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子
烧卖馆不大却故事多多。这都是因为有一个怪怪的顾客作老太。作老太每天都要光顾的,假若今天还没到,别的先到的老常客就会说:快了。接着就七嘴八舌头、饶有兴味地“拼凑”起了他们所知道的作老太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
作老太事儿多,认死理儿。就拿拖地来说吧,拖布拖几块方砖要去涮一涮,那是有定数的。作老太一个人过,平常都自己打扫家,儿女均已成家单过,许是工作忙,回去看作老太的次数也少。作老太不是用不起保姆,是用不住。想想也是,拖地的时候后面跟一老太太盯着数数,那滋味没几个人受得住。
作老太能作。一个人也总得整出点动静来不是?作老太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打120,只要救护车的鸣笛声在小区响起,邻居们便吐出一句,得,作老太又开作了。过不了多久,作老太的儿女们就会匆匆赶来,扶了作老太上救护车,作老太穿戴整齐,拎着手包坐上了120。去了医院,又是抽血,又是B超的,一通检查下来,身体啥毛病没有。作老太便把手包递给儿女,得,出院。医药费自己出,反正有退休金,儿女们连开口埋怨她的机会都没有。
烧卖馆里的人正说着,嚯,头发挽着髻、穿戴整齐、拎着手包的作老太出现了!人们立刻鸦雀无声。
作老太进屋坐定,神色庄重。
烧卖馆客多桌子少,拼桌吃饭便成了大家默认的规矩。作老太每回都自己坐。以往也有和她拼桌的,可她事儿太多了,一会儿嫌人家说话声音大了,一会儿嫌人家吃饭吧唧嘴了。嘴巴又毒,好几次和人家都差点打起来。小城不大,时间长了,大家来吃饭都知道了这个作老太,惹不起躲得起,离她远远的。
作老太正夹了只刚出锅的烧卖放进醋碟,烧卖馆的门被撞开了,进来一个背着蛇皮袋子的像流浪汉的男人,他头发蓬乱,脸上灰儿花,衣服早已破旧得看不清颜色。北方特有的凛冽的寒气,随着他身上的难闻的气味一起涌进了烧卖馆。流浪汉弓着身子将蛇皮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掀开棉衣一角,从里面的褂子口袋里摸出几张毛票,买了个焙子,盛了碗免费的稀粥。他端着碗四处撒目了几眼,没见空桌,就小心翼翼地将屁股坐在一个空凳上——和一个穿着入时的年轻女人同桌。
女人有点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这眼光流浪汉看到了,那屁股往凳子边上移移。
“叔,您看,那最里边还有个空位子。”女人声音很甜。
流浪汉干脆就端起碗“吸溜”,身子挪得离桌子有一个手臂的距离了。
“大爷,我说的话您听见了吗?”女人甜甜的声音压抑着。
“老爷子,你真是个聋子吗?!”女人终于还原了本来的样子。
流浪汉的话几乎是哆嗦着说的:“外面太冷,我想喝口热的。我——很快的——吃完就走。”
就在女人刚又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作老太慢条斯理地说了句:“要我说应该出去的是你!”
“什么?我出去?”年轻女人尖叫。
“你影响我吃饭了。”
作老太伸出一只手,把流浪汉硬拉到她的桌子前坐下,转身瞥了眼年轻女人:“你还等着我说出别的吗?”
年轻女人“哼”了一声。可看到烧卖馆里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甩下句“多事儿”便出门去了。
她身后是一阵动静并不太大的笑的波浪。
流浪汉受宠若惊,几次要从座位上离开,都被作老太给制止了:“你好好坐下,吃。”
流浪汉千恩万谢的样子。坐了,然后狼吞虎咽。
作老太说了句像是没头没脑的话:“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可见流浪汉却朝她睁大的是一双吃惊的眼。
看流浪汉这样看她,作老太又说:“我说的是真话。”说这句话时她是瞅着屋里所有的人说的。
可当她说完回过头来,却见急匆匆把饭全都塞到嘴里的流浪汉,向她弯了弯腰,然后鼠窜一样缩着身子钻出门去了。
(责任编辑 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