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华
2002年4月初的一天,时任《黑龙江广播电视报》记者的张大诺,随一名医生走进了黑龙江省肿瘤医院的一间病房。患者是一个年仅18岁的男孩,患有血癌。见有陌生人来,孩子的父母有些紧张。
张大诺是肿瘤医院在社会上招募的临终关怀志愿者,那是他第一次走访患者。来之前,医生说:“孩子剩下的时日不多了。”
进门后,医生把张大诺介绍给孩子的父母。四目相对时,张大诺的心头一震,这是怎样的眼神呀,满是惶恐、凄苦和无助。孩子父亲手指贴在胸前,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别说出来。
病床边,一个大男孩轻声问:“你会做填空题吗?”张大诺轻声回答:“会!”其实他不会,也不知道男孩要做的是什么题,可这是一次接近孩子的机会,不能错过。走近时,他看清了,孩子做的是《开心辞典》上的填空题。
床边一角,还放着一把吉他,上面盖着一份曲谱。孩子父亲轻声说:“孩子喜欢王小丫,说等病好了,想去北京参加比赛!”话没说完,眼圈已经红了。
男孩等不及了,问:“请选择,《聊斋志异》的作者是谁? 1.曹雪芹;2.笑笑生;3.蒲松龄;4.施耐庵。”张大诺脱口而出:“蒲松龄。”答对了,男孩在题上打了个勾。一连答了六七道题,他答对的,男孩就打上勾;说不准的,两人一起翻书找答案。
此后一连几个周末,他都来病房陪孩子答题。可突然间,一大部分题他都不会答了,孩子很失望。张大诺借机说,唱一首歌吧,听说你唱歌非常好听。
一听弹吉他唱歌,孩子果然来了兴趣。调音、拔弦、清嗓子,然后坐在椅子上,非常投入地唱了起来。孩子父母不时地抹眼泪,又会心地冲张大诺报以感激的微笑。
一曲唱毕,张大诺说:“唱得真好,不如进录音棚比划一下!”他已经和这个男孩有了很深的感情,离开前,他想给孩子留下点什么。听说可以去录制碟片,男孩兴奋异常。孩子的父母小心翼翼地问:“需要多少钱?”
张大诺知道,为给孩子治病,孩子的父母已经倾尽所有。他连忙说:“是朋友开的录音棚,不花钱!”其实,他打听好了,使用两小时,可以录制十首歌,费用两百元,这笔钱,他决定自己出。
十几天后,孩子的生命戛然而止。见到他时,孩子的父母语调缓和:“其实,在心里,我们早已把你当成我们的另一个孩子了,你来医院时,我们就觉得是哥哥来看弟弟了……”
那一刻,张大诺暗下决心,临终关怀,自己要一辈子做下去。
2004年9月,张大诺应聘为新华社《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和爱人亓昕一起来到北京。工作之余,张大诺再一次做起了临终关怀志愿者。
从家到松堂医院,单程需要两小时。一天上午,张大诺来到了这里。
病床上,一个面容憔悴却很漂亮的女人,冷淡又不失礼貌地冲张大诺笑了一下。护士介绍说,是骨癌,已经扩散了。张大诺轻轻喊了一声:“大姐好!”大姐姓李,40岁,未婚,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想再说点什么,病床上的女人抱歉似的回一句:“有点累,改天吧!”
张大诺退了出去,他前后来了三次,都是这结果,对方想封闭自己,这是临终者的一种心态。她的妹妹过意不去,人家志愿者图什么呀,自己带饭来,挨冷脸?张大诺不介意,会有机会的。一天中午,见病人的妹妹正端着一碗馄饨上楼。张大诺走上前,把馄饨接过来:“我来!”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见是他,病人想要说什么,张大诺先开口了:“你妹妹在接电话,让我帮着送来!”
这样说,李姐接受了:“她呀,总是忙。”说着坐起身,准备吃馄饨。
床头上,一幅色彩鲜艳的国画引起了张大诺的注意。画面上,一颗鲜艳的桃子翠润欲滴。听李姐妹妹说,李姐喜欢国画,虽在病中,还想着去写生。张大诺有了主意,他明知故问:“李姐,这颗桃子寓意着什么呀?”
病人来了兴致:“桃嘛,代表长寿呀!”张大诺明白了,病人熱爱生活,渴望活下去。紧接着,他似懂非懂地又问了几句,只见病人的面孔由冷变热,脸上竟浮起了笑意。这天中午,病人给他上了一节国画课,到后来,病人主动说:“再来时,我给你说色彩!”
第二天,张大诺再来时,病人昏睡未醒。在窗下,张大诺捡了块树皮,拿起石子,在上面刻了一张笑脸。这幅画的名字叫《祝福》。画完后,他走上楼,轻轻推开病人的房门,把这幅树皮画摆在了病人的床头。
几天后,张大诺再来时,病人的床已经空了,护工告诉他:“走之前,李姐问,小张来了吗?”
回去后,张大诺把这句话记在了日记里。见他眼里有泪,妻子心动了:“不行就辞职做吧,我养你!”见妻子支持,2009年10月初,张大诺辞职成为一名专职的临终关怀志愿者。同时,他开始整理写作病中关怀笔记。
不知不觉,张大诺已做了十多年的临终关怀志愿者,送走了上百位临终者。他说:“我有一个信念:有一天,凡临终者,皆可被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