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进平
那一年,栀子花开的时候,中考将要临近。当大家都在为填报什么志愿纠结的时候,我却挣扎在要不要复读这个问题上。父亲和我都认为我考重点高中没有十足的把握,父亲建议我复读一年,而我十分犹豫。不说多花一年的时间,一想到要和那些弟弟妹妹们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就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这个打算让我在最后一段时间的复习中更加懈怠了。终于我选择了复读,那年的中考我没有参加,而是在家里等待着那些还在读初二的弟弟妹妹们一起暑假补课。
父亲找他的朋友为我弄了一个病休,当父亲把那个写得满满的病历打开给我看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丝的不安,我知道我似乎是在逃避。上天似乎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暑假里,我真的生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医院。玩笑还不止这,复读的那一年里,一向沉默老实的我,叛逆期来得凶猛。我开始抽烟耍酷,公然挑衅老师,对坐在前排的女生产生了奇妙的情愫,还写过几首情诗。有一次,参加一个女同学的生日宴,我喝得酩酊大醉,第一次喝了白酒,而且用的是大碗,晚上回到寝室,已近凌晨一点,走到操场上的时候,我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完后,没有人扶我,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寝室。
终于,一次向家里骗钱,被母亲发觉后,她狠狠地抽打了我,腿上留下了条条血印,我发狠似的向他们表示,我不会认真读书了,事情完全没有朝着父母期望的那个方向发展,他们一下子愣住了,母亲又在我面前哭诉起来,父亲也沉默了,我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拖起书包,如同一个胜利者,走向学校。
那一年,我名正言顺地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拿到成绩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这一年里,我第一次流泪,流得一塌糊涂。父母无数次地敲门,我用我的狂吼告诉他们我还活着。每天,他们从窗户里,为我递进饭菜。我第一次吃到了整条的足足有一斤的大鱼,母亲把整碗的粉蒸肉从那窄小的窗户里递进来,这些变着花样的菜是我从来没有独享过的,边吃,泪水边嘩哗地流下来,我使劲压着自己抽泣的声音,将一双筷子咬成两段。三天之后,我把门打开了,径直走到父亲的面前,我跟他说,这个暑假我要跟他到工地做小工,父亲点头同意了。
父亲一直靠在工地上打零工养家,我不知道他跟工头说了多少好话,怎样把工钱压了又压,工头终于同意我这个瘦小且手无缚鸡之力,只有15岁的少年在这里干活。
夏天的阳光毒辣,我要挑砖,搬水泥,和泥沙,汗水如雨下,流进了眼睛里,我都不敢擦,因为手上衣服上都是满满的灰。早上,五点钟起床,吃一大碗面,就跟在父亲的身后,路上,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大热的天,我穿着长裤长袖,戴着大草帽,如果没有这些遮挡,只需一天我的皮肤就会灼伤。我总是默默地做事,把心紧紧地闭起来,不答理别人的话。我想用这样折磨自己的方式来赎我的罪,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有一天,一块砖砸到了我的食指,鲜血立马从我的指甲缝里溢出来,我在地上拾起一块布,使劲地一包,用力系好,一股钻心的疼痛让我似乎有了一种解脱的快感。父亲赶过来,问我怎么样,我摇摇头,说没事,小问题,又继续做事。父亲站在旁边,迟疑了半天,终没有再问我。父亲要去干活了,没走几步,又回头看我。最难受的是同学到工地上来玩,远远地看见他们,我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找个毛巾包起自己的脸,真不想让他们认出我。
离高中开学还不到10天,一场大雨浇透了我,回家之后,我就感冒了,全身冷,然后发烧,嗓子也发炎了。工地不能去了,每天到村里的医务室里打点滴。等病好后,快1米7的个子,只有不到80斤。母亲每天为我弄好吃的,每天陪我去打点滴,一直陪坐在那里,我让她回去,她总是不听。几天后,我推着父亲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怀揣着普通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走进了高中校园。三年里,我发奋努力,刻苦到了极点,终于考上一所师范大学。
每每想起少年时期的这段经历,都让我无法忘怀,那些经历的失败,走过的荒唐岁月,都算不了什么,如今唯一最刺痛我内心的是母亲失望的眼神和父亲沉默的身影。我知道,我用一个孩子叛逆期的粗暴狠狠地刺伤了他们的心,让他们难受,让他们无措,让他们在别人面前没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