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语
库尔德斯坦曾是犹太人聚居地,以色列成功建国被同样“国际孤儿”命运的库尔德人视为榜样。作为反对逊尼派极端主义的中流砥柱,库尔德人甚至吸引到俄罗斯的积极支持。
2014年10月10日l土耳其库尔德人为边境另一侧正与极端武装交战的同族战士们祈祷。
4月17日,《纽约时报》发表美国中东专家坎巴尼斯(Thanassis Cambanis)的专题评论《无望的叙利亚》,断言即便再有日内瓦和谈,叙利亚国家的四分五裂也已无法挽回。叙利亚只是一个缩影,大中东地区正出现若干不可逆的历史性演变,特别是一次大战后英法划定的国际边界难以为继。这为一些玩家提供了历史性机会,最突出的便是库尔德民族主义,以及相应的库尔德斯坦独立建国运动。
库尔德人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伊朗四国,是大中东反对逊尼派极端主义的中流砥柱,其坚定程度甚至可以说超过了什叶派伊朗。而美国在当地的其他主要“盟友”,如土耳其和沙特,都是伊斯兰极端势力或明或暗的帮手。这种差异不仅吸引欧美,也吸引俄罗斯成为库尔德人的积极支持者。再加上库尔德人建国的“样板”─以色列的态度,库尔德人正迎来前所未有的地区洗牌的良机。
近年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总统佩雷斯、外长利伯曼都公开呼吁库尔德人建国。今年开春,以色列司法部长沙克德也加入这一合唱。以色列成为库尔德族独立建国运动最有力的外部推手,这大体上也是欧美犹太人的共同愿望,因此才有美国传媒界新近越来越多的亲库尔德人宣传。
前述《纽约时报》评论所附的题头照片,赫然是叙利亚库尔德族小城科巴尼。科巴尼紧靠土耳其边界,2014年秋冬之际,“伊斯兰国”围攻该城几达5个月,近在咫尺的土耳其军队见死不救,但是当地库尔德族在美军空中支持下始终坚守,被不少论客比喻为斯大林格勒之战,也是彼时所向无敌的“伊斯兰国”遭到的首次惨败。《纽约时报》以此城照片作为题图,颇有深意。
而《华盛顿邮报》近来一系列评论报道,诸如《库尔德人孤军奋战“伊斯兰国”》、《库尔德人现在就需要武器》、《伊拉克库尔德斯坦欣欣向荣》,则明确为库尔德人声张疾呼。美国《外交政策》杂志3月份居然还发表了库尔德人士撰写的《库尔德斯坦独立的时刻已经到来》的文章。
曾经是“国际孤儿”而遭到各种迫害的犹太人,对库尔德族人的类似命运,难免有自然的同情之心。但是现实地缘政治更加重要。以色列居于四战之地,被阿拉伯国家包围。从人口发展趋势,以及巴勒斯坦人近期白刃仇杀犹太人的累累血案来看,阿拉伯人是以色列的长远大敌。即便是与以色列签有和约的埃及,官方地图上也不肯标明以色列国家的存在。因此在大中东实行远交近攻,分而治之,培植亲己势力,是以色列长远国家利益所在。
另外,政治伊斯兰这一“徘徊的幽灵”,对欧美世界形成日益严重的安全甚至“文明”威胁。伊斯兰内部的教派冲突固然可以利用,但也会触发“可控性乱局”失控,引火烧身。欧洲中东难民危机是个很好例子。从这一角度,库尔德族不仅孤立无援,也是中东穆斯林中最世俗、宗教观念最淡薄的族群(库尔德工人党甚至信奉马克思主义)。在土耳其内战和反抗“伊斯兰国”的战争中,库尔德妇女组建了有极强战斗力的“娘子军”,成为伊斯兰世界中的孤例。这些特征不仅使得库尔德族日渐成为以色列犹太人之外,欧美在中东地区最青睐的族群,也引起深受伊斯兰极端主义危害的俄罗斯关注。
库尔德人独立建国,直接损害的当然是他们目前所属的各个国家。正像独立复国之前的犹太人一样,各地区的库尔德族人派系林立,内部矛盾重重。但是,伊拉克库尔德区曾经长期内斗的两大派近年和解联手,如《华盛顿邮报》称赞,使其成为库尔德斯坦最欣欣向荣的“解放区”,也是近期最有望宣布独立的地方。
其次受损的是叙利亚,因为阿萨德政府代表的阿拉维少数族群以逊尼派阿拉伯人为主敌,无力也不愿压制干预库尔德人,只要华盛顿因为“伊斯兰国”这一主要矛盾而制约土耳其,叙利亚库尔德人的“事实自治”眼看也是既成事实。
再次是库尔德族人数最多及次多的土耳其和伊朗。总的说来,一旦出现大库尔德斯坦,土耳其是最大输家,伊朗则可能成为次大输家。这是因为土耳其库尔德族人口集中,而且增长率超过土耳其族,受到的迫害压制也最深最久。据德国《明镜》周刊报道,土耳其东南部库尔德族地区已经陷入类似叙利亚的血腥内战,怀有深仇大恨的新一代库尔德武装人员正在迅速增加。
对比之下,近20多年来,伊朗政府推行“掺沙子”内部移民政策,稀释库尔德地区的族群分布。另外,库尔德与伊朗文化之间有悠久的共同渊源,库尔德语与现代波斯语的距离,不会大于上海话与广东话的差别。两伊战争期间及其后,在西方放任之下,伊拉克萨达姆政权大肆镇压库尔德人,甚至对平民使用化武毒气。当时只有伊朗全力驰援,伊拉克库尔德人至今对此感恩不绝,也是德黑兰渗透支配伊拉克的重要资本。然而,伊朗现政权强烈的宗教派性,使得伊朗“逊尼派”库尔德斯坦的长远稳定颇有疑问。发人深省的是,世上第一个独立但短命的库尔德族政权,便是斯大林操控在伊朗北部成立的。
从总体上看,库尔德独立运动若成气候,阿拉伯世界和其他穆斯林国家也是输家。所以半个世纪前,阿拉伯领袖就将其形容为在中东建立“第二个以色列”。近年来,阿拉伯和伊朗媒体又开始重复这一指责。穆斯林世界这种反应,使得库尔德人与以色列的关系有点像是一场躲躲闪闪的恋爱—双方都不愿张扬交往细节,尤其是在库尔德人一方。
但是如同以色列领袖不断呼吁支持库尔德斯坦建国,库尔德族领袖也不隐讳他们与以色列的友善关系。2005年,伊拉克库尔德区域政府主席巴尔赞尼公开宣布:“库尔德人与以色列建立关系,并不犯罪。”2008年,伊拉克总统塔拉巴尼在国际会议上与以色列防长、前总理巴拉克热情握手。遭到国内批评后,塔拉巴尼说他这样做是作为库尔德人领袖,而不是以伊拉克总统身份。据伊拉克《库尔德邮报》,7成出头库尔德人赞成与以色列建交,2/3以上认为这样的关系有助于库尔德斯坦独立。
以色列与库尔德斯坦的密切关系,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库尔德斯坦曾经也是犹太人的聚居地,今天数十万来自库尔德地区的以色列人及其子女,与故土保留了相当的文化和人际关系。以色列成功建国,被同样“国际孤儿”命运的库尔德人视为榜样。从1950年代到1970年代,以色列积极支持了伊拉克库尔德族反抗巴格达中央政府的自治武装运动。从库尔德第一个现代民族主义领袖、伊拉克库尔德区域政府主席巴尔赞尼的父亲穆斯塔法·巴尔赞尼起,许多库尔德人领袖都曾经去以色列活动。
这一关系在1990年代出现了扭曲,主要因素是土耳其库尔德工人党(PKK)。这是因为伊朗革命之后,世俗军人主政的土耳其成为以色列在大中东的唯一盟友,而信奉社会主义的PKK,则与叙利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和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等结盟。于是神通广大的以色列情报组织摩萨德秘密出马,帮助土耳其在非洲捕获了PKK党魁欧贾兰,引起许多库尔德人发起反以色列示威和流血事件。
时至今日,土耳其被政治伊斯兰势力接管,与以色列关系严重恶化,库尔德地区提供了以色列迫切需要的战略纵深,成为以色列区域盟友的最佳选项和全面渗透的目标。提出“历史终结论”的著名学者福山创立的《美国利益》双月刊,3月份发表了题为《以色列与库尔德人:通过代理人的恋爱》一文,相当详细地披露了近年来双方关系的发展。除了伊拉克库尔德区政府,以色列也与PKK的叙利亚分支—民主同盟党(PYD)建立了密切合作。
公元1187年,库尔德族将领萨拉丁在著名的哈廷战役中,击败占领耶路撒冷近百年的欧洲基督教十字军,奠定了巴勒斯坦的基督教拉丁王国最终被赶下地中海的结局。萨拉丁因此成为伊斯兰世界的大英雄。到了21世纪,萨拉丁的库尔德族后人眼看可能在西方的新桥头堡—以色列的支持下独立建国,不能不说是历史的一大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