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荣
雨生是在一个风天走的。
那是场罕见的大风。风把村头一棵碗口粗的榆树连根拔起,把长有半人高的庄稼刮得七零八落, 春儿随着爹赶往地里,在村头看到那棵横在村路上的榆树,榆树露出白嫩的根须,春儿蹲下身去,被爹喊住,说那树不吉利,碰不得。
村里谁也说不清风从什么时候刮起的,庄稼人歇息得早,日头一落,就打发孩子睡觉,不像城里人到处弄景。玻璃的响声惊醒了春儿, 她以为雨生站在窗外,起身掀开窗帘, 看到月亮高高的挂在空中,一个银色的光圈围绕着月亮,果树在窗前晃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春儿躺在炕上睡不着, 她一闭上眼就出现雨生的身影,她清楚记得天刚擦黑,雨生来到地里,背着爹把她拽到一旁,说要到省城打工去。春儿一愣,问啥时走?雨生说明天一早。咋走这么急? 雨生说我有一个叔叔在省城工作,跟一个公司经理熟悉,他要带我走。春儿说,那是一个花花世界,你会把我忘了的。雨生抓住春儿的手放在胸前,说你摸摸这儿跳得多厉害,要忘掉你除非它不再跳动。春儿嗔怪地推他一把,别瞎说,人家说句玩笑。雨生将春儿揽在怀里,悄声说,等着我,等我有了钱就到你家提亲。春儿脸微微一红,将头靠在雨生的胸上,雨生在春儿的耳轮吻了吻,春儿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地里响起哗啦哗啦的的声响,春儿忙从雨生的怀里挣脱出来,说爹来了你快走吧。雨生深情地望了春儿一眼,转身就走。春儿赶上一步,拽住他的衣袖, 从头上扯下一条红丝带塞到他手里,说我身上只有这条红丝带,你带上,看到它就看到了我。
春儿在家是独生女,娘生她时落下了病,再不能生养。爹因家里断了香火而耿耿于怀, 常常为没人替他分担劳累而发火,似乎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春儿很懂事,知道爹的难处,当她十岁的时候就和半大孩子一样下地干活, 手磨出了血泡,肩压肿了,都一声不吭。娘用针将血泡挑破,心痛得直掉泪。爹坐在炕头,淡淡地看着,不时叹息。
晌午的时候,娘挎着小筐,拎着一坛水来到地头,当她看到春儿的头发湿漉漉的,心疼地说,你也不歇歇,瞧这汗出的。春儿没有言语,她脱下衬衣,露出一副紧箍在乳房上的蓝地白花胸罩,娘问,啥时买的? 春儿脸一红,转过身去,说上次赶集买的。娘感叹现在的人越活花样越多,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哪带过这玩意儿,瞅着都捂得慌。春儿说,瞧你说的,不带让人看见多难为情。你娘俩不抓紧干活在那嘀咕啥? 爹站在地头喊一嗓子。春儿吐下舌头,娘说这老鬼,干点活,像牛一样乱吼,吃饭去。
和雨生好是春儿没有想到的。雨生爹田贵是个守旧的人,一心想要个带把的接香火,可婆娘不争脸,一气给他生了三个闺女,被村里罚得揭不开锅。当他听说村里要将婆娘强行送到镇上结扎,他带着婆娘连夜逃走,靠打工维持生计。晚上在婆娘身上耕耘, 直到一年后的一个雨天,一个男娃落地,才结束了流浪生活。田贵为供雨生读书把家都赔进去了,甚至跑到镇上卖血。然而,世上的事儿并不总随人愿,那年雨生高考仅以两分之差落榜,这时家里已一贫如洗,雨生只好回家务农。遇到不懂的事儿他找春儿,春儿就手把手的教他,后来他有事没事都往春儿这跑,俩人的话题已远远超出农活的范围,春儿一天不见雨生心里空落落的,等她意识到爱上雨生是在一个月儿高悬的夜晚。
走出检票口,迎面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人流,雨生仿佛一脚踏进梦幻般的世界, 他感到兴奋和慌乱,紧跟在三叔的后面,躲闪着挡在道上招揽顾客的男男女女。
三叔住的是楼房。当雨生跟着三叔进屋,沙发上站起一个女人,女人高出三叔一头。三叔说这是你三婶。雨生腼腆地叫了声,三婶应着,张罗吃饭。三叔说等燕子回来一道吃,我们在车上吃过啦。燕子是三叔的女儿。三婶洗来苹果,边打皮边问家里情况, 雨生瞧着苹果在三婶那白嫩、细长的手指间转动,一会儿垂落下一串长长的果皮,心想城里人真是娇嫩,山里哪有这样吃法。三婶说,你三叔总叨咕你,说你懂事,书念得好。三叔使个眼色,三婶打住话,雨生红着脸说,高考考的不好。三婶说,没啥,这年头有钱就行。三叔洗完脸,进屋躺到床上,三婶跟进屋,把门带上,低声说,你把衣裳换下来,别把跳蚤带上床。床响了声,三婶说,你把他领来,咋安排?三叔说,我给他在城里找份活干。三婶说,他可不能睡在家里,他在这儿我心里不踏实,再说燕子大了也不方便。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雨生坐在后排座上,他觉得头晕,冷丁换个地方,睡不踏实。三叔家住的是三室一厅,他睡的是客间,里面放着两个书柜,一张老板桌,临窗放着一张床,床是实木的,镂刻着花纹,床上放着席梦思床垫,人躺在上面软硬适度,很舒服。雨生是睡着硬梆梆的火炕长大的,习惯肉贴着炕席。他发现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一种全新的,同山村截然不同的生活,这种生活刺激着雨生的大脑神经,让他无法入眠,他睁开眼,望着月光在镶嵌着吸顶灯的屋顶闪动。
马经理是个粗壮的汉子, 黑脸庞,长着络腮胡子。正在拍桌子骂娘,一个手拿头盔, 一身灰尘的人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见有客人来,马经理站起身说,你回去抓紧组织施工,月底前一定要把水泥浇灌完。那人应声退了出去。
马经理满脸堆笑,快步走过来,双手握着三叔的手, 说田处长我可等你多时啦。三叔说路上塞车,让马经理久等啦。三叔指着雨生, 说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侄子,叫雨生。马经理笑呵呵地在雨生的肩上拍了下,雨生慌乱地说,马叔好。马经理点点头,说不错,长得蛮精神嘛,就在我这儿干吧,都学过啥? 三叔说,刚参加完高考,在家待不住,出来找点活干。马经理想了下对三叔说, 让他跟老张跑材料咋样?三叔说,听马经理安排。一位身材苗条的姑娘把茶水放到茶桌上,她穿着短小的紧身上衣,露出腰部白嫩的肌肤,雨生看了眼热,忙低下头去。
倒水的姑娘叫文舒, 是马经理的秘书,说是秘书,实际上并不写公文,只是接待来往客人。文舒是城市人,人不但长得漂亮,为人处事也老练。雨生看到文舒想起春儿, 在文舒身上有和春儿相适的地方,文舒那苗条的身材让他心动。他的心事被老张看了出来,提醒他悠着点,文舒是马总的人,小心引火烧身。这天,雨生找马经理,文舒在屋里看书,告诉他马总办事去了,晚上才能回来。雨生转身要走,被文舒喊住,说你为什么不搭理我,因为你三叔是当官的? 雨生说,我这人天生话少。文舒说,你的名字挺有意思的,听说你是雨天生的。雨生点点头。文舒问找马总啥事。雨生说螺纹钢到啦,要车提货。文舒说她来办这事。
山路一片宁静, 鸟儿在枝头跳跃、啼鸣, 馒头山在雾霭中隐去庞大的身躯,只露出圆圆的山顶。英英问春儿雨生走知道么? 春儿点点头。英英问他回信了么? 春儿说没有。英英说,这个没良心的一走就是一个月,连口信都不回。春儿说,大概忙没时间。英英说,再忙也该捎口信。二头说,我看他是变心啦,城里的姑娘……英英不满地说,谁让你插嘴,别跟着瞎搀和。春儿这些天一直坐卧不安,她担心雨生在省城能否吃得消。春儿正走着,突然有件东西落到身上,她用手一拨,是条蛇,啊的惊叫起来。英英一把抱住春儿,二头赶过来,用树枝把蛇挑开。
山里的集市随着形势的变化呈现出多姿多彩的画面,许多款式讲究的服装和生活用品出现在集市上,改变了过去那种用山货换取最低生活用品的格局。春儿从这个货床走到另一个货床, 摸摸衣料,比较款式,一时忘记了烦恼。英英试穿一件大衣,让春儿看是否合身。春儿说前胸开得大了些,穿出去会让人笑话。卖衣裳的小伙说这位姐儿话说差啦,城里女人都穿这个,比这还露的都敢穿,都啥年代啦。春儿说,这儿是山里,咋能和城里比。
春儿是在离开那个货床不久和英英走散的。她跑了一头汗,没有找到英英,她坐在路旁的台阶上,想英英不会走远。可直到黄昏,没有见到英英,,春儿意识到她得独自翻山回去,想到这儿,她的心乱了。
月亮透过树的缝隙将清光洒在山路上,远处不时地传来树枝的断裂声和山猫的哀鸣,春儿走走停停,紧张的四下张望。前面扑腾响了一声, 春儿吓得一哆嗦,忙躲到一棵树后,一黑影朝前跑去,她不敢再往前走, 她怨自己不该贪看那件衬衣,这样和英英就不会走散。她离开那棵树,走到山腰,忽听一声怪叫,一条黑影从树上箭一般射出朝她飞来, 她吓得惊叫一声蹲在地上,那黑影落在不远的地方,随后又飞起,爪上抓着一物体,那物体还在挣扎。春儿站起身, 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听到一声吆喝,才发现前面站着一个人,那人朝她走来,问谁在后面? 春儿怯怯地站在那儿,那人走到跟前,春儿笑了。认出是来喜。春儿,你咋在这儿?来喜问道。春儿把过程学了一遍,来喜说,你胆可够大的,这山路男人走都胆突突的。春儿说,可我一点没看出你害怕的样子。来喜说,我这是逼出来的,明儿个一大早得发一批货。俩人来到山腰,看到山下燃起一片火把,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来喜说,八成是接你的。春儿急匆匆赶到山下, 瞧爹正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拄着用树枝做成的拐棍,走在头里,她迎上去,喊声爹,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用火把照着春儿,说你可回来啦,把村里人急坏啦。春儿说,幸亏路上遇到喜哥,不然……春儿,英英披散着头发跑过来,说春儿你可回来啦,不然我就不活啦。春儿说,英英别哭,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春儿爹回身找来喜,来喜已独自下山去了。
雨生跟着老张跑了一段时间料,已经熟悉了业务, 有些事老张就放手让雨生去跑。这天,老张回到公司,围着雨生转了一圈,摇摇头说,你这身打扮哪像搞业务的,你可是代表公司的形象,走,我领你去包装下。雨生说,我去换件衣服。老张说,你这件衣裳早该扔啦。老张给雨生买了一套西服, 雨生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一套西服花去一千五百元, 把家里的东西都卖了也不值这些钱啊。雨生想山里的生活太苦啦,要过好日子,就得在大城市闯。老张带雨生拐进一条小街,雨生说,等我开工资把钱还给你。老张说,你那点钱不够干啥的,小意思。老张将雨生领进一家洗浴中心,这时他腰里的BP 机响了, 老张到吧台回话。等老张放下电话, 跟巴台小姐耳语了一阵,对雨生说,我有件事儿急着去办,就不陪你啦,你洗洗澡把衣服换上,在这乐一乐,一切费用都安排妥啦。
笼子般的小屋热浪滚滚, 雨生坐在桑那浴的条椅上,觉得一阵晕眩,汗水从毛细孔渗出,汇集成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身体滚落下来。雨生微闭双眼,脑海里闪出老张交钱的细节, 老张从兜里取出一沓钱,抽出三张扔进吧台。雨生非常羡慕,心想这才是生活。他想起爹,想起姐姐,想起山村那苦闷的日子,觉得心里发堵,一股泪水从眼里溢出。
雨生躺在一张用棕色皮革包裹的床上, 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后生正用力给他搓澡,随后他被领进一间屋子,屋里有茶具、浴盆、床,床上放着叠成四方形浴巾,雨生四下瞧瞧,不知该做什么,随着细微的脚步声,一位小姐走进屋,雨生细看,小姐穿件只遮住臀部的浴衣,一双玉腿袒露在外,雨生的脸腾地红了,小姐笑眯眯地说,先生请躺到床上。雨生不解地问,做啥?小姐说,你真是个雏儿。雨生不服地说,我不是雏儿,我是人。小姐说,那就躺下吧。雨生说,你不说清楚我不躺。小姐说, 你是真不懂呵, 让你躺下是按摩。雨生想城里人洗澡可真麻烦。雨生躺到床上,小姐从他的头一路按摩下去,雨生觉得一阵轻松。小姐握住他的手,做手上按摩,小姐的手是那样柔软,除了春儿他还是头一次接近女人, 他的腿在轻轻颤动。小姐说,你放松不要紧张。雨生说,我没紧张。小姐说, 那你胳膊咋这么僵硬? 小姐在他的手指上使劲一拉,啪的响了声,再将他的胳膊弯曲,在肘关节处一按,一阵酸麻。小姐问有感觉吗? 雨生点点头,心想城里人真会享受,在山里哪会有这些。小姐用拇指在他的胯部使劲按住,又猛一松手,他觉得又麻又热,那双柔软的手在身上慢慢移动,猛地,一下握住他的下身,他一激灵,坐起身,惊愕地看到小姐已褪去浴衣, 光着身子坐在床边,一对高耸的乳房不住地晃动,他呼吸急促,两眼发热,小姐朝他伏下身来,他推开小姐朝门外跑去。
清澈的河水从山脚下汩汩流过,河面上漂浮着树枝和草的叶片。几个村里的孩子光着屁股在水中戏耍, 春儿坐在河边用木棒捶打着衣服, 白皙的腿浸泡在水里, 乳房随着手臂的挥舞而上下颤动,溅起的水珠落在脸上。
山路上走下一个人, 春儿扭过脸,笑着说,来喜哥,又出远门啦? 来喜放下背包,蹲下身洗脸。春儿取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递给他, 说上次那事儿还没谢你呢。来喜说,谢啥,乡里乡亲的。春儿想起村里风言风语,脸上闪过一丝阴影,来喜说,村里又有人嚼耳根子啦? 春儿点点头,又摇摇头。来喜说,不要管他们,这些人巴不得出点事,刺激下寂寞的生活。春儿说,他们说为啥偏偏我们遇到一起。来喜沉默了会儿,说对不起春儿,我连累了你。春儿说,咋能这样说。来喜说,我是离过婚的人,应该在人们到来之前就躲开。春儿说,我不该跟你提这事。来喜望着炊烟袅袅的山村,叹口气走了。
来喜家住在村东头,他有个当兵的哥哥, 一次军事演习由于发生事故牺牲了。那年来喜十五岁,一家人的生活就落在他身上,二十岁那年来喜结婚,新娘是五里外胜利村的,叫翠花。刚结婚小两口还是恩恩爱爱的,来喜学着做买卖,在村里收集山货运到城里去卖, 挣些钱添补家用,翠花是个勤快女人,除了下地干活还伺候两位老人,过着平静安乐的生活。事情发生在一天夜里,翠花刚睡下,突然听到鸡的叫声,她以为黄鼠狼钻进鸡窝,忙披上衣裳,来到院里,看到鸡窝门开着,她把门掩上,回到屋。恍惚中觉得有人压在身上,她惊醒过来,问谁? 那人也不答话,在翠花身上乱摸,翠花用力推开,那人又扑过来。翠花说,你滚开,我要喊人啦。那人说,你喊吧,把村里人全喊来,我就说是你勾搭我的,看你在村里咋活人。翠花听出是村支书的二儿子狗旦,气愤地说,你这个混蛋。啪的一声扇了他一个耳光。狗旦抓住翠花的手按在炕上。这时东屋响起了开门声,娘说,翠花你没事吧? 翠花说,娘我没事,你睡吧。翠花错就错在这句话上,如果她喊一声她的生活会是另一种结局。事后,翠花也悔恨不已,她太看重自己的名声了,殊不知这反倒害了她。狗旦抓住她的弱点占有了她。狗旦说,我喜欢你,我常偷偷地看你洗澡, 看你和来喜干那事,我就心急如焚,你应该是我的,来喜那小子咋配和你在一起。翠花恨恨地说,住嘴,你这无赖,滚,我不想再看到你。狗旦临出门说,我还会来的,你不答应,我就跟人说你和我睡过啦。翠花瘫软在炕上,泪水流淌下来。
狗旦后来多次找翠花,在翠花的屋里占有她,每次翠花都担惊受怕,用泪水洗面。一天,狗旦刚走,来喜就踏着月色进了屋,他瞧着翠花那慌乱的神情,问她咋的啦?翠花说没啥,胸口有些痛。来喜说我找四婶给看看。翠花说不用啦,躺一会儿就好。听着身旁的鼾声,翠花失眠了,她怕来喜挨近自己,觉得身上很脏,自己己经不是过去那个翠花了,想到伤心处,泪水又从眼里溢出。
翠花是在地里用镰刀砍伤狗旦的。那天翠花正在地里干活,身后传来哗哗的响声,她以为来喜送饭来了,说我现在不饿,等会儿再吃。来人从身后抱住她,说你不饿我饿呀,听说来喜回来啦,昨晚过得快活吧。翠花说,你走开。咋,男人一回来就不认我这情人啦。狗旦说着动起手来,翠花生气地说,你有完没完。狗旦说,哪有个完呵,除非把这东西割去。翠花被迫弯下腰去,她两手触地,狗旦往前一冲,翠花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显然狗旦弄的不是地方,心里不由蹿起一股怒火,她无法再忍受下去,她看到丢在地上的镰刀,身体往前一扑,抓住镰刀,回转身,朝狗旦的下身砍去。狗旦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地里干活的人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把狗旦送往医院。狗旦成了废人。狗旦的爹上下活动,翠花因伤害罪被判了三年, 翠花没有上诉,她坚决要和来喜离婚,说不能让来喜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这天,雨生跑完料回到宿舍,发现门从里面插死,他刚要敲门,听见屋里响起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 他悄悄走开,来到街的对面。他想工程师周伟已换了两个女人,不知道这又是哪一位。雨生正在想着,只见屋里走出一个人来,雨生一看那人愣住了。那人高高的个,宽宽的肩膀,是马总。雨生心里一动,那女人是谁,她还在屋里,雨生犯难,不知道是继续等下去还是进屋。雨生沿街溜达,眼睛始终盯着那扇门,可过了许久仍不见动静,雨生心一横,朝宿舍走去。他推开门,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女人说,你回来啦。雨生没有吭声,女人转过身来,雨生一愣,文舒,你咋在这儿? 文舒一笑说,我给周工缝被,以为他回来啦。雨生见文舒面色红润,神态自然。怀疑自己看走了眼,文舒说,你盯着我看啥? 雨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移开目光,说你长得真美,和我们村的一个姑娘一样美。文舒问叫啥? 雨生说叫春儿。文舒说,啥时叫她到城里来认识下。雨生说,她不会来的,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山村。文舒说,这你就落伍啦,现在农村到城里打工的女孩可多啦,她们不但挣了钱,还给家里盖了房子。雨生说,盖房需要几万块钱, 她们咋挣那么多钱? 文舒诡秘地一笑, 说这你就不懂啦, 女孩有女孩的道道,像你这么干啥时才能富起来? 雨生明白文舒指的是什么,想起刚才那一幕,不屑地说,我靠力气吃饭,钱挣得踏实。文舒瞥了雨生一眼,没有言语。
周伟回到宿舍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雨生躺在床上, 将一条红丝带绕在手指上,又轻轻一拉,红丝带脱落下来。他想春儿,一闭上眼,春儿就在眼前晃动,那杏仁似的眼里射出的柔柔的光, 能把冰雪融化。那铃铛般的笑声,像云雀在林间欢叫。他想给春儿写信, 可山里没有邮局,捎口信,又没有熟悉的人。浴池发生的事让他不安了几天, 他觉得对不起春儿,不该和别的女人接触,他像傻子任人摆布。他几天不和老张说话,老张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对他仍然非常照顾,他又觉得错怪了老张,人家毕竟是好心,独自在外不易, 去那散散心, 自己又没花一分钱,你有啥抱怨的呢? 唉。雨生不知该怎样处理和老张的关系。
省城的夜晚是迷人的, 橙黄色的路灯和霓虹灯照亮了街道, 组成一道独特的风景。雨生在火车站接回老张,老张心情很好, 非拉着雨生吃饭, 两人来到酒店,点了四个菜,一瓶水浒珍酒,把杯子斟满,雨生瞅着杯子眼晕,说张师傅我不会喝酒。干咱这行的不会喝酒哪成,跟你谈生意, 人家没咋地, 你先钻到桌底下啦,这生意还咋做,现在有些生意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你不喝人家会说你没有诚意,生意会泡汤的。雨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辣的咳嗽起来,老张笑着说,就这样喝。雨生问老张这次都到哪儿转了转? 老张说到沈阳跑了趟,订了些钢材。说着举起杯,两人碰了下,老张扬脖喝进一大口,雨生皱着眉头喝了一小口, 辣得直咧嘴。老张说,这杯子也就四两,今晚你都喝啦,就当学徒啦。雨生说,你饶了我吧,我实在喝不下去。老张说,你要是还吃这碗饭你就喝下去,马总喜欢能喝酒的人,你看马总身边哪个不能喝个一斤八两的,就说文舒,去年有个项目,有家施工队跟我们对上啦,甲方也在观望,那次我们请甲方,文舒陪着喝,竟喝了一斤七两,甲方经理拍着文舒的肩膀说,你是实在人,我信得过你,合同就和你们签啦。那家施工队气得眼睛都绿啦,文舒喝多啦,一躺就是一天一夜,马总没离开一步,一直守在床边,知道为啥? 这个项目投资一千万,马总净挣这个数。老张伸出四个指头,雨生说,四十万。老张嘿嘿一笑说,四百万。这么多。雨生睁大了眼睛。你说马总能不高兴么? 雨生说, 前天我看见马总和文舒在宿舍,我……老张摆手打断了雨生的话,说这种事不足为奇,你当没看见,不要多嘴,人活着为啥? 该乐就乐,该享受就享受,这事全公司谁不知道。雨生虽然跟老张跑材料,但对他总觉得不托底,他城府深,让人吃不透。老张一杯酒下肚,又给自己倒了半杯, 说雨生我一杯已经喝下去啦, 我等你,你把这半杯酒喝下去,不然我不高兴啦。雨生无奈,又往肚里倒了一大口。老张说,这才是男人。雨生不知道是怎么喝下那杯酒的,他觉得头晕,两腿打晃。老张架着他说,我领你去乐乐,让你开开眼福,那次浴池开心么? 人就那么回事,别活得太拘谨。老张搀着雨生走进夜总会,服务生问喝什么? 老张说, 我们刚喝过酒,先来两杯茶,要啥再喊你。雨生背靠在椅子上,眼皮发沉。这时,大厅里的灯突然暗下来,几条光束投射到舞台上。一个穿着鲜艳服装的姑娘蹬上舞台, 她背对观众两臂朝外伸展。随着音乐响起,臀部飞快地舞动起来, 一件上衣从身上滑落,她将上衣扔给观众。雨生头回看到一个女人在众多男人面前脱衣裳, 他立时没了睡意。当姑娘脱得只剩短裤时,大厅里鸦雀无声,都在等待那最后的亮点。随着那件遮羞布飘下舞台, 姑娘那诱人的苗条铜体展现在舞台上, 大厅里一阵骚动,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有人把手伸向服务小姐,雨生也发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走进房间,看到一个光着身子的姑娘躺在床上,他扑了上去。
春儿回到家, 西屋走出一个老太太,娘说,这是你张姥姥。春儿说,张姥姥好。老太太眯起眼,仔细端详着春儿,说大妹子,你可养了一个好闺女,将来等着享福吧。娘说,倒不指望她有啥大出息,只要能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老太太说,现在年轻人可不得了,你那想法落伍啦。春儿问娘她来做啥?娘说,我让她做媒,给你说个好人家。春儿心里一惊,说我不想找对象。娘说,傻闺女不找对象哪成,人这辈子都要走这条路。春儿说,我要和你过一辈子,侍候你和爹。娘说,女大不中留,早晚要嫁出去的。
爹从地里回来, 手端烟袋锅坐在院里,吧嗒吧嗒抽着。春儿将一盆水放到石碾上,爹抽完烟,脱去外套,洗脸。春儿瞧见爹的鬓角已蹿出银丝,额头上的纹路如刀刻般深刻,觉得岁月无情。
爹把大葱插进酱里, 一口咬去半截,咯吱咯吱地咀嚼着。娘说刚才她张姥姥来啦。爹没有吭声,娘的话打住,这是爹的习惯,不管什么事只要他不搭话,说明他对这事不感兴趣,就不要再说,否则他会恼的。爹放下筷子,瞅着桌上的菜说,狗旦那畜牲回来啦。娘听到狗旦的名字,手一哆嗦,筷子落到地上,爹不满地瞪了娘一眼,说这么大的人咋连筷子都拿不稳。娘拾起筷子用手撸了下,放到桌上。爹说,春儿以后不要乱跑,没事就在家里。那深层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 但春儿明白爹的心事。爹轻叹口气,娘的脸白了,她低下头去,不敢看爹,饭吃得很沉闷。
月亮爬到树梢。春儿掩上门,擦洗身子,濡湿的头发松散着垂落下来,遮住春儿的视线。外屋传来娘的说话声,我托她张姥姥保媒,她说林副镇长的儿子承包了一家罐头厂,人长得也不错,还没有对象,想给春儿介绍。爹说,那样的人家咱攀不起,孩子去了会受气的。娘说,村里的后生我挨个想了下,也没有合适的。爹说,王海家那小子我看不错,人老实厚道,是个过日子的人。娘说,那孩子长得不受看,春儿跟他有些屈啦。爹说,人的模样又不能当饭吃,庄稼人看重的是能伺候好地,你当在城里呢? 娘说,雨生那孩子不知咋样,在外面念了几年书,了解的少。前段时间进城打工,最近没听到啥消息。爹说,那孩子细皮嫩肉的,打小娇生惯啦,过日子靠不住。春儿听到这话一急,一脚把盆蹬翻了。娘听到动静,问春儿咋啦? 春儿说,没啥。
女人是魂,是精灵,她紧紧地缠住了雨生的灵魂。和女人有了第一次,雨生就再也丢不下,他享受到乐趣、刺激,满脑子都是女人的裸体, 各种诱人的姿态和呻吟。起初,雨生的心里很不安,像是偷了东西怕被人发现那样紧张,他注意观察人们的脸色,想到春儿难过,有次竟朝自己的脸狠狠抽了一耳光,决心再也不去那种场所。可他又管不住自己,有时走在街上不由自主地来到夜总会,他像触电似的转身离去。他心情烦躁,觉得魂已被人牵走,心里充满了矛盾,直到有一天他又走进夜总会。
文舒注意到雨生的变化,一天她把雨生叫到办公室,说你脸色不好,你哪不舒服?雨生说我挺好的。文舒说,我看你总跟老张出去,别让他把你带坏啦,他是社会油子,你玩不过他。雨生说,没那么严重吧,我们也就是在一起吃点饭。文舒不信地说,就这么简单。雨生说本来么,是你想复杂啦。文舒不服气地说,我是提醒你别让人耍啦。雨生唱了句“谢谢你给我的爱”,扮个鬼脸走了。文舒神情复杂地望着走远的雨生,摇摇头。
雨生手头很快就紧巴起来,每月五百元的工资, 哪经得起他在夜总会的消费,当他发现兜里只有十元钱,离开资还有半个月,心里毛了。他记得已开了两次工资,除去吃饭和其它一些花销,应剩下六百多元,这些钱都花在女人身上了,想到爹娘含辛茹苦的生活,想到盼他早点回去成亲的春儿,他后悔了,六百元钱够家里两年的花销,他怨自己,用拳擂自己的脑袋,你是啥人,既然讲起消费来啦,又染上了女人,见到春儿咋说? 雨生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条红丝带,瞅了眼又忙放回去。他仿佛看到了春儿,不敢面对她。这天雨生躺在床上,他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周伟推门进来,身后跟个姑娘,雨生礼貌地坐起身,周伟介绍他的女朋友,雨生不解地望着周伟,他记得上次不是这位。周伟倒不避讳,说上次那个吹啦,天天跟奶妈似的磨叨,你知道我办事喜欢痛快。雨生理解地笑笑,起身往外走,到门口又停住,喊周伟过去,朝周伟借钱,说钱已寄给家里,剩下的又丢啦。周伟掏出一百元钱递给雨生。周伟是个小气的人,虽然马总器重他,工资是雨生的三倍,可他握得挺紧,说花出去的钱必须有个响,花得值。他所以借给雨生钱是怕雨生搅了好事。
雨生来到一家贸易公司, 走进经理室。老张坐在办公桌旁,刘总在接电话,老张见有人来忙把一沓钱揣进兜。刘总站起身,表现出少有的热情,老张则神情有些慌乱。雨生装作大咧咧的样子,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张师傅也在,我冒昧闯进来,是不是打搅了你们,要不我下次再来。雨生站起身。刘总扔下没打完的电话,绕过老板桌拉住雨生的手说,老弟生大哥的气啦? 没见我正忙着么? 雨生说,哪的话,我是来看看大哥。刘总说好,能走进这门就是看得起我,今天都别走啦,我安排。老张已恢复常态,笑说,好哇,听刘总的。雨生说,我初来乍到,啥都不懂,还指望两位大哥指点。刘总说没说的,有啥难处找我。
在豪门酒店芙蓉阁,刘总、老张和雨生三人依次坐下,刘总点菜,又要了三位小姐。随着第一道菜上来,三位小姐也跟了进来。这些小姐都是风月场上磨练出来的,一搭眼就能分出主次。从客人的言谈、举止辨别出是大款,还是经常到酒店解解馋的官吏,或是社会混混。一位长得清丽的小姐坐到刘总身边,另一位微胖的小姐靠近老张坐下, 最后一位挨着雨生坐下。刘总举起杯说,今天是朋友聚会,来先喝一口。雨生端杯喝了一口,他已经能熟练地应付这种局面了,老张说得对,经商是离不开酒的。老张的手大概没有闲着,身旁的女人不时吃吃地笑,雨生知道这笑是有内容的。雨生拘谨地坐在那儿,虽然他已熟悉女人, 可当着外人的面和女人调情,他还不习惯。老张的手可能弄疼了小姐,小姐轻叫了声。刘总和小姐天南海北的唠扯,老张有些熬不住了,领小姐出了单间。刘总说雨生你也去歇会儿,这有我呐。雨生站起身,摇晃了下,身旁的小姐伸手扶住,搀着雨生朝外走去。
雨生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一张大床上,他一伸手,竟然摸到一个同样光着身子的女人,他吓了一跳,忙从床上坐起,借着墙上的灯光四下看了眼,他记不起昨晚做了什么, 只是觉得头有些涨痛,他光脚来到卫生间,拧开水阀,躺进浴盆,水在身子底下慢慢流动。过了会儿,他睁开眼,见女人站在盆边,水从浴盆溢出,他认出是昨晚那位小姐, 说昨晚我喝多啦。小姐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问你好些么? 雨生说,头还有些发晕。小姐说,你不能喝干嘛硬喝。雨生说不知道。小姐说,人太实在社会上会吃亏的,我看那个岁数大的喝口酒又端起茶杯,把酒吐进茶水里。雨生说,不能吧,老张能喝一斤多的。我只是把看到的告诉你,信不信由你。雨生骂了句,妈的,喝酒也耍滑头,背后谁知道还会干些啥。他脑海里闪出老张慌忙揣钱的情景。小姐说,你昨晚吐啦,是我收拾的。雨生仰起脸,看到小姐只有馒头大小的乳房,颀长的腿,腹下几根阴毛,不由伸手在小姐的腿上抚摸,下身渐渐有了动静,小姐瞅在眼里,说我给你按摩会儿。小姐进了浴盆, 面对雨生轻轻往下一坐,雨生不由啊了声……
雨生有些乏累, 小姐端来一杯水,雨生喝了口放到床头柜上,小姐头枕雨生的胳膊,手在雨生的胸上慢慢滑动。小姐问春儿是谁? 雨生心里一颤,他清醒了,一把推开她。小姐知趣地下了床,用浴巾裹紧自己,怯怯地坐到皮椅上。雨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对不起。小姐走过来,坐到雨生身旁,说昨晚你干那事时,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嘴里不住地喊春儿,我知道是你心上人,你想她,把我当成她啦,可我不是真的她,我要有你这样一个人记在心里该有多好。小姐的眼里闪着滢滢泪光,雨生将小姐搂进怀里,说是我不好。小姐说没啥,你是客人,在我身上想做啥就做啥,我们就是让客人高兴的。雨生扳起小姐的脸,看她眼里流露出无奈和酸楚,他心一动,眼前晃动着春儿的身影。
天刚见亮,雨生悄悄爬起来,他知道账刘总已经结了,可还是拿出仅有的一百元钱放到枕边,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
鸡叫了,雄壮高昂的啼鸣划破了山村的宁静。庄稼人钻出被窝,收拾着农具。春儿一轱辘坐起,习惯地掀开窗帘朝外瞭了眼,浓浓的雾色遮住她的视线,她来到院里,伸出双手轻轻一握,又一握,仿佛要抓住眼前飘动的雾气。爹从屋里出来,说你不抓紧下地,在那发啥神经。春儿吐下舌头,进屋拿起镰刀朝外走,娘说,等会儿和你爹一起走,雾大小心点。爹说,山里天天见雾, 都像你这样发神经这日子就甭过啦。春儿在村口遇到来喜,说来喜哥你咋不出去做买卖啦? 来喜说,现在正是大忙季节,等忙过这阵再说。春儿说,大爷大娘岁数大啦, 里外就你一个人真够忙活的,啥时再找个嫂子? 来喜说,一个人也习惯啦。两人说着话在地头分手。雾越来越厚,五米外看不见对面的物体,春儿一手握着镰刀,一手扒开苞米,见颗粒饱满,把苞米掰下来, 将残留的苞米叶卷起留作标记。她沿着垄沟来到地头,折身往回走,刚掰几穗苞米,近处响起哗啦哗啦声,春儿以为爹来了,没有在意,响声在身后停下,春儿奇怪,爹今儿个是咋啦,她停下来想看个究竟。没等她转身,一个人从身后把她抱住,春儿一惊,啊的叫了声。那人腾出一只手捂住春儿的嘴, 春儿抓住那只手狠狠地咬了口,那人没声张,更紧地抱住她,一股液体流进她的嘴里,她再一用力,那人叫了声,松开春儿,朝她头上打去,她眼前一黑,倒在地上,那人抱起春儿,钻进地里。
来喜正在地里忙活, 猛然听到哗啦哗啦的响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问谁在那儿? 响声停了,随后听见一声响,像是一个很重的物体落到地上。他忙赶过去,见一个人趴在地上, 他板过那人认出是春儿,忙托起春儿,不住地唤她。春儿慢慢睁开眼,眨了几下,清醒过来,猛地推开来喜,说你走开,算我瞎眼,把你当好人。来喜说,春儿你整错啦,我没有欺负你。春儿说,不是你又是谁,这地方就我们俩。春儿爹赶过来,问春儿咋啦? 春儿委屈地落下泪来, 春儿爹恼怒地一把抓住来喜,说你把春儿咋啦? 我一直认为你人品不错,没想到你是个畜生。挥起拳头打在来喜身上, 来喜说, 大叔你听我解释,你让我说一句话。春儿爹说,还说啥,我闺女的名声都让你毁啦,她还咋活人。来喜说,大叔不是我干的,是别人。春儿爹说,你指出人来。来喜说,我没看清楚,等我赶到这儿那人跑啦。春儿爹说,你编瞎话都编不圆,这话只能骗三岁的娃娃。地里又出现几个人, 他们看到披散着头发坐在地上的春儿,都气愤地举起拳头,来喜有口难辩,仿佛落进一个圈套,他不再躲闪,痛苦地忍着,他的腿遭到沉重的一击,他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来喜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里, 娘坐在身旁拭着眼角,爹蹲在门边叹息。娘说这些人下手也太狠啦,咋把人打成这样。来喜说,娘不要难过,过几天就好啦。爹生气地说,你说得倒轻松,腿断啦,你给我说句实话,这事儿是你干的么? 来喜平静地说,不是。好,爹信你。来喜爹转身走出病房,来喜想阻拦,可刚一欠身,腿上一阵钻心地疼痛。娘说,让他去吧,不然会憋出病来的。
两个陌生人走进病房, 询问事情经过。事后才知道是来喜爹在镇派出所报了案, 公安人员根据春儿的回忆没有在来喜的手上找到破损的痕迹, 排除了嫌疑。又将村里的男人过遍筛子,没有找到手上有伤的人,最后发现漏掉一个人,狗旦。狗旦是那天早晨失踪的,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春儿爹因为过失伤人被拘留。
雨生回到宿舍,文舒站在门前。死死地盯住他,问他一夜做啥去啦? 雨生说,在澡堂蹲了一夜。文舒说,有宿舍跑到澡堂做啥? 雨生装作无奈地说,有啥办法,周工领女朋友来啦,我得成人之美。文舒说,就你心肠好,我问你都管谁借钱啦? 雨生一愣,说没管谁借钱呵。文舒说,你跟我也不说实话,周工那一百块钱是咋回事? 雨生怨周工不够朋友,文舒走过来,关切地说,以后缺钱说一声,不要到处乱借,让人说三道四。文舒掏出一沓钱塞给雨生,说这是一千块钱,你拿去用。雨生慌忙说不用,我还有钱。文舒没好气地说,有钱还到处乱借,拿着。雨生咬着嘴唇,将钱接过去,他心里很乱, 他清楚文舒和马总的关系,文舒似乎看出雨生的心事,说这钱是我的工资,你甭想歪啦。
这天,雨生从工地回来,文舒说,马总要见你。雨生走进办公室,马总问道,到这儿还习惯吧? 我最近挺忙,也没顾过来问你的情况,听文舒说你和周工一个宿舍不方便,这样吧,你搬到公司住,那间房给周工,他也该成个家啦。对啦,老张去沈阳咋还没回来, 现在有一笔生意需要人去联系。雨生说,我去吧,我跟张师傅这段时间业务也熟悉了一些。马总说,你没有出过远门,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向田处长交代。雨生说,我想尽快成长起来,为公司的发展多做些工作。马总高兴地说,行,具体事项让文舒跟你说。
文舒帮助雨生安置好住处,走到雨生身旁,说住这儿你满意么? 雨生说,比原来强多啦,你几次帮我,我真该感谢你。文舒说,咋谢? 雨生说,等我从大连回来请你吃饭。文舒摇头,雨生说,要不给你带件礼物回来。文舒又摇头,雨生不解地说,那你要啥?文舒一笑说,你看不出来么?这回该雨生摇头了,文舒气恼地说,真是榆木脑袋。雨生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但还不敢确定,咋能呢,文舒是马总的人,动他的女人不要命啦,这是想都不敢想的。文舒以为雨生同意了,转身扑进雨生的怀里,雨生像被刺扎了下,猛地推开文舒,说我不能。文舒说,你瞧不起我? 雨生说不是。文舒说,我不值你爱?雨生说不是。文舒狐疑的望着雨生,说你听到啥啦? 雨生没有吭声,文舒捂着脸,跑出屋去。
雨生如果不到大连联系业务或许不会误入歧途,把自己葬送掉。最多只是泡泡酒吧,玩玩女人,可是大连一行改变了他生活的轨迹。他太需要钱了,城市生活使他认识到钱的重要性,人们日夜奔波忙碌,不都是为了钱么? 为什么要拒绝钱呢?家里贫穷需要钱, 和春儿结婚需要钱,借文舒的钱要还,当那位厂长把一个信封塞进他的衣兜,他拒绝接受,厂长说一点心意,就不要推辞啦,希望今后合作愉快。雨生回到宾馆,掏出钱,一数吓了一跳,整整一万元,他虽然听说过回扣的事,可没想到自己会遇上,数目又是这么大,他有些坐卧不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这一夜,他失眠了。
回到公司雨生仍然心绪不宁,注意观察人们的神色,直到确定没有异常,那颗不安的心才平静下来。他给文舒买件风衣,给春儿买条红纱巾。随后把钱存起来。晚上文舒来看他, 他把风衣递给文舒,文舒问给谁买的? 雨生说给你的,文舒脸上露出喜色, 她穿上风衣在地中央转了两圈,问好看么? 雨生说显得更苗条啦,尤其腰部收得恰到好处。文舒趁雨生不备,在他脸上亲了下,说谢谢你。雨生摸着脸,下意识地朝门瞭了眼, 文舒说看把你吓的,放心楼里没有人。这话更让雨生不安,他怕引起人们的猜疑,尤其是马总。文舒要穿风衣出去,被雨生拦住,他让文舒把风衣包好拿走, 说别人问起来就说自己买的,文舒不解地问他为啥,雨生看着文舒,文舒明白了,你是怕马总?雨生否认。文舒说,他是他我是我,我想干啥就干啥,不能看他脸色生活。雨生让她小声点,文舒反倒大声地笑起来, 说你的胆让狗叼去啦,她坚持穿着风衣走, 雨生望着她的背影,轻叹口气。
春儿的事对爹震动很大, 他开始运作,一声不响地跑到前村,一待就是一夜,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啥药。春儿下地娘跟着,唯恐发生意外。第二天一早,鸡叫头遍,爹顶着露水赶了回来,和娘小声说话,春儿一看这阵势就紧张,她知道和她有关。娘把春儿唤进屋,说这些天我和你爹合计了下, 想快点给你订下一门亲,也了去我和你爹的心事。春儿心里一阵慌乱,说娘我不想找。爹把烟从嘴里拔出来,说你不嫁在家要待一辈子。娘说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别说孩子话啦,你准备下,人家中午来相亲。春儿急得泪眼汪汪,她一跺脚,进了西屋。
春儿来到猪圈,想着心事,将一瓢猪食倒在猪脑袋上,猪不满地甩甩头,猪食溅到春儿的脸上。哟,春儿有心事啦。春儿见是英英,说死鬼吓死我啦,来也不吱个声。英英看春儿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咋啦? 春儿说,人家都要急死啦,爹给我说了婆家,对方一会儿就到,咋办呢? 英英一时也没了主意,说要不你到地里躲躲。春儿说,你知道我爹脾气的,他会认为我有意作对。娘喊春儿吃饭,春儿烦躁地进了屋。
春儿躺到炕上,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装病两字,她知道是英英写的。她起身去外屋端盆水往回走, 突然装作滑倒,将一盆水扣到地上, 响声惊动了爹娘,赶过来问咋啦? 春儿说不知道,眼前一黑啥也看不到啦。娘上前搀起春儿,说到镇上看看吧。爹说这成啥事啦,一会儿人家就到啦。娘说都是你做的好事,我说这事不要急可你听不进去。爹说住嘴,这家我做主。你就不能等几天,这样见了面又有啥效果。娘端盆热水进屋,把湿毛巾放到春儿的额头上,春儿说,娘当女人咋这么难,为啥非逼你做她不愿做的事? 娘叹口气说,别想这些啦,人来到世上,本身就是作孽。春儿有些听不懂,她没有娘的经历,对生活的认识很肤浅。
客人是中午赶到的。先进屋的是张姥姥,身后跟着一个后生,他个不高,身体硬实, 黝黑的脸庞让人想到这是一个常年在阳光下劳作的人。娘端上水果,张姥姥脱鞋上炕, 双腿一盘, 天南海北地唠扯, 后生坐在炕边, 手里摆弄着一只苹果。爹说春儿娘你到屋里看看,春儿能不能起来。娘笑着说,事不凑巧,春儿今儿病啦, 我去看看。张姥姥朝后生递个眼色, 说二娃跟去瞧瞧, 年轻人也该见见面。春儿听到动静忙把毛巾蒙在脸上,娘进屋问春儿咋样? 春儿装着睡着了,后生说,大娘不要叫醒她,让她睡吧。后生退了出来,张姥姥问二娃满意么? 后生点点头。春儿气得直咬牙。
爹娘下地去了,春儿躺在炕上,两眼望着屋顶发呆, 婚事已定, 她不知该咋办。英英推门进来,说春儿婚事定啦? 春儿一声不吭,英英瞧春儿的神色,有些慌乱,问春儿咋啦? 别想不开呀,办法总会有的。春儿叹口气,说我想去找他。英英一愣,说你有他地址么? 春儿摇摇头,英英说,那到哪儿去找? 春儿说,不管到哪,我都要找到他。
老张死了。在楼道里被人用刀捅死的,据说他去看相好的女人。雨生得到信儿是在第二天早晨,那天夜里他是在洗浴中心一个女人身上度过的,那女人床上技巧娴熟,让他享受到极大的乐趣。雨生回到公司,文舒瞧他眼圈发黑,问他昨晚到哪去啦?雨生说在宿舍。文舒一撇嘴说,在女人怀里吧,昨晚我去你那儿,屋里根本无人。雨生知道瞒不过去,不再言语。文舒说,老张被人杀啦。雨生一激灵,文舒不看雨生,说马总让我找你,你不在。雨生额头立刻渗出汗水,问文舒跟马总咋说的? 我说你去你叔家啦。雨生松了口气,文舒说,我告诉你你再这样鬼混, 我可不帮你啦。雨生说,我会注意的,老张的事公安咋说?文舒说,这种事多啦,大概是流窜犯干的。
雨生独自担起采购业务。在采购材料过程中,他的胆子越来越大,手越伸越长,兜也越来越鼓。但他很懂得掩饰自己,让人看不出破绽。后来事发后,很多人还不敢相信,以为公安抓错了人。
这天,雨生购进一批螺纹钢,对方将一捆钱揣进他兜里。回来的路上,他在一家有名的酒店下车。几天来,他和大家一样吃食堂,吃得胃肠一点油水都没有。雨生坐到角落里,点四个菜,一瓶啤酒。这时,他看到马总和文舒进来,忙低下头。他是第二次见到马总和文舒在一起,想起文舒对自己的态度, 他觉得这个女人很难缠,应该和她保持距离。他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尤其在女人身上,他以为这一切来之不易,只要他挣到一定数量的钱就辞掉工作,自己做点买卖,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一旦出事谁也救不了他。
马总出来了, 两人坐进马总的轿车。雨生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外冲去。他告诉出租车跟上前面的车,马总的车在一家宾馆停下,雨生知道马总在这儿有个常年租用的房间。上月他来过一次,马总穿着睡衣在改一个合同,雨生就是来取这个合同的。当时他看到门旁有一双女鞋,衣架上挂着一件风衣,他瞅眼紧关着的卧室的门,心突突地跳动。雨生乘电梯来到六楼,悄悄来到马总的房间,停下来侧耳细听。马总说,老张咋说死就死了呢? 文舒说,他在采购上捞了不少油水,他的死能不能跟钱有关? 马总说,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我早就听说他收回扣,只是这事不好查,他采购的材料又挑不出毛病,事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文舒说,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马总说, 雨生这小伙儿……雨生刚听到这儿, 走廊响起脚步声,他忙乘电梯离去。
这天,文舒来到雨生的房间,雨生在看一本从地摊上买来的杂志,文舒要过杂志,封面上印着裸体女人,她把杂志往地下一扔,说你咋看这种东西。雨生说,闲着没事儿看着玩呗。说罢,弯腰去捡杂志,文舒拦住他,说你就不能跟我说说话,那上面写的就那么好看。雨生瞅着文舒,文舒的眼里闪着温柔的光,他避开她。文舒说,你见我咋躲躲闪闪的,我身上有刺儿怕扎到你。雨生说,没有,是你多心啦。文舒说,你和别的女人也这样么? 雨生说,不要乱说。文舒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事儿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前天你在夜总会和一个小姐进了客房,两小时后才出来,上星期你在娱乐中心领着一个小姐进了单为情人幽会的单间。雨生惊讶地望着文舒,他以为自己做的事挺隐秘,没想到早在人家的监视下。文舒说,你别这样看我,我这都是为你好,我原以为你初到这里不知道城里的深浅, 想不到没多久你就入道啦,人家说男人有钱就学坏, 你没钱就学坏啦。雨生说,你不愧是马总的人。文舒说,你这话啥意思? 雨生意识到说走了嘴,我是说……你别解释啦, 我知道你想说啥,在你眼里我是坏女人,可你知道我的难处么? 我妈四十岁才有了我,生我时落下了病,常年不能下地,单位效益不好,压了一万多元的药费报销不了。爸前年退休,每月只有二百元的退休金,我原来在纺织厂工作,去年下岗。为了省钱给妈治病,一家人天天喝粥吃咸菜, 一月只花一百元钱。真是年轻献给党,老了没人养,依靠儿女都下岗。文舒凄楚地叹口气,说,我也在酒店、宾馆干过,一个月只挣四百元钱,不但辛苦还经常受气。后来我认识了马总,他对我好,每月给我一千元工资,为了家,我啥都能忍。文舒眼里蓄满泪水。雨生以为城里人生活都非常好,没想到文舒的生活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他取来毛巾递给文舒,文舒扑进雨生的怀里,雨生慌乱地说,不要这样。文舒抬起头说,你不要怕,马总去太阳岛喝酒去啦,今晚不回来。雨生问你咋知道? 文舒说,他有一个朋友在那儿开酒店,他每月去一次。我也想好啦,马总对我再好,毕竟不是一路,我也该给自己留条后路,自从见到你,我就看上你啦,在马总那儿处处为你说话。雨生听了文舒的话,还是活泼不起来。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不知道该咋办,尤其对文舒,文舒漂亮,他心动过,可他不敢往深处想。文舒不容雨生想下去, 抱住雨生发疯地吻着,雨生推开文舒,文舒怨恨地说,你瞧不起我,我不如一个街头小姐。雨生低下头,没有言语,他眼前总是晃动马总的身影。文舒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走了。
省城的繁华超出了春儿的想象,她沿着街道寻找建筑工地,她以为只要找到施工的地方就能找到雨生。她来到一个广场,见对面正在建高楼,楼的骨架已经立起,春儿眼睛一亮,直奔工地。可问了几个人都摇头。她一口气找了三个工地,没有找到雨生。人家告诉她省城建筑单位很多,向她这样没目标的瞎闯很难找到。春儿意识到自己把问题想简单了, 为了逃婚,她背着爹娘跑出来,哪想到在省城找个人如大海捞针一样。
路灯亮起来了, 春儿心里有些慌乱,她饥肠漉漉。买了个烧饼边吃边朝火车站走去。两天过去,春儿还没找到雨生,兜里的钱已经花光,当她看到一家酒店门前立着招聘服务员的广告,她问站在门前的迎宾小姐还招人不? 小姐领她去见经理。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让春儿走几步,转了两圈,问她都干过什么? 春儿说,种地、割草。经理笑着摇头说,我们这儿不需要种地的,但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会把你捧红的,先做迎宾小姐吧,你得从头学起,一个月四百元钱,包括吃住。春儿高兴地说,我会做好的。
一个月下来,春儿对酒店的环境已经熟悉了,这天经理把春儿招进屋,说第一课你上完啦,现在你要上第二课。春儿说,是端盘子招待客人? 经理说,那都是粗人干的活, 你这副身材干那活瞎了材料,你专门为我招待重要客人。春儿听说过楼上是不许随便上去的, 她走进一间豪华客房,经理让春儿冲个澡,春儿坐进浴盆,心里暖暖的,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享受只有在电视里看到的生活,她两手抱在胸前来到卧室,经理望着春儿裸露的身体赞不绝口,她扯下围在腰际的浴巾,仔细端详,说你让我想起过去,我像你这个岁数也有这样的身材,这有几件衣裳你挑选一下。春儿在挑选衣服,经理不经意地问春儿有没有男朋友?春儿说,有,这次来就是找他的。经理说,等找到男朋友领来我看看,谁娶了你真是有福气,你和你男朋友睡过觉么?做没做过那事儿?春儿不解地问,啥事儿? 经理随手在春儿的下身摸了下,这里做过么? 春儿的脸腾地红了,说他没有动过我。经理说,这就更好啦。春儿问,这跟招待客人有关么? 经理说,我只随便问问,对啦,你的工资从现在起每月八百元。春儿高兴地说,这么多。经理诡秘的一笑,说你服务得好,客人满意就不止这个数啦。
马总把雨生找到办公室,他坐在老板椅上,点燃一只烟,狠吸一口又轻轻吐出,烟雾遮住了他红润的脸。他问雨生工作是否顺手? 雨生点点头,问雨生最近去没去看他三叔? 说上周他和他三叔见过一面,听说要到财政厅任副厅长, 这可是个让人眼热的位置,你经常去看一看,把公司的情况向他说说。雨生来这么久,只回去过一次。他不愿见到三婶,三婶热情的背后显出的是冷漠, 可他不能跟马总讲这些。马总接了一个电话,随后问道,文舒常到你那去? 雨生一听这话脸刷的变了。马总不看雨生,眼睛望着窗外,说年轻人在一起说说话是可以理解的, 我想你会分清轻重的。说罢,将烟蒂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雨生从这举动中读出了内涵,脊背凉飕飕的。
雨生用毛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文舒走进宿舍,问雨生咋出这么多汗? 雨生掩饰说,去车站提货,提货单忘带啦。在抽屉里翻找,文舒也帮着寻找,雨生在门后的一个皮兜里将一张表格揣进兜,说找到啦。文舒嗔怪说,以后东西不要乱放。
晚上雨生回到公司, 文舒在门口徘徊,她见到雨生,说你到哪儿去啦? 雨生说,从车站回来顺道在街上走走。你还有闲心遛达,公司出事啦。雨生问道,啥事这么急? 文舒说,咱盖的那栋楼塌啦,有十多个民工压在里面生死不明, 市政府正组织人员抢救,可就是找不到马总。雨生说,打他手机。文舒说,手机关啦。
雨生和文舒转了几家酒店, 都没有马总的身影。他们在凤凰酒店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文舒沮丧地坐在路边,雨生说, 你再想想, 马总平时都乐意到哪里去。文舒想了下,一拍脑袋说,我咋忘了这事,他可能跟小姐在一起。雨生说,我去问问。文舒喊住他,说你这样去他们不会说的。雨生说,那咋办? 文舒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雨生转身进了酒店。
雨生将二百元钱塞到一个服务生手中,说出要找的人,服务生伸出两个手指晃动一下走了。雨生边上楼边想是什么意思,他来到二楼,在过道里走着,猛然,他停在202 房间前,试着拧动门把手,门开了。里面传来撕打的声音,他走进去,看到马总正骑在一个女人身上, 往下撕扯衣服,那女人不住地怒骂,雨生听声音很熟,他细看那女人不由一惊,春儿。他觉得血直往头顶上涌, 举起拳头往前冲去。马总回头,恼怒地注视着他,大吼一声,出去。雨生猛地站在那里,慢慢放下握紧的拳头,转身离去。春儿没认出雨生,她喊道救我、救救我。这喊声像刀子般刺痛雨生的心,他两眼呆滞的走出酒店。
密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这是用来应付紧急情况的。电话的铃声惊动了正在春儿身上探索的马总, 他犹疑地看了眼电话,春儿趁马总放松的空隙,一下坐起身,推开马总,跳到地毯上,马总爬起来,紧跑几步挡住春儿的去路。他肌肉松驰,大腹便便,铜铃般的眼睛闪着凶光,逼视着春儿,说我玩过的女人多啦,还没有一个从我手中逃脱。春儿朝后退着,腿上流着血,她看到窗户开着,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花盆朝马总砸去,马总闪身躲过,春儿扑向窗口, 马总喊声不要……春儿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纵身一跃,飞出窗外。
雨生是在晚间电视新闻里听到春儿坠楼的消息,他疯了似的跑到医院,隔着门窗望着春儿苍白的脸, 泪水扑簌簌地流淌下来。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没有救下春儿,他用拳头捶打着脑袋,蹲在地上呜咽。
雨生是在路边被人扶起的, 扶他的是文舒, 文舒费了很大周折才将雨生背回宿舍。她脱去雨生沾有秽物的衣裤,让他躺下。不知过了多久,雨生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望着头抵在床头的文舒,文舒也醒了,她冲了一碗糖水,用勺一点点的喂他。他抓住文舒的手,想到春儿,泪水在眼里打转。文舒不知道雨生为什么痛苦,她只想用柔情减轻雨生的忧伤,她抱住雨生的头亲吻, 雨生的心渐渐活泼起来, 两人拥在一起。雨生喊着春儿的名字,直到瘫软在床上。
一阵敲门声将相拥而眠的人惊醒,雨生穿上衣裳, 问谁? 门外说是公安局的。雨生没有惊慌,他从褥子底下取出一个存折,塞进文舒的手中,说这有五万块钱,你取出来,给那跳楼的姑娘。文舒点点头。
雨生被抓, 据说和这次楼房倒塌有关。
两个月后, 春儿让一个跛脚的男人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