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喆隽
雨点啪啪打在窗上,远处的灯化作一团模糊的光晕。春雷隆隆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黑黢黢的城市好像被浸在了湖底。一切喧嚣都被雨水淹没了。在这样的天籁中,我恍然想起最近读到的一则消息:海洋生物学家在太平洋里发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鲸鱼。一般蓝鲸的歌唱频率在十五到二十五赫兹,长须鲸在二十赫兹左右,而他的频率是五十二赫兹。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一条鲸鱼听得到他的声音—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等末班地铁—城市人反复咀嚼、玩味着自己孤单的身影,但终究是要拿来和别人说的。那些不能与人说的,才是孤独的底色。时髦青年人刻意追求着特立独行,但往往落得大同小异、人云亦云。真正的孤独并非形单影只,而是生来的与众不同。人生而不同,却总是在消弭自我。
海洋生物学家估计,“五十二赫兹”长约四十英尺,重二十吨。如此庞然大物在大洋中也仅是一颗水滴。美国海军的水声监听单位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偶然记录到了他的声音。此后二十年中,人们在世界各地听到了“五十二赫兹”的特殊嗓音,逐渐勾勒出了他在各大洋中独自遨游的轨迹。最后的记录地点在北太平洋的阿留申群岛和科迪亚克岛。他从未停止歌唱,虽然没有同类。
有人说,鲸鱼会流泪。但是我觉得“五十二赫兹”不会。海水已然太咸,不需要再多一滴泪。人总渴望被倾听和理解,却不愿孤单地直面自己。然而有些事情终究需要每个人独自去完成—读书、思考、恸哭乃至死亡。现今绝大多数的人习惯了前呼后拥,容易忘记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感同身受。即便坐拥一座城池,人仅仅占据肌肤之内的空间;纵然阅尽万千人事,我总要回到本心的那潭止水。歌可以唱给自己听。
我愿像“五十二赫兹”那样,把心变成海,把海当作肌肤,巡游四方。
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曾写道: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它内心的皆为微沫。(《一只船》)
据说,有人将去寻找“五十二赫兹”。其实大可不必。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悠然而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