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媜
走路的人,路在脚下;铸路的人,路在掌中。
我想,世上只有两种土,是值得用血脉偾张的手掌去紧抓的:一是故国家园的乡土,一是心灵净土。
想象当时是何等炎热的烈日,没有游人,挑石的工人也不禁躲在树荫处,摘笠引风。独独这一群安静的师父,顶着太阳,蹲伏着,一支铁凿撑住一身心力,慢慢地把平滑石板,镂出一丝一缕痕迹!
有汗如雨,沁入土中,好软了石泥,雕得更深密。
有淤血在掌,就让它硬成茧,好凿尖处剥出细丝。
日在午,仍旧铸着,要铸一条比岁月更久远、比星辰更幽邈、比盘石更坚固的路。
日已暮,没有赞赏、鼓掌,路在安静之中展开,辽阔且平坦。纵的镂线是纬,横的是经,这经纬之间,还有青翠的绿茵是带路的浪,引迷津的舟子,一步步航向巍峨的大雄宝殿——姑且称之“成佛大道”。
我看游人如织,走过这条路,照相也好,奔跑也好,嬉戏也好,或者是到大雄宝殿进香也好,没有人知道这条路是如何打造铸成的了。
但,众生的脚步一直没有断过,在铸路之后。
(摘自《只缘身在此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