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苏北平原,零星地散落着几个小村庄。傍晚,几缕炊烟袅娜地升起,像一幅水墨画的墨点,如一支神奇的画笔在尽情地写意……我的童年就生活在这样的画面中。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熟悉的小村庄,尤其忘不了村头树林里的那间小草屋。
那是看庄稼的疤眼老海的家。老海的左眼上有块疤痕,有人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老疤眼”。从春到秋,他一直都住在这儿,为村里看护庄稼。他的腰弯得像一张弓,腿脚也不灵便。
夏天的时候,“老疤眼”帮村里看瓜。他在瓜田中间临时搭个棚子,白天守在棚子里,晚上回到草屋。那是个饥饿的年代,孩子们经常会溜到瓜园边,假装割草,顺手就捎带一个瓜。“老疤眼”的眼睛特别尖,一看见小孩走过来,老远就吆喝起来,孩子们做贼心虚,自然溜之大吉。
一天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人高马大的大侉子带着我和铁蛋、小勇来到瓜地旁的树林里潜伏下来。大侉子告诉我们,他侦察过了,“老疤眼”在睡觉,只要有一个人从小河里潜水到对岸,摸到瓜地,见到插着小树条的瓜就摘,保证又大又香。于是,按照分工,我站岗,大侉子到瓜地里摘瓜,小勇在水里接应,果然“旗开得胜”!我们还把没吃完的“战利品”悄悄地藏在树洞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天后,“老疤眼”还是发现了,更要命的是,被我们偷吃的那几个插了记号的好瓜,都是特地留作明年的瓜种的——瓜种没了,明年拿什么种瓜?我们这下才知道闯了大祸,自然也都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从此,大侉子恨透了“老疤眼”,决心要报复,我当然也愿意“密切配合”。几天后,大侉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包樟脑丸,用树叶包起来,又逮来几只青蛙,再用绳子系在青蛙的腿上。据说,青蛙蹦到哪儿,樟脑丸就会臭到哪儿,瓜园里新挂的瓜花就会凋谢,结不成瓜儿。那一天,一大群青蛙们带着光荣的“使命”跳进了瓜园……不过,那一年的瓜是不是结少了呢?我们一直不知道。不久,我们便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夏天渐渐远去,“老疤眼”回到小草屋,专心照看村里的田青。谁也想不到,田青在贫瘠的盐碱地上长势特别旺盛,像一片青纱帐。那里的青草也长得好,我们就专门到田青地里偷草割。“老疤眼”怕孩子割草误伤了田青,坚决不让我们进去。可他越不让我们割,大侉子越是起劲儿地带着我们溜进去,把田青地糟蹋得左一块、右一块,气得“老疤眼”直瞪眼。
秋收时节,“老疤眼”又帮着村里看护黄豆、花生什么的,大侉子还是带着我们这群孩子专门跟他捣蛋。有几次,他还让小勇钻进树林里,把老海饲养的鸡往河里赶,抓住了找个小桥洞,把鸡架在火上烤熟了吃掉……“老疤眼”一连丢了四五只鸡,他心中有数,却又拿不到我们的把柄。而我们看见他,总是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一通。
十七岁那年,我考上了师范学校,要到外地上学去了。那个暑假,我突然有些怀念“老疤眼”,就一个人来到村东头的树林,却蓦然发现,他早已不在了,那间小草屋也破败不堪,低矮的屋脊上长满了荒草。我站在那里,想起小时候我们搞那么多“恶作剧”,害得这位老人疲惫不堪,而他总是善良地隐忍着,还经常让我们这些小孩在他草屋门前的石凳上歇脚,喝碗凉开水解渴,有时还哼几首民间小调,逗我们开心……一幕幕的回忆掠过,我顿感心中酸涩,为童年的顽劣、无知而深深追悔不已。
董淑亮,著名科普作家、儿童文学作家。出版《童话里的科学》《神奇的动物》《长翅膀的“侦察兵”》《四季科学童话》等科普专著76部,其中《小豆粒的理想》(3本)被列入“书香江苏·科普书架”,《99个轰动世界的重大发明》(10本)入选国家“农家书屋工程”。曾荣获冰心儿童图书奖、“五个一”工程奖、江苏省“十大杰出科普人物”提名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