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港龙
我的故乡沦陷了,没有枪声,没有炮火,就那样悄悄地被时间的黄沙淹没了。
故乡曾是什么模样?以前多有山风在年久失修的土坯房间呼呼作响,偶有小型的野兽出没,踩落一两片砖瓦。山脚下的宗祠和土地庙一年四季飘荡着香火的气息,回响着爆竹声,诉说着万事如意、子孙昌盛的祈愿。现在不同了,外出务工的村人在外赚得一些血汗钱,到年底便一群一群地“荣归故里”。他们从公交车上下来,男的西装革履,女的时尚洋气。张口之间也有新气象,讨论讨论如何赚钱,谁挣了大钱。春节过后,则是一场大兴土木运动,家家户户造起多层的楼房。仿佛在暗中较劲,相邻的两栋房子,后建的一栋必定高过先建的一栋。建房时,老匠人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代代相传的经验砌进坚硬的钢筋水泥里,结果却建出一栋栋不土不洋的怪物。在未来几十年里,这些张牙舞爪的怪物将担负着在坑洼的路旁挡风遮雨的任务。
现在的村里,邻里之间的关系也慢慢地变味儿了。因为人口扩张,村里的宅基地渐渐不够用了,老一辈的人,为了给在外挣钱的子孙争得一块宅基地煞费苦心,不惜牺牲几十年的交情,相互攻讦算计,倾尽心力。小一辈的呢,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外打拼,过年回来,就是喝串门酒。我唯一记得的场景是大年初二那天,成群结队的年轻人串门喝酒,到我家时,男人大都已是醉醺醺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嘴里嚷嚷的,还是挣了多少多少钱。女人们在门外,围坐在几张桌子边,吃着瓜子点心,叽叽喳喳聊着,可以从见面寒暄聊到自己的婆婆有多吝啬抠门,行为作派多不合时宜。这样的场景让我感到一阵陌生,好似来到异乡。乡亲们以前的热情质朴不见了,探讨做菜织衣技巧的话题也没有了。现在,这里的风土人情,冷暖世故,已不是一个少年的心可以装得下的了。
史铁生说:“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异乡璀璨的灯火和厚重的霾,正蘸着迷惘一层一层涂刷在游子的心上。现代社会的飞速发展如潮汐般日夜冲击着我们谙熟的一切,我们的故乡在这潮汐里悄无声息地改变着,直到有一天,它变得面目全非了,变得再也无法唤起我心中那种无比辽阔的心情了。或许,他日俯瞰着城市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场景,故乡沦陷前的模样会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吧。
(指导老师 陈治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