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刃女友，他挣扎在“问题疫苗”资金链上

晓红

2016年3月，山东“问题疫苗”风波席卷全国，引发人们对疫苗安全问题的极大关注与忧虑。本刊记者近日追踪采访到了山东省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结的一起典型案件：农大研究生陈明振为获取暴利参与倒卖问题疫苗，深陷债务风波，还将女友拖入泥潭，最终走投无路将女友杀害，该案揭开了“问题疫苗”背后的冰山一角……

损友点拨，

研究生发现旁门左道

2013年春节就快到了，可陈明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债主盈门、女友打胎并提出分手，他焦头烂额。

1983年出生的陈明振是吉林省农安县人，儿时的陈明振曾经享受着幸福无忧的生活。父亲陈亮在农安县一家粮库工作，母亲在家负责照顾他和小五岁的弟弟。2002年，当陈明振考入吉林一所农业大学野生动物与自然保护区管理专业时，父亲却遭遇了下岗，家中状况一落千丈。父母用家中积蓄供陈明振读完大学，而弟弟高中毕业后只得放弃求学，应聘到山东一家黄金公司上班。

2006年，大学毕业的陈明振应聘到长春市一家动物饲养场工作。他不甘心整天与一群动物打交道，在2008年考取了在职研究生。在此期间，他先后两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陈明振认为自己家境不好，工资又低，没房没车，是留不住女友的根本原因，为此郁郁寡欢。

2010年，陈明振与经常来单位销售动物疫苗的业务员冯唯海相识了。冯唯海是河南安阳一家兽药厂驻长春办事处的负责人，与陈明振渐渐熟识后，两人成了朋友。得知陈明振是在读研究生，月薪却仅4000多元，冯唯海便力劝陈明振改行，说做儿童疫苗最赚钱。

能够赚钱发财，对陈明振来说无疑具有很大吸引力，但他对冯唯海的话又半信半疑。见他犹犹豫豫，2011年1月，冯唯海说要亲自带他去河南安阳一家疫苗厂考察，陈明振答应了。

来到安阳这家疫苗厂考察后，陈明振发现国家对儿童疫苗管理严格，药厂生产必须注明每道工序每个批次，出厂后只能在卫生防疫系统或者有资质的正规医院销售，到了保质期必须按规定销毁，如果办正规牌照经营，几乎没有利润。

陈明振心凉了半截，怪冯唯海信息不实，要立马回长春。冯唯海笑他说：“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实话告诉你，我能从药厂以正规药品一成的价格拿到快到期即将销毁的疫苗，转手卖到农村或者把关不严的社区医疗站，利润几乎是百分之百，最低也能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

陈明振吓了一跳：“过期疫苗会致死致残，这怎么行？不是伤天害理吗？”冯唯海神秘地说：“这你又不懂了。疫苗的主要成分是带病毒的蒸馏水，到了保质期后病毒死亡或没有活性，只剩高度过滤的蒸馏水，少量注射效果就像挂生理盐水，安全无恙。”冯唯海的“科普”和暴利诱惑果然奏效，陈明振蠢蠢欲动，答应跟着冯唯海大干一场。

血本无归，

害人害己苦不堪言

可是，陈明振接下来又犯愁了：自己上班五年几乎没有什么积蓄，也不好开口向弟弟要钱，哪里来的本钱进疫苗呢？就在这时，他在网上结识了崔娟，两人聊得很投缘，很快就无话不谈了。

崔娟告诉陈明振，她是吉林省松原市人，比他大三岁。中专毕业后，她回到老家工作并结婚，生下一女。但因夫家重男轻女，加上婆媳矛盾致使夫妻感情破裂而离婚，崔娟将女儿托付给父母，来省城闯荡。她先后做过旅行社导游等，后来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个小店面经营刀具。崔娟说，这些年独自一人的漂泊生活让她感到十分孤单，陈明振也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惺惺相惜的两人恋爱了。

一个月后，陈明振和崔娟一起回家分别见了双方父母。陈明振父母听说崔娟离过婚且有一女，又比自己儿子大三岁，表示反对，但见两人感情甚好，只好妥协，并商定年底给他们办婚礼。而崔父认为陈明振老实可靠，且愿意接受崔娟的女儿，也认可了他们的恋爱。

回到长春后，他们开始租房同居。有了女友，陈明振赚钱的心情更加急迫了，他游说崔娟拿出全部积蓄10万元，两人合伙做疫苗生意，利润对半分成。崔娟听他说做疫苗生意利润大又来钱快，也被男友说动了。

随后，陈明振让女友继续在长春做刀具生意，他则辞去工作，跟随冯唯海来到河南安阳，在汽车站附近开了个疫苗批发部。每月从冯唯海手上低价拿货，然后再高价转手卖给冯唯海介绍的河南、山东等地的药贩子。

因倒卖过期疫苗属非法行为，因此，所有药贩均没有公司，互相也不知道彼此具体住址，只知电话号码。陈明振起初有点担心，但他与上下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合作也还愉快，半年过去就挣了10万元。

得知男友挣了大钱，崔娟高兴不已，她提出要分成，但陈明振说，生意刚起步，还需要流动资金，等他赚了大钱后一定双倍奉还，还要风风光光地娶她。怕崔娟不放心，他还特地赶回老家陪崔娟置办了一些结婚用品，并给崔娟的女儿买了衣服和学习用品。崔娟见男友不但体贴还能赚钱，对两人的婚姻充满了憧憬。

半年后，陈明振说要扩大生意，并说准备带崔娟刚毕业的弟弟一起做疫苗生意。崔娟此时手头没钱，只好跟父母借了8万元给了陈明振。可陈明振说还差10万，崔娟又通过朋友找到一家高利贷公司借了10万元给他。

一个星期后，崔娟的弟弟崔毅按照约定前来河南投奔陈明振，但崔毅在安阳呆了一个月，发现陈明振每天就是给上线和下线打电话贩卖疫苗，感觉有些像传销，就提醒姐姐阻止陈明振继续做这一行，并要姐姐回收投资和借款。但崔娟认为男友老实不会骗她。她不会想到，此时的陈明振已深陷泥潭。

为了尽快多赚钱，陈明振将崔娟帮他筹来的将近20万元，加上他前期贩卖疫苗赚的10万全部投入进去，又从冯唯海那里购进了大批即将过期的疫苗，转手卖给了河南人郑林和山东人黄成雷两个下线。因量太大，郑黄二人这次都提出先拿货，等他们把疫苗卖掉之后再给陈明振打款。考虑到前几次合作郑黄二人讲信用，陈明振于是同意，他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他后悔莫及。

2012年夏秋之间，河南省先后发生几起“问题疫苗”致残儿童案件，经媒体报道和网上传播后，引起了当地政府和警方的重视，河南省公安厅展开调查。得到风声的冯唯海赶紧通知陈明振和其他下线小心躲避，先停止生意。

此时，几名下线已欠下陈明振近百万元货款，其中郑林和黄成雷就欠他40万元。批发的疫苗发出去了，货款却迟迟收不回。眼看风声越来越紧，陈明振拨打冯唯海的电话，想让他帮忙催款，因为所有下线都是他介绍的。然而，让他傻眼的是，冯唯海的手机停机了，他又让崔娟找到冯唯海在长春的办事处，结果崔娟告诉他，冯唯海的办公室已人去屋空。陈明振惊恐至极，疯狂给郑林和黄成雷打电话，结果发现他们都关机失踪了。

就在这时，崔娟打电话告诉陈明振两个消息，一个是她怀孕了;另一个是高利贷公司向她逼债，她实在没有办法，让陈明振赶紧想办法还钱，不然利滚利会越来越多。陈明振只好打电话让父母凑了1.5万元给崔娟，让她平息一下讨债人，但几名讨债人不依不饶，竟找上门来，不还钱就不走。

崔娟万般无奈，只好带他们找到陈明振父母家，陈亮哀求无果只得将自己居住的老房子以6.5万元抵押给对方，才将其打发走。这番折腾让崔娟受到很大惊吓，她开始对男友赚大钱美景产生了极大怀疑，她打电话质问陈明振是不是在骗自己，陈明振无言以对，崔娟气得去医院打掉了孩子。

贩卖疫苗生意没法再做下去了，这年11月，陈明振灰溜溜回到长春。此时崔娟肚里的孩子没了，还抵押了父母的唯一住房，父母每天提心吊胆，随时担心有人上门讨债将他们赶出家门。陈明振不禁怪罪起崔娟不该把讨债人带到家里。

崔娟更是满腹委屈，两人大吵起来，崔娟提出了分手，并要陈明振还钱。陈明振好说歹说才让女友消了气，但两人原本定在年底的婚期只得取消。父母也责骂他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辞职卖什么疫苗，折腾到现在一事无成还欠一屁股债，真是害人害己，陈明振被骂得无地自容，苦不堪言。

走上绝路，

悔悟人生无捷径

陈明振无数次拨打郑林和黄成雷的电话，可始终关机。2013年2月26日，他抱着“碰一碰运气”的想法，坐火车到新乡找郑林讨债，可哪里找得到郑林的人？3月4日，他又搭乘长途汽车从新乡转至济南找黄成雷。

陈明振记得，他前几次来济南给黄成雷送疫苗时，曾和黄成雷在泉城广场附近吃过饭，当时黄说他家就住在银座后边的一个小区，于是他就在附近“守株待兔”，希望抓住黄成雷讨回欠款，然而苦守数日一无所获。3月7日，崔娟见男友讨债迟迟不回，放心不下，也赶到济南，两人入住历下区佛山街一家客栈。

3月7日下午，陈明振说带崔娟去游趵突泉公园。崔娟无心游玩，连声催问货款何时能追回，陈明振不敢说真话，谎称黄成雷答应当晚18时与他在银座后的一个报刊亭前见面。熬到18时，陈明振硬着头皮带着女友来到那个报刊亭，左等右等，也未见黄成雷的身影。他就装模作样地拨了个电话，假装跟对方说话。挂掉电话后，他告诉崔娟：黄成雷去青岛收货款了，要他再等三天。崔娟半信半疑。

当晚，陈明振叫了酒菜在宾馆喝闷酒，越喝越烦躁，崔娟见他萎靡不振的样子，一个劲指责他，陈明振这才坦陈他是在倒卖“问题”疫苗，这段时间风声紧，因此货款难讨，并非刻意诓骗她。崔娟顿时呆若木鸡：“这种伤天害理的生意你也敢做？这笔钱你到底能不能要得回来？如果你不还钱，我就举报你，把你送进监狱！”

陈明振赶紧说，黄成雷肯定会还钱。崔娟要他打一张欠条给她，陈明振写了个18万的欠条，崔娟当即撕得粉碎，逼他打一张40万元的欠条。陈明振想想未婚妻正在气头上，不如暂且答应她。只要讨回货款，他就和崔娟结婚了，这张欠条也就没有实际意义了。于是，他顺从崔娟写下了40万元的欠条，并保证十天内还款。

此后，崔娟频频接到高利贷公司的讨债电话，焦灼无比。陈明振则每天去银座商城后守株待兔，但始终没有发现黄成雷的影子。

3月10日中午，陈明振再次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宾馆，谎称黄成雷已回济南。下午3时，崔娟催他去找黄成雷要钱，陈明振推说等黄成雷打电话再下楼，两人再次爆发争吵，崔娟说陈明振骗了她。

这时，崔娟接到一名讨债人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告诉对方：“我已经追到济南来跟他要债了，可他这边没钱，实在不行你还是去他家找他父母吧，他家在哪你都知道……”放下电话，崔娟又狠狠地对陈明振说：“你看看你都把我害成什么样了，人家天天追着我要钱。告诉你，十天内如果你不能还款，我一定把你送进大牢！”

听到崔娟竟然让讨债人去骚扰自己的父母，陈明振无比恼怒，他狠狠掐住崔娟的脖子，将她摁倒在床上，崔娟双腿拼命蹬踏，无力反抗。陈明振又随手拿过一根手机电源线缠绕住崔娟的脖子……

陈明振知道女友已被自己杀死，他慌乱地把崔娟的尸体藏进席梦思下的床箱内，并用女友的银行卡取得4000元现金，当天下午17时，陈明振退房后搭出租赶到济南火车西站。途中他从崔娟的包里找到了那张40万元欠条撕掉，然后将崔娟的身份证、银行卡等物品折断后丢弃。可是到窗口一问，已经没有当天到长春的火车票，惊魂未定的他又返回泉场广场，住进一家大酒店，决定自杀。

陈明振先去楼下的金店花费1700元买了一个金戒指，打算吞金自杀。但上网搜索后发现吞金不能直接死掉。他又想从宾馆15楼跳楼自杀，但宾馆窗口太小，他钻不出去只好放弃。随后，他给父母、弟弟及崔娟的父母分别写下遗书。这时，陈明振的头脑冷静下来，崔娟当初对他的痴情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他越想越悲凉，哽咽失声，便决定去当初两人的定情处——泰山南天门上吊自杀。

3月11日早5时许，陈明振将箱子寄存在宾馆，在楼下商店买了一根拇指粗的尼龙绳，搭车到达泰安火车站，于上午8时许来到泰山脚下，乘缆车到达南天门。不料，当天山上游人甚多，陈明振决定乘缆车回到中天门，登记住宿，等晚上山上无人时再来自杀。在中天门登记住宿时，三名从济南赶来的民警将他抓获。

原来，3月9日晚，客栈保洁员打扫房间时，发现了崔娟的尸体，客栈老板报警。济南市历下区警方根据登记信息，很快将陈明振列为重大嫌疑人，并根据监控视频找到了陈明振的行动轨迹，发现他已到达泰山，于是在泰山将陈明振一举擒获。陈明振对杀害崔娟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在看守所中，他数次欲撞墙寻死。

得知陈明振杀人的消息后，父母家人和同学都不敢相信。崔娟父母得知女儿遇害后，更哭得死去活来。

2014年初，济南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陈明振故意杀人一案。法庭上，陈明振虽然表达了悔意，但他辩解说，自己并未想杀死崔娟，实在是崔娟把他逼急了才失手杀人。悲痛欲绝的崔娟母亲激动得大声呼喊：“陈明振，你摸着胸口说，你对得起娟娟九泉之下的冤魂吗？”陈明振顿时哑口无言，黯然良久，他跪地给崔母连磕了三个响头，表示如果不死，出狱后一定会以儿子的身份孝敬两位老人。

陈明振父母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更是倾家荡产，卖掉住宅共筹得12万元，赔偿给崔娟父母，最终获得了崔家人的谅解。2014年3月底，济南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陈明振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陈明振不服判决上诉至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2015年初，山东省高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因冯唯海、郑林、黄成雷等人可能涉嫌犯罪，济南警方曾努力寻找三人下落。但三人均离开居住地，一直下落不明。目前，济南警方对其他涉嫌贩卖问题疫苗的犯罪嫌疑人仍在进一步追踪之中。

（文中除陈明振外，其余均为化名） □

编辑/张 哲 刘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