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柳老师

2016-05-30 10:48班马
文学少年(绘本版) 2016年9期
关键词:全班教室老师

柳老师的梦

我想柳老师。我再也碰不到这样的老师了。柳老师从四年级的时候,就把我们班弄疯掉了。

他第一次到班上来的那天,穿了一件笔挺的西装,系着领带,一本正经得吓死人。他在讲台边上,看着我们说:“今天大家第一次见面,以后请多关照。”

我们都笑起来。

柳老师不笑,继续说:“今天天气蛮热的,大概有29度。这么热的天还要穿西装,这人肯定有毛病。我倒不是有毛病,而是心里比较激动。这种正规大礼服,我只穿三次。第一次是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去见我的老师。第二次就是今天我当老师来见我的学生。第三次就是将来等到你们六年级毕业的时候。”

不知道他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大家听了都感动得要命,就拼命拍起手来。

柳老师也笑了,轻松地说:“现在,我的见面礼结束了。”

他像个魔术师那样向大家亮了亮手指头,说:“现在我要脱掉它。”

柳老师用故意夸张的滑稽动作一步一步地“表演”脱西装,解领带,然后把西装和领带像卷春卷皮子一样卷起来,朝讲台里一塞。

全班同学看着这个奇怪的老师,又笑了。

这时候柳老师松开了脖子上的那粒衬衣扣子,两只手把袖子一捋撑在讲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冲我们亲热地一笑,说:“好啦!我们自己人了!”

柳老师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这个脱掉正经衣服的表演,还有他故意夸张的动作,我们当时只觉得好玩,都并不理解他有什么意思,但是,每个人大概都能从“动作”里明确感到:这个老师不会一本正经。

老师不一本正经,怎么当呢?

柳老师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柳夏来,柳树的柳,夏天来的夏来。柳夏来这个名字,当老师有点麻烦,你们肯定要给我起绰号:‘留下来。”

大家哄堂大笑,我笑得最响。

柳老师继续往下说:“当老师的叫‘留下来,实在太难听了。所以我招呼打在前头,你们谁要敢给我起这个绰号,我就把他‘留下来。”

虽然柳老师一本正经的严厉,但我们却更加笑得要死。

他让我们笑够,又说:“绰号总是要起的。你们在我背后,还不如叫我‘大不留。”

大家又笑。

柳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一个“w”,又说:“我姓柳,叫我‘大不留倒蛮好的。我喜欢‘大不留,就是说你们都是大人了,我一个也不想留下你们来站办公室,‘大不留!”

哇!大家都欢呼起来,柳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了“what”“why”“where”,他看着我们,用手点着这三个英文单词,我希望做你们的三“w”。

这时,我们都安静地听柳老师讲。

“我也爱玩,爱逗老师,希望能成为你们玩‘什么、‘为什么玩、到‘哪里玩的三‘W。”

柳老师这个人第一次同我们见面给全班的印象是,又好玩,却又很认真。

后来有一次他让我们回答写在黑板上的“O”是什么意思,大家知道这是他的诡计。

有人回答:“这是一个圆圈嘛。”

有人回答:“这是英文字母的‘O。”

有人回答:“这代表零。”

柳老师看看这个点头,看看那个,也点头,都点头,他说:“都回答得正确。”

柳老师说:“这就是一个圆,不错。”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们大家的头脑就是这么一个圆。”他又用手朝外面画了一个圈,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学校校园,也是这样的一个圆圈。”这时,他圈起自己的手臂把自己的身体抱住,对我们说:“假如我们都不动,都圈起来,都关起来,那么—就等于零。”

柳老师在那“O”的后面接着写下去。

它变成“Olympic”。

柳老师说:“我们要把零和圈变成‘奥林匹克。”

我说过了,我们班同学后来都喜欢运动和竞技,不光是身体的,还有头脑的。我们班在当时也是最早参加“OM”头脑奥林匹克竞赛的。柳老师有一个主张,我听了差点想把两只脚也举起来表示我的开心。他说,小孩子喜欢活动,所以,动脑筋不是“想”出来的,是“做”出来的,老师要把思维变成“操练”,变成“奥林匹克”。他说,他不反对玩游戏机。他说他非常看重体育。

我的妈呀,你真是太好了!赶快“奥林匹克”吧!

《二班趣事大全》的一角

告诉你,在五年级以前,甚至在六年级上学期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日子过得蛮得意的。六年级上学期,柳老师虽然被撤了班主任去擔任大队辅导员,但他的人当时还在学校里,我已经讲过了,后来我爸爸同柳老师变成了肩胛拍来拍去的哥儿们。他们喝过老酒了。柳老师相当欣赏李戈的“先严后松”的家教。柳老师说,假使“先松后严”,那就要小孩子的命了。

班马叔叔老是问我关于柳老师和我们二班的事,因为当时我们班已经被学校认为是“老师和学生集体发神经病”,我怕班马会写得太滑稽,损害我们柳老师的一片苦心。你要晓得,当时我们全都认真得要命。柳老师全部是有教案的。人家是研究生。

对这一点,要是不懂就不要写。

我也讲不大清楚。

我就挑好玩的几件事讲一讲。

“俯冲”足球队

柳老师来了以后,同我踢过几次球。他踢不过我,这是真的。后来他想让我成立一个足球队,男生全部参加。我说:“帮帮忙噢,像陈骏这种陈皮梅娘娘腔的,去跳舞扭来扭去还差不多,像这种踢来踢去踢空屁的人,小时候肯定是连拍小皮球也拍得一脚高一脚低。”柳老师说,所以让他们踢足球。“男生应该踢足球!练出手脚,懂得控制身体!”柳老师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我们就成立了“俯冲”足球队。

“俯冲”的名字是我起的,我觉得很来劲,压过去!呼啸!轰炸!拉起来!轮番轰炸!柳老师说:“叫‘俯冲剃刀呢?”我说:“就叫‘俯冲!”柳老师说:“好,就叫‘俯冲!”

我们的足球队还可以,后来真的可以。你一看就知道,我们男生走路都不一样了,跟人讲话的姿势也不一样了,都有点贝利的味道,我们班的男生全都要好起来,说话很干脆,一个手势就知道什么意思。这还有什么话说!我们在场上的“传递”都已经习惯了。你别看我们野蛮,踢球不要命,但上课的时候却坐得很太平,谁还有精力去发神经病啊!我们有输,有赢,后来对那些鸡毛蒜皮、鸡鸡狗狗的事情都觉得没劲了,我们经常谈的是“技术”。“俯冲”足球队跟我们班女生也很亲热,她们帮我们叫得多惨啊!

有女生观战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我们一个一个神气得一塌糊涂。

“花儿”舞蹈团

女生看我们成立了足球队,也要成立个什么。柳老师早就跟孙琴谈好了。孙琴本来不肯,后来肯了。女生就成立了“花儿”舞蹈团。我的妈呀!“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们班的女生从此以后真的变得越来越好看,动作也好看。跟男生讲话再也不会气死你,功架好得不得了。你不要搞错噢,人家是文艺界的。

我跟你说,女生一跳舞,你就不认识她们了!“老太”跳起舞来,真让我们呆住了,我们都傻乎乎地看,这个平时被大家叫来叫去又小又不好看的毛丫头谢娟娟,不得了了呀,手指头一绕一绕,身体一摇一摇,跳得神气得要命,她转过去、转过来,我们全都稀里哗啦地倒退,觉得“老太”变成了一个骄傲、美丽的公主。柳老师说谢娟娟、孙琴,还有“王阿姨”的感觉很好,“把心里的东西跳出来了”,平时看不出。

孙琴去问柳老师:“可不可以化妆?”

柳老师说:“为什么不可以?我倒想看看我们班的女孩,不用大人的化妆品会怎样装饰自己!”后来孙琴她们经常用采来的野花什么的做成花冠和手环,还发明了用卫生纱布染上颜色缝制成漂亮的围裙、披肩和飘带,真的很好看。你以为跳舞就是跳舞啊?“花儿”舞蹈团成立后,我们班的女生都巧起来,后来她们真是大发挥了,我们班级教室出名的装饰,柳老师导演的戏剧的服装,还有“俯冲”足球队每一件汗衫上的队徽标志,都是我们班女孩儿的手艺活和针线活。当她们咬着线来“缝”我们的时候,再犟的野人也老实得要命。

有一次,柳老师说过一句深奥的话:“班级应该人性化。”我们听不懂这么高级的话,我们只是发觉,班级有点儿像个“家”了。

我不是讽刺噢,女生像个小姆妈,要比当“疯婆子”叫人舒服多了。

特许豁免权

我们班引起全校最大议论的,讲起来,是我们的教室,因为谁都看得到。柳老师说,教室这块地方,每一个星期“租让”给一位同学,这个同学在这一星期时间里可以享有特许豁免权,他有权决定把教室变成什么,不过,他应该有设计,并且自己动手来制作。

有一块地方能让我们自己来支配?大家乐得差一点晕过去。

这下可不得了,每个星期都花样百出,竞争激烈。胡敏真的当了一回“胡高参”,他把教室装扮成“海陆空三军作战总参谋部”了,牌子往教室门上一贴,大得吓死人,而他自己就是“总参谋长”了,他在墙上贴了许多军用挂图(他自己画的),像模像样,让我这个军事专家也大吃一惊。他又用灰纸头做了两只怪盒子,据称是反窃听装置。比较恶劣的是,他在每个同学的课桌上都给你放了一个“军职”的牌子,反正都比他小。他竟然封了我一个“随军厨师”,我气得要死,但也没有什么办法,这星期他有权。

轮到房乐吟,她也让我们全体吃瘪,房乐吟平时几乎是没什么话的,说两句也细得像蚊子叫,真没想到她会这么绝,把教室变成“世界濒临灭绝动物禁猎区”。啊?我们全班都成了珍稀动物啦!不过你不得不佩服,原来房乐吟有一个伟大的未来职业理想,她想当简古儿。就是那个一人跑到非洲森林去研究黑猩猩的英国女动物学家。房乐吟真的显示了她那丰富的“动物”知识,让我刮目相看。这星期她最大,她胸前挂了一架望远镜,随她高兴,“观察”我们这些白犀牛、老猩猩、秃鹫什么的,吓得我们都摇头晃脑向她讨好。不过大家也吵了一星期,至于斑马算不算“被保护的动物”,房乐吟坚决不取下斑马图片。我后来遇到班马叔叔,趁机问他,班马说“斑马不算”。

大家持有特许豁免权,都疯掉了。

同学们的本事全都发挥出来了,每个星期都吓人一跳。什么树叶博物馆、原始洞窟、太空战、高智商实验幼儿园……真是想不到,全部“做”得像模像样,不知是大家原来就有这种制作的本事,还是只要让我们做就做得出来。

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在教室门上贴了一块牌子:毕业答辩会。教室一点儿都没动,我只在每个同学的桌上放了一个三角纸牌,紙牌上写着“谢娟娟教授”、“李小乔教授”什么的。这下就麻烦了,这星期上课的老师全都站在讲台上吓得不敢多提问题,生怕我们这些坐在下面的“教授”让他答辩。

柳老师哭笑不得,只是说我有一点儿戏剧才能,这也算是一种“制作”。但是,我害得他一个一个去跟那些任课老师解释,又讲特许豁免权,又讲对不起,好像还从心理学一直讲到社会学、教育学等等一大通让人头晕的话。

头脑操练

我们班的同学都会讲“操作性”这个深奥得要命的词。

别的班的人傻乎乎地来问:“啊?你们老师一天到晚要你们‘做操啊?”我们都气死了,我们又不是日本军曹。

柳老师真的给我们讲过《周易》呢。

你不要吓得逃掉噢,这是真的。《周易》是一本什么书,你知道吗?我告诉你,这是我们中国古代一本最高级的书!怎么个高级法,我不知道,反正,它高级得一塌糊涂!

可是柳老师对我们讲的,却简单极了,因为他讲的《周易》是没有“文字”的。柳老师只是在磁性演示板上面粘了一组棍条,有长的,有短的,他把这些棍条搬来搬去,摆来摆去,拼给我们看了一下,然后叫我们自己也上去“玩”了一下。

这些棍条是这样的,比如:

柳老师说:“这就是《周易》。原来就是这样的。”

啊?这就是吓死人的学问深奥的《周易》啊?

柳老师说:“你们刚才自己上来摆出的一些变化,也叫‘八卦,一共可以摆出八八六十四卦。”

许多同学点头,我也点头,好像我们都知道“八卦”一样。八卦嘛,就是算命啊!

我们都看着柳老师,好像他成了算命先生。

柳老师根本不算命。他给我们讲了一点计算机语言的“二进位”知识:

0

1

10

11

100

101

110

111

1000

1001

1010

10100

101000

……

柳老师说:“大家可以看出,《周易》就有这样的原理,很简单,又有规律变化。我们刚才把这组棍条搬来搬去,摆来摆去,就有‘操作性。”

我们都对《周易》佩服得要死。

原来《周易》也不过如此,一玩就懂,我们都觉得自己很高级起来。可柳老师一句话就把大家讲傻了。他说,当代最聪明的人也没能把《周易》真正破译。

他是通过演示,启发我们进行头脑的操练。

他说,已有专家在研究这种思维操作的教学方式,甚至能让一年级的学生通过“搬来搬去”的操练提前懂得“代数”:

2+1=3

1+2=3

3-2=1

3-1=2

柳老师说,这是北京的中国社科院一个叫什么赵家光的先生研究的。柳老师说,操作型思维是小孩子的思维。我们的作文课,后来就真的给柳老师改革了,好玩得不得了。我告诉你,假如柳老师把他那一套办法编成七本书,我相信肯定比书店里那些多得吓死人的《作文辅导》要派用处,因为他不是用“文字”来教我们的。

(班马注:柳夏来提到的赵家光教授,现在是广州星海音乐学院的院长,研究美育和音律的美学家。)

多米诺骨牌

有一次,柳老师叫大家把家里大人的麻将牌统统拿到学校来。一开始,许多人吵起来,乐如锦、王榴之、“王阿姨”等好几个人像触电一样大叫:“啊?我爸爸妈妈吃过夜饭要是没麻将打,会急死掉的!”柳老师说:“去对他们讲,这是老师说的!”老师说的!这还有什么可还价的!结果,爸爸妈妈倒没急死掉,全班却搜来了差不多二百多副麻将牌。就我们班这点人一下就搞來了上万只麻将牌,真是不得了。

你放心,柳老师不是要赌博。

他是让我们在教室里大玩一次多米诺骨牌的游戏。什么叫多米诺骨牌?就是把这些麻将牌一块一块有间隔地竖立排列,连成长阵,推倒一块后就会有连锁反应。我们把课桌全部拼在教室中间,拼成一个大台,然后,各人用自己的麻将牌摆出自己的最高级阵势,最后,全班联结起来,成为一个庞大的阵群。

这下可要了我们的老命了。大家从来都没有这样认真过,每人都闷头搭自己的一段,用足脑筋搭出花样。但是,一个人搭的这一段要跟全班搭的整体联结起来才有用处,需要你跟别人“接通”。所以,“砖”越砌到最后,越到全班拼搏的时候,我跟你说,大家就都不只是关心自己的这一摊了,而是紧张地关心别人的动作,一个弄不好,全体就碰砸了!等到“牙膏”轻声轻脚地像装了子弹那样放最后几块的时候,我们全班人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每一个人眼睛都有电灯泡那么大,紧张地盯着“牙膏”的手。“牙膏”的手伟大极了。

我们真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全班连在一起的,再听一百次报告也不会有这种感觉。

当最后的连锁反应时刻到来时,每一个人都快被吓坏了。吓什么?就吓自己的这一段搭得不精确,万一牌翻到自己这里卡住了,那真的该死!我懂得什么叫职责,要说起来也就是从麻将牌这里学到的。终于,当顶上的房乐吟用她的一根小拇指头轻轻一碰第一块麻将牌时,不得了啦,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条小龙直翻过来,盘来盘去,爬上爬下,来到各种同学搭的那段面前,翻倒你的花样,让你笑死。我们的小龙身手不凡,翻山越岭,穿透迷宫,一路乘风破浪。每当它顺利通过谁搭的那一段时,别人就喊谁万岁!

想不到,这条小龙突然在王榴之搭的“超级立交桥”这里一下停住了。他有一块只不过搭得距离大了一点点,我们的小龙突然就不走了,就是不走了!全班一下没有了声音!大家都呆住了!只听到王榴之惨叫了一声,像突然被人刺了一刀,接着他就拼命打起自己来。我没骗你,他把自己打得一塌糊涂,拼命拉自己的头发,痛苦得要命……

就在这时,柳老师上前轻点了一下“超级立交桥”桥头的那块牌。哇!我们顿时又欢呼起来,因为我们的小龙这时已变成几股高速的车流,同时在“超级立交桥”上左转右转,又同时合在一起直冲进我的八卦阵,把我的八卦阵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又扫平了季小蕾的羊肠小道,最后,冲出“秋”傻乎乎的碉堡群,顺利超越“胡高参”的笨蛋岗楼,把它稀里哗啦地推倒,直奔向施新新的光明大道,击中了太阳,让八条金黄的光线一起放射了出去……

我们全班乱吼,吼声震天!

学校大楼在摇晃!

就在这时,陈校长出现了。她除了看到我们全班都疯掉了的样子之外,还瞪圆了“眼镜”看到了一教室的麻将牌!陈校长立即不客气地将柳老师叫了出去,大概是一顿臭骂。

后来,王榴之真的惨了!谁也没叫他那样,可这个以铁公鸡著称的“拖沓”李天王一天到晚对我们低头哈腰,到处追着你主动检讨,对这个说“是我不好”,对那个说“我真的要死”!

我们看到他就逃。

—这只是我们《二班趣事大全》的一角。

伤心的“俯冲”

柳老师,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在哪里?

我们班没有人不喜欢柳老师的。你以为孙琴不喜欢?她喜欢。我敢说在四年级和五年级的时候,孙琴心情变得特别漂亮,眼睛特别亮,面孔特别红。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我知道,这是因为孙琴没有一本正经地召开会议。真的,孙琴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一开会,一发言,就难看得要死,讲话也会令人讨厌,装模作样。

我跟你说,女生就不像我们男生了,女生喜欢柳老师,不能说“喜欢”,可是她们真的喜欢柳老师。柳老师对我们很负责,但从来不乱拍我们马屁,不给我们戴高帽子。柳老师关心我们,同我们很好,但从来不开低级趣味的玩笑。而许多大人都有这个毛病。柳老师很穷,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穷。女生有一件事我知道,她们很盼望柳老师能生一次病,这个病不要太严重,但是要住医院,这样,她们就能叽叽喳喳买很多东西拎着去看柳老师了。我发觉她们很希望柳老师软弱地躺在病床上,好让她们去看护,真是莫名其妙。

有一天早上,柳老师拿着一个篮球同我们几个同学打起五对二来。柳老师和“老太”一伙,我和四个女生猛攻他们。女生真烦,她们说:

“柳老师,你的背心有洞噢!”

“柳老师,去买一套佐丹奴嘛!”

我觉得女生很像小姆妈。

柳老师说:“好的。我从现在起,天天吃泡饭!”这帮女生就稀里哗啦地笑得抽筋,抱着肚子。

春游的时候,女生突然发现柳老师在一边就着白开水吞面包,于是立刻就围上去,把我们正在喝的可乐、雪碧、芬达、矿泉水、椰子汁、果粒橙等等,像森林一样一起举到柳老师的鼻子底下,真是不得了,算是罐装的!大家把手伸来伸去,抢得一塌糊涂。柳老师边挑边说:“哎,不用,不用嘛。不符合卫生标准嘛……”“王阿姨”立刻又从包里抓出两罐椰子汁,真像个老阿姨一样命令柳老师:“柳老师,吃!吃!”大家一起叫,“柳老师,吃嘛!吃嘛!”吓得柳老师只得吃了,他仰起脖子大喝一口,高举起饮料罐同我们一起乱七八糟地欢呼起来。同学们好开心啊!“柳老师喝椰子汁喽!柳老师吃椰子汁喽……”

我想柳老师。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我都不想说了。

我讲一遍也难过。

大家只知道,学校里要发生一件事了。

在五年级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一天,是下午的班会课,柳老师走进教室,我们一看,全都吓住了—柳老师今天又穿上了那一套西装,微笑着站在讲台上。

我只觉得眼睛一下子热了。

柳老师非常简短地宣布了几件事。第一,他已经调离五年级二班,被抽去当大队辅导员。第二,在新班主任到来之前,希望二班全体同学自觉维护班级荣誉。第三,老师走了,不当我们的班主任,对老师有意见都可以大胆提出来了,希望大家告诉他或者告诉班委。第四……

柳老师非常幽默、非常亲切地站在那里,用他的目光和视线看了每一位同学一眼。他说:“第四,老师今天就不发表告别演说了。”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大家没有一点声音。柳老师又说:“我今天只在这里提前向你们……预祝你们六年级愉快毕业!”他又加了一句,说:“二班的同学,都是好样的!谢谢你们对我的关照!”

我的眼泪落下来了。

全班没有一点声音,静得出奇……可是,教室里怎么会没有一点反应?没有人敢哭出来,没有人敢叫一声。我坐在那里,人快要僵掉了。我觉得心里更难过。我几乎认为是有什么人正站在走廊的教室后门,在小窗口上看。我们的班委,班长孙琴,都没有表示一句话!我的头一下子就胀大了。

柳老师也很尴尬。

我抬起头来,看了柳老师一眼。

柳老师的眼睛也正看着我。

柳老师望着我。

我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柳老师向我扬起了手,大声地叫道:“怎么样,‘俯冲今天陪我踢一场球好不好?”他的脸冲着我看:“怎么样,‘俯冲?一起踢一场!”

我一下子闷头站起来。

男生也一起噼里啪啦地站了起来。

我们陪柳老师踢一场!我一声不响,和大家一起跑向操场,柳老师跑在我们中间,男生这才一下子把柳老师团团围住,谁都想挨着他。柳老师拍拍这个,拍拍那个。

我今天发疯了。我要疯掉了。

我拼命地奔跑,我跑我跑我跑我跑,我拼命地跑。我眼睛什么也不看。我凶狠地带着球,横冲直撞,谁碰到我谁倒霉。俯冲,轰炸,轮番轰炸……

女生来了。五年级二班的女生来了。她们站在场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死去活来地乱跳,乱叫,乱挥起五颜六色的衣服,真疯狂!只要场上柳老师一得到球,女生的一片尖叫声简直要让她们把喉咙都叫破:

“柳老师!”

“柳老师!”

“柳老师!”

聲音不晓得是叫,还是哭,已经尖得分不清了,只有我们班的人听了又激动又难过。

我们陪柳老师踢这场球。

我同柳老师不在一队。我们这队的人都在那里悄悄递话:“喂,让球!让球!让球!”他们想让柳老师那队胜。我一声都不响,拼着性命跑,凶狠地截柳老师的球,干脆利落地做着假动作,把他弄得团团转,根本碰不到球。我的队友一看不对,先是傻了,后来开始小声骂我。我先进一球!清清爽爽没还价!

再开球,柳老师也摆出全部本事,我也疯狂地发挥,两个人对干起来。那边,女生一下没了声音,过了一阵,她们才又拼足老命帮柳老师助威。只要柳老师一碰到球,她们就叫,只要球一到我脚下,她们不叫了。我还听到她们骂我的声音:“乔格里!触气!讨厌!”

我感觉到柳老师也开始以大人的身架逼我,我毫不示弱,灵活地同他拼抢。我们常常身体碰撞在一起,谁也不让。我突然伸腿一铲,把他正带着的球猛地铲掉,他绊在我的腿上,一下猛地朝前扑倒在地,摔得不轻!女生哇地尖叫起来。我动作根本没断,带球一路冲上去,直逼到慌成一团的守门员“牙膏”跟前,脚尖一拨,球就像开玩笑似地进了球门。场外叫得鬼哭狼嚎,女生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柳老师也从地上爬起来,笑着摇头,向场外做手势示意,这是合理冲撞,没犯规。

下半场我才真的踢疯了。

柳老师改去守球门,以免他们队输得太惨。我跟你说我踢疯了,越踢越凶猛,动作越来越灵活,大玩技术,猛劲出脚,一次次越过中场俯冲。柳老师,我来啦!柳老师在那里紧张地等着我。我一会儿左切,一会儿右冲,挥着手臂就像跳舞一样保持着身体平衡,我觉得自己踢球像在表演,我从来没有这样表演过。

柳老师,我要让你真正地高兴!

女生啦啦队已经鸦雀无声,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在跳舞。

我没有疯,我知道柳老师在密切注视着我。柳老师,我来啦!我已经不觉得自己在踢球,而就是在冲,就是充满力量的身体动作,就是心里哭的声音。柳老师,我为你俯冲!中弹的F16拖着浓烟,鬼哭狼嚎,呼啸着俯冲。我连续过人,直压球门,一脚劲射。柳老师来了个狮子抱球,可我这一脚极重,球竟从他的胸口弹了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全场的人又一下尖叫起来,我却什么也不顾,继续猛冲上去,补射成功。足球从柳老师的头发上擦了过去,我也紧跟着球一起冲进了球门……

柳老师,我为你俯冲!

这时,柳老师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转过身子,看见我在微笑,他站在那里,狠狠地盯着我,长久地盯着我,眼睛里在微笑。

我拉住球门稳住身体,喘着气,在太阳光下,用手甩着脸上的水,有臭汗,也有眼泪。我觉得我跟柳老师跳完了一场伤心的舞。伤心地跳舞就是这样不要命的。

当我们男生赤着膊,脖子上吊着球鞋,女生抱着我们的衣服和书包,一起围着柳老师走出操场的时候,我们五年级二班就这样失败地走着,没有声音地走着……

柳老师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很紧。这是我同柳老师最后一次走在一起,也是我的身体最后一次碰到柳老师。柳老师的手在我的肩上那么握了一下,又像是按按我,又像是摇摇我,又像是搂搂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们默默走着。可是,我会永远记得柳老师的手在我肩膀上传给我的力量。

只有我们知道这感觉。

没有人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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