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乡村

2016-05-20 21:25邢永晟
草原 2016年5期
关键词:小罗村长张老师

邢永晟

看过几个“十个全覆盖”村,市里下来走访的张老师兴致极高,突然提出要进山看条件差的村。镇干部小罗抬头看看偏西的日头,说冬天天短,天黑前应该能返回来,就是路比较难走。张老师说,路不好走不要紧,只要车能进得去就行。大家都随声附和。

向东顺着清水河河道钻进去,车过石湾村,向北拐进另一道沟岔。田师傅在水泥路上开着车,车随心动,收放自如。路一车宽,显然也是“十个全覆盖”新修的,随着沟谷里的小河,弯弯绕绕,一直通向大山深处。坐在后面的张老师不时向小罗问这问那,了解全镇的“十个全覆盖”建设情况。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无心听他们谈话。我盯着前路,心随车动,遇到急弯和视觉盲区,心就绷得紧紧的,总会不由自主地跟着用脚踩一下,生怕突然遇到难走的路段,发生意外。好在一直是水泥路面,走起来还算轻松,没踩多少“刹车”,就看到前面坐落在阳坡上的村子。

村子叫孔读林,村主任刘存和等在村口。刘主任上车后,指引着车又向山上爬去。上山的路完全变成另一种景象,路窄坡陡不说,而且完全是凹凸不平的土石路。大面包车如同一个吃饱饭的大胖子,艰难地向上爬行,不断地喘着粗气。我在心里猜测,小罗说的难走,大概就指这里!车行百十米,果真有一个“>”形急弯出现在山坡上。急弯一侧是墙,另一侧则是站不住人的大斜坡。超长的大面包无法开过去,一时进退两难,吊在半山坡。

“这么难走的路,当初在县里换台越野车就好了。”田师傅握着方向盘,唱起后悔调。

有人开始打退堂鼓,说安全第一,不行就别去了。随行的两位女士也极力鼓动张老师返回去,开玩笑说家里还有老公和孩子等着伺候。刘主任也提议说,要不换一个好走一点的村。这种场合,决定权往往掌握在司机手中,司机说行就行,司机说不行,那就绝对不行。田师傅说把车倒下去更危险,试试再说。田师傅的话一出口,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然而,相对于后来的惊险,“>”形路段也只是小巫见大巫了。爬上陡坡,山顶上的路向东而去,我们行走在孔读林村的头顶上。村子隐在崖下,坐在车里看不到村子,只能居高临下望见村前河道里变得细如线缕的溪流。大面包在崖畔上颠簸着,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车里不知从何时起,变得鸦雀无声。

突然,大面包戛然而止,车里出现女士的尖叫声。

人们探头向前看去,山路好似挂在斜坡上的搓板,左高右低,路面倾斜约有30多度。路的左侧是田地埂,右侧连接的是近于垂直的崖畔。大面包开上去,必然会蹦蹦跶跶,跳到棱顶的时候,如同大海里跃上风口浪尖的船只一样危险,轮胎抓不住地,很可能会导致侧翻,然后就地十八滚,直接下山,落入村民的院子里。我不敢想下去,扭头看田师傅,田师傅正盯着面前的“搓板”,微微皱着眉头。

“这条路没修?”是小罗的声音。

“封冻前刚修过的。”刘主任答道。

“修过的路还这么难走,那以前是什么样?”不知谁接过话茬问。

“没修以前,一般的车不能走,现在好歹也算是一条能通车的大路了。”又说,“路在斜坡上,雨冲车捣,修了,路上的土也挂不住,全都下村了。”

突然,车身微微抖动,我收回目光,发现田师傅的手正在挂档。我没来得及说话,急忙伸手握住田师傅的手,看着田师傅。田师傅领会我的意思,看着我,低声说:“这车底盘重。”

大面包重新启动,在“搓板”上跳跃着。车内静静的,我闭上眼睛,不敢向右边的山下看,感觉就像坐在飞机里遭遇到强气流的颠簸……

目的地叫后窑村,坐落在两山之间,抬头可见一线天。进村前的路,又从山上钻进沟底。沟里也有一条小河,刘主任介绍说,河里的水来自后窑村后沟的一个泉眼,顺沟流出去汇入孔读林村的河里,这也是后窑村唯一的生活水源。车只能开到村子下面的沟底,再往上就没有了能走车的大路。好在村子连着沟,站在沟里,视线也特别好,村子虽在上面,但仰起头,整个村子还能尽收眼底。市里来的几位客人,感到特别新鲜,认为后窑村是原生态的世外桃源,夏天景色肯定更美,有的说要留下来搞创作,有的说以后要来隐居,还有的说回去以后就要领着家人来旅游。当听说村里夏天出行不便,根本吃不上新鲜蔬菜和肉食,而且还不能上网时,又纷纷说害怕待下来会憋疯,会变成素食主义者。张老师更关注的是后窑村的先人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定居。小罗解释说,当然是古人的逐水而居,再就是躲避兵匪。是的,小罗说的对,清水河县有好多老村子都修建在沟畔,而且人们住的屋子里全部相通,并留有暗门,兵匪从院门进来,主人就会从屋子里的暗门逃走。当兵匪发现追赶出去,主人已经跳到沟里事先准备好的柴草垛上顺沟逃走。怕有埋伏,追赶的兵匪也一般只在沟沿上放枪后回去交差。也就是这样的村落,这样的窑洞建筑风格,在革命战争年代保护了老区无数的革命群众和仁人志士。

村长在电话里说,他在山项的场面上收拾喂羊的秆草,马上下来。人们仰面朝天四方寻找,终于发现天上突然冒出的人影。

村长叫王存元,六十二岁,算是村里最有能力的“年轻”人。王村长明显缺乏那些大村落见过世面村长的气度,看到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显得有些腼腆,小心谨慎地应答着人们东拉西扯的问话,不断擦着鼻尖和额头上渗出的细密密的汗。显然,今天来造访的也是村里有史以来从没有过或为数不多的一伙外界人。王村长介绍说,村里现在住着三户九口人,空巢老人三户,光棍汉三户。人口最多的时候,达到三十多户一百二十多口人,当年也算是这一带的大村。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王村长眼里闪烁着熠熠的光亮。

张老师还是关心他的“水”问题,问村里的吃水情况。王村长说,现在村里人口不多,泉水够吃,根本用不着掏钱买水,也有水管能直接抽到水窖里。随着王村长的指点,这时人们才注意到,架在村子与河沟之间的几根白色塑料管。王村长又说,水管到了冬天是不能抽的,结了冰的管子发脆,不小心就会断成一截一截的。听了王村长的话,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冬天一截截的冻蛇。小时候,那时正在提倡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冬日里跟着大人们去开山取石,修扬水站,建新农村,偶尔放炮炸出一窝冻蛇,随着放炮的飞石从天空降落下来,必然会摔断成一截一截的。现在回想起来,往事如烟,但留下来的那些美好的新农村,还经常被人们提起,至今被人们称作为“排子窑”。

“这样的村如何进行‘十个全覆盖?”张老师问小罗。

“这类村实施起来,修路投资大,人均成本高,县里统一规划,对小村实行整体移民搬迁。”

小罗又告诉张老师,二十户以下的村采取的措施是一步进城建成移民社区、小村并大村建成移民村落、老人进入互助幸福院。为保证搬迁的农民不反弹,采取特色产业和救助整合作为后续支撑。

冬日的太阳落得很快,害怕天黑下来下山危险,田师傅一再催促大家赶快上车。因为没有更充足的时间走访农户,同行的人们感到十分惋惜,而我则为没有亲自目睹泉眼而深感遗憾。听说这里的泉是石缝出水,这在山里为数不多。我在山里就曾经见过这样一眼泉,泉眼在上面的石缝,水潭在下面,泉水从石缝喷涌而出射向水潭,极像是有人蹲着撒尿。我曾问过当地村民,泉有没有名字?村民笑笑说没有,又说你要是喜欢就给起一个吧。其实,我更喜欢地下冒起来涌动的泉,就像是“十个全覆盖”一样,给人一种饱满,一种富裕,一种幸福的感觉。

进入二○一六年,我在电话里寻问王村长村里“十个全覆盖”的实施情况,他说已有四户与镇里签了搬迁协议,准备“一步进城”住到社区,还有两户没有签约。他说没有签约的都是空巢老人,儿女在城里工作,想搬进互助幸福院,又不敢去。我追问原因,王村长说还不是思想作怪,把互助幸福院当成了敬老院。听了王村长的话,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二○一五年夏天,我去一间房互助幸福院采访,遇见一位老人,是我上中学时的房东,她的儿女们现在都在城里工作。当时,老人们都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乘凉拉家常,其乐融融。她看到我,告诉我说,她不是住在这里的,她的家在上面的“十个全覆盖”村。其实,我也曾听说她的家在上面的村里。后来,我又去过数次,每次都能看到她与互助幸福院的老人们在一起,她也每次看到我,总要对我重复强调,她有家,不是住在这里的。再以后,我去了,就尽量小心,避免撞见她,让她为难。

前不久,听说后窑村又有一户村民答应签约,我又去镇里采访。后窑村未能去成,而是去了另外的“十个全覆盖”村。我看到村民们围坐在地下高高兴兴地说话,幸福感十足,就问他们为什么坐在地下?他们说,屋子里装了地暖,坐在地下也十分舒服。我借机问他们“十个全覆盖”十项内容以外,还有什么好处?有人说,有了路灯,黑夜出门不用摸黑;有人说,路干净,脚上带不进家里泥土;也有人说,有了好看的广场,村子变漂亮了;还有人说,幸福多了……

是的,“十个全覆盖”,幸福全覆盖;美丽乡村,幸福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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