有告诉她,他可以不管她的过去,但往后有他在,起码让他照顾她。
到了大年三十,雾徹打了个电话给她,良久才接通,她的声音听起来病恹恹地。
“新年好。”
“吃过年夜饭了吗?晚些时候我家有焰火大会,今年特意请了日本的设计师,要是你看到的话一定会很喜欢。”
雾家的传统是在大年三十举行家族聚会,他是本家的长子,每年都要帮忙招待客人,整座别墅好不热闹。
越长大越爱离群索居,普天同庆的节日,他只想安静地和重要的人一起度过,两个人,就胜过全世界。
“你不是会特意来炫耀焰火的人,一个人很孤单吗?想过来我这边的话随时欢迎,我等你……还有猫。”电话那头的夏绯晚打了个哈欠,她怀里的猫配合地叫了一声。
挂掉电话,雾徹驱车去她住的公寓,一个多小时的路分外漫长,沿途皆是喜庆的气氛。
到了楼下的停车场,他停好车往电梯走去,却见提一大袋垃圾的房东小姐四处张望。从她的大衣口袋里,探出一只小小的猫头。
他走过去,将外套披在冻得嘴唇乌紫的夏绯晚身上:“你是特意来等我的吗?”
“你少自恋,我下来丢垃圾而已。”
她别过脸,还没说完,他接过她手中大大的垃圾袋:“垃圾场在另一个方向。另外,丢垃圾前要分类好。”
就这样,大年三十举国欢庆的夜晚,他们分类好垃圾,手牵手去便利店买了箱焰火,两人试图溜上公寓顶楼无果,最后决定随大流开车去广场。
“以前过年家里也很热闹,妈妈会做很多好吃的菜,饭后大家一起到广场倒计时,放焰火,我被烟雾熏得直流鼻涕,爸爸以为我怕冷,让我喝上一杯甜酒。”那时以为幸福很理所当然,从没想过,其实比什么都不堪一击。
她裹紧外套吸了吸鼻子,立刻活力四射地放焰火,广场里人山人海,没有人注意到,黑暗里无声蔓延的悲伤。雾徹发现,无论他在离她多近的距离,心扉一有松动,她就立刻关上。
他仰望漫天焰火,低声呢喃:“但愿这场焰火能温暖你的冬天。”
放完焰火,夏绯晚眼馋地拉住他加入路边的烧烤阵营,雾徹和人划拳赌酒,顺便赢了一大堆食材。房东小姐将食材全摊在一起烤了,担心她吃坏肚子,雾徹去药店买牛黄解毒片和消食片,吃过烧烤他们就着啤酒服下药,后知后觉地担心会不会中毒。
车往回走时夏绯晚睡着了,雾徹停好车,深夜的停车场内除却他们已空无一人,他叹息,侧过脸轻吻她的眉心。
他们身后的地平线尽头,晚冬的焰火绚丽,无声地消失在夜色里。
房东小姐的十九岁生日到来,雾徹策划着给她一个惊喜。生日当天,他一大早拉她上街,去她喜欢的购物中心。中途他假装接了个电话有事离开,随机开车回家布置公寓,计划装饰得差不多时,就去接她回来。
他走后,夏绯晚随便走进一家咖啡厅打发时间。或许是习惯有他在身边,当听到他说有别的要事,内心忽然失落起来,原来她并不算对他最重要的存在。
她拍了拍脸,她太过依赖他了。幸福无比虚幻,一旦你沉溺其中,就很容易消失。
“小晚……是小晚吗?”
久违的声音让夏绯晚止不住颤抖,声音的主人是她噩梦的源头,也是她的母亲。
“果然是我的女儿,几年没见,来来,让妈妈看看你……”
母亲头发蓬乱,她没化妆,穿一套质地粗糙裙子。认出女儿后,她扑过来朝她伸出手,却并不是要抚摸她的脸,而是抢过她的包包发疯般乱翻。
“把包还给我……你不能这样,妈!”
母亲迟疑了几秒,见女儿想把包抢回来,毫不留情地用力推开她,夏绯晚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包里没有多少现金,母亲有些失望,推开她往外走去。
咖啡厅没有什么客人,侍应生傻了般不知所措。夏绯晚坐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
不知过去多久,她听见有人叫她,雾徹见她的双眼没聚焦,一把抱起她往店外快步走去。
“阿徹……”她回过神来,低声叫了他一句,才安心地闭上眼。
高三之前,夏绯晚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父亲是一名记者,母亲是全职的家庭主妇,虽不富裕却过得很幸福。她读高二那年,有一次台风天生病了,父亲出门给她买药,就再也没能回来。
父亲去世后,母亲独自一人撑起家里的生计。当年父母私奔,父亲和爷爷家断绝关系,父亲所在的报社只给了一笔抚恤金,夏绯晚升高三后开支增加,难以维持生计。母亲想尽一切方法赚钱,甚至去赌博,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她是知道的,她以为母亲是失去了父亲,需要别的事转移悲伤。
有一天放学回家,夏绯晚发现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存有几万块压岁钱的存折不翼而飞,那是她为了紧急情况而留的。她正要报警,刚好母亲回来,哭着求她原谅,她才知道不仅是压岁钱,母亲还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赌光了。
母亲的赌博依赖症愈发严重,只要赌瘾发作就会坐立不安,像疯子般胡言乱语。钱没有了再赚,但家人是无可取代的,夏绯晚放学后去打工,帮忙料理家务,节约一切开支……可母亲需要的赌资是个无底洞,为了钱,向来疼爱她的母亲甚至会出手打她。她哭,清醒过来的母亲也抱着她哭,求她原谅。
夏绯晚麻木了,忽然想到爷爷。父亲去世时爷爷那边的人来过,给她留了联络方式。她打了个电话,爷爷就派人将她接走,他一次性付了一笔巨款给母亲,禁止她再接近她。
之后,她接受了两年多的心理治疗。她总会梦见母亲披头散发,用力扼紧她的脖子,她惊醒,再也睡不着。血浓于水,更多时候,能给你致命伤害的也是你的亲人。
高考过后,夏绯晚坚持要独居,爷爷派人将她接到一套高级公寓,说是父亲年轻时住的房子。她喜欢睡前喝酒,往酒里放安眠药粉末,两粒药丸就能让人昏睡不醒,昼夜颠倒什么也不用想,她知道这样不好,却忍不住。
物质上过得充裕,她的精神上就越荒芜,回过神来,她将自己封闭在巨大的茧里。而雾徹的出现,就像一缕渗入茧中的光。
夏绯晚醒来时,猫蜷缩成一团躺在她枕边。梦境夹杂着记忆乱七八糟,她恍若隔世地坐起来,雾徹推门进来,他端来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喂她。
“喝点粥吧。你妈妈答应,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雾徹的话,让她的表情僵住,这下,她不用绞尽脑汁编谎话来糊弄他了。
“你在可怜我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做?”
她气愤地往外走去,路过客厅时,装饰有“Happy Birthday”横幅和一大堆彩灯气球的客厅映入眼帘,原来他说的有事,是要给她庆生。
夏绯晚在街上走了很久,四月初的午后还残留些许春寒。她打了个喷嚏,在一张油漆剥落的长椅上坐下,冰冷的空气让思维清晰起来,她还没问雾徹跟母亲说过什么,就擅自认为他在怜悯她。她就像寒冬里的刺猬,刺伤一切靠近她的存在,连同想要温暖她的猎人。
一件带有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雾徹在她旁边坐下:“看你的样子,应该反省得差不多,是时候该跟我回家。”
“不回,除非你给我买棉花糖。”
雾徹哭笑不得,他叮嘱她别乱跑,就去找棉花糖了。
她并不想吃棉花糖,只是不想被他看见此刻流泪满面的自己,他像上帝送来的意外礼物,无限纵容她的任性。他们在一起,比起恋人更像是相依为命。
十多分钟后,雾徹真的买来一大朵棉花糖递给她,蓬松如云雾的粉红色。
她舔了舔糖,咂咂嘴:“一点也不甜,难吃。”
温热的吐息随阴影覆盖而来,痒痒地喷在脸上,他俯身吻她,双手撑在长椅的靠背上将她围拢,像一个不敢靠近的拥抱,又像在霸道地防止她逃跑。
半响他放开她,一脸肯定地说道:“我觉得很甜。现在,你肯跟我回家了吧。”
回去的路上,雾徹走在前面,见她走得慢,他停下脚步想等她,夏绯晚一头撞在他背上。
她自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背上:“这位先生,你撞到我了,你要负起责任背我回去。”
雾徹蹲下去,她软绵绵地趴在他背上。说实话,遇到这种碰瓷方式,他一点也不讨厌。
“嗯,我会负责保护你的,永远。”
回到家,雾徹刚放下夏绯晚,就看到猫双眼发亮朝他飞奔而来,莫非连猫也接受他……猫冲过来,对准他的小腿狠稳准地咬了一口。
他想起一件非常严重的事,他出门前,忘记加猫粮了。
接到爷爷住院的消息,夏绯晚连夜赶回本家。
到了医院,她才知道老爷子只是打高尔夫球腰伤复发,爷爷打发走其他人,病房只剩他们,她尴尬地说了句“我给您削苹果”。
夏绯晚不懂该如何和爷爷相处,他将她从水深火热里救出来,却对她不闻不问。到了爷爷身边,母亲再也不敢来找她,又或者,其实她来过,只是被爷爷派来监视她的人拦住了,他不喜欢她母亲,所以才不喜欢她吗?
敲门声响起,竟然是霧徹,她不辞而别,他竟这么快就找来。很快她就明白,雾徹其实是来看望雾老爷子的,他礼貌地跟爷爷打招呼,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爷爷让她出去,说有话要和雾徹单独说。
病房门关上,雾老爷子的眼神缓和下来:“和你在一起,她的刺变得柔和起来,谢谢你救了她。”
“不,其实是她拯救了我。”
那起事故是他的噩梦,要不是遇见她,他可能还被困在阴影里,裹足不前。有她在,他不再畏惧前进,反而会忍不住想象和她的未来。
雾彻从病房出来,告诉她,她爷爷吩咐他们先回去。夏绯晚想起,当初爷爷说朋友的孙子要来和她合住,她以为是一场变相联姻,故意把家务推给他,想把他吓跑。谁知道雾徹毫无怨言,连她的猫也照顾得无微不至。
走出医院,她忍不住问:“阿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害怕,他不过是遵从爷爷的吩咐来照顾她。
“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啊。你端着栗子来给我开门时,我就想,如果将来每天都能看到你在家等我,对我微笑朝我撒娇,该有多好。”
“这么简单?”
雾徹挑眉:“要是你想听别的版本,我可以编给你听。”
她假装生气地转过脸。她以为她的人生很糟糕,糟糕到像一团烂抹布,可是他闯进了她的世界,告诉她,世界上原来还有那么美好的人在。
那个人,恰好喜欢她,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大四的冬天,夏绯晚答应了雾徹的求婚。
订婚典礼前一天,她格外地紧张。她搬出原来的公寓挺久,住在雾家准备的新房子,她又开始做噩梦,梦里雾徹是她臆想出来的恋人,现实里并不存在。满脸泪痕地醒来,她盯住陌生的天花板发呆,有雾徹在,她不再往酒里放安眠药,最近却快要忍不住了。
夏绯晚清楚,心魔源自她自己。高中时,她寻求爷爷的帮助逃离了母亲;一年前,是雾徹替她摆平了一切。不亲自做个了断,她怕是无法幸福。
太阳跳出地平线,新的一天来临,夏绯晚失踪了。
雾徹接到管家的电话赶到时,望着房间里碎了一地的布料,忽然猜到原因。
他是本家的独子,雾家不仅在商界地位显赫,在政界也有一定的地位,这次的订婚典礼备受瞩目,最后却不得不以未婚妻身体不适,典礼另择吉日举行来粉饰太平。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她的情况。好几次他都想跟她说清楚,看到她安心地依偎在他旁边,他就说不出口。
夏绯晚像具空壳般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她昨晚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订婚的事。母亲沉默半天,告诉她,她去不了。她的回答在预料之中,夏绯晚刚想说,她不指望她会去,过去的事她也不会怪她。母亲却忽然问她,你未婚夫是那个姓雾的年轻人吧?
“当年你爸在台风天给你买药,经过工地,看到有人被广告牌压伤。你爸人好,移开广告牌救下他,自己却被坍塌的钢筋砸中……我本不想告诉你,你爸走了以来,我就没尽过母亲的职责,他肯照顾好你……”
见鬼的一见钟情,她本该猜得到的,他背上的伤疤就是那时受的伤吧。
她挂了电话,心如死灰。房间里放着明天订婚穿的婚纱,她平静地将婚纱剪碎。天已微亮,她看见满地的碎布,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没有什么,比爱上一个谎言更滑稽,更悲伤。
城市华灯初上,冬天的夜晚来得很早,每一盏温暖的灯都在等候一个有家可归的人……这世界上,没有她可以回去的地方。
其实,她还有地方可去,那套因某人而变得温暖起来的房子,只不过,充满了虚假的美好回忆。
夏绯晚刷卡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液的刺鼻味。
灯亮着,猫跳出来,亲昵地蹭她。她抱起它走进客厅,和穿着衬衫正在搞卫生的雾徹四目相对,订婚礼服的外套被他随意丢在一边。
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就火大,哑着嗓子骂道:“雾徹你是白痴啊,订婚典礼未婚妻逃跑的事都要登上明天的报纸头条被全城人笑话,还跑回来搞卫生?”
雾徹放下手里的湿抹布,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很轻,就像来自美好的梦境。
“没办法,我喜欢的人生活不能自理,如果不将房子收拾好,她跑回来,看到空荡荡的房子肯定会哭……我呀,最不想看到她哭了。我很爱很爱她,爱到就算她往我心上插刀我也无法恨她,她留下的伤口再深,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痊愈,但要是失去她,等同于让我去死。”
“才不会哭。还有,你说话好肉麻。”
她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太过用力,痛得眼泪往下掉。
雾徹做好了准备,就算夏绯晚不信,他也要解释。他的确对她一见钟情,若不是见到她的母亲,他也不会知道她是救命恩人的女儿。去医院探望霧老爷子,他把她托付给他时,他就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放开她的手。从前的他没有任何重要到无法丢弃之物,现在,唯有她绝对不能失去。
猫敏捷地落地,他抱紧她:“我温了酒,我们边喝边谈吧。”
远方的探照灯一闪而过,片片虚幻的白色结晶飞舞着降落人间,今年的第一场雪早早来临,努力地覆盖掉悲伤存在过的痕迹。
遇见你后,我时常会憧憬未来。关于未来,我所能想到最贴切的画面,就是与你看初雪落夕阳,饮一杯微暖的清酒看长街入夜,相拥而眠。长夜漫漫,我只要你与酒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