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的夏末,舅母预言山巅的积雪
定是消失殆尽,“那雪因积年而发黑。”
她是个一生都不曾走出歙北群山的女人,
仿佛那些细长的羊道仍能将她迷惑。
那年她曾在山巅一角施了块花生地,
她明知这地极可能因为干旱而绝收,
但仍坚持去收挖,像是在保护一个循环。
我决定随她登山,为了在山巅与群星
并轨,以为能提前到达世纪的尽头。
我们翻过了好几座山,走得那么远,
好像单纯为了与谷底的人群拉开距离。
山路因为陡峭而变成一根绷紧的绳子,
“有水相绕的群山其实是头搁浅的
巨鲸,因为山巅那么平坦仿佛鲸的背。”
我们顺着绳子爬,爬得越高,我回头
望见的深渊里的双河村就越显渺小。
山谷中的河水缓慢,像世纪末的遗嘱:
“浅薄的河水能延缓时间的稀释。”
舅母说:“河水由变质的树叶融化而来,
有三处细节为我佐证:深潭的绿、
水光洁的皮肤、两者都由细的纤维织成。
但我不知,谁完成了这次隐秘的转译。”
而我只看见河水弯弯,被山打了结。
有好几次,舅母走到快得不见了踪影,
仿佛整个世界仍有缝隙让单薄的她
挤在茶园的黛青之中,然后化去。
那天舅母穿深灰色的工装,这令她
无法在登顶的过程中发现云朵已变浓。
“云本不属草木,它是鲸的哈气。”
“乌云因为不识草药的属相而无力缓解
歙北的灾情,要防止被云追上免得
它的影子在你背上留下不吉的痕迹。”
在山巅,脚底的深渊也渺小到没有五官,
是的,过多的挖掘加速了舅母的衰老。
收成果然不好,仅有些乳白色的嫩荚,
就好像我们并非是为收获花生而去的,
而是为了在山巅完成一种秘密的仪式,
仿佛在这仪式里她能探索出人类的出路。
返回时,闪电激怒了乌云,漆黑的雨顺着
手臂流经手掌形成我最初的黑色的掌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