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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6 06:23简明薛梅
诗选刊 2016年5期
关键词:散文诗剧场理想

简明 薛梅

——“我们”散文诗现象

任何一种文学现象,都是首先从其内部裂变,进而发生发展,形成声势、色彩、规模、力量和冲击波的。“我们”散文诗现象也不例外,它自己扎根,它自己萌芽,它自己破土,它自己经风沐雨,它自己长成参天大树;它不需要命名,因为没有人能够命名它;它不需要被承认,因为它已经拥有了与众不同的标识;它不需要结盟,因为它很难找到相匹配的盟友。它有自己响亮的名字:

“我们”;它有自己独一无二的追求:“我们”;它有自己广阔明确的方向:“我们”。周庆荣是“我们”散文诗流派的始作俑者,又是“我们”散文诗流派的探索者、推动者和实践者。周庆荣的散文诗作《我们》《有理想的人》《预言》,灵焚的《女神》《剧场》等,视域开阔,襟怀厚朴,带给读者此起彼伏、汹涌澎湃的心灵指引——高处鸟飞绝,高处令人折服和敬仰。“我们”这一群超越自我和时代,关注生命,思考生命,以生存价值和意义为取向的散文诗者,将大品质,大气象,大能量,大智慧融贯于散文诗创作实践之中,把中国当代散文诗创作托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我们:一群有理想的人

重提理想,绝非诗人心智的返老还童,一个货真价实的诗人,他的心何曾老过?如果我们能够从低处提到高处,从近处推至远处,清醒而自觉地认识到:我、他、我们、他们,时代、民族、人类,其实是一个同一的、更高级的生命体。那么,什么样的理想才是我们应该共同承担和捍卫的呢?

周庆荣的理想观,并不能绕过他的散文诗观,周庆荣对散文诗的突出贡献,其实正是源于理想这样一种生命本位的深度思考。周庆荣的理想,不仅超越了散文诗从源头开始就注重“自说白话”背后所隐秘纠结、曲折幽晦的自我内心世界的相对私语状态,也超越了当代散文诗过于胶着于现实、过于以世俗之眼看问题的独语状态,从而回归对生命的尊重和生命本真的获得,由隐秘而袒露、由自我而打开,这是一个不断顿悟的过程,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其隐喻由幽暗而明亮,其境界则开阔、朗润、真实和纯净。

每个人灵魂里最深爱、最引以为尊的信息会在他的言谈举止中不知不觉流露出来,一个人的文字里潜伏着一个人的身份隐语,周庆荣的“生命”还原,就是“让一切朴素下来”:“一个平凡人的信心,也可以关乎整个人类”、

“一个平凡人,也可以走进天空,与它进行一次对话”、“一个平凡的山谷,选择沉默的包容”。这正是他的生命本位的理想,平凡而真实,真实而平凡,这就是朴素,就是简单,就是纯净,就是一尘不染。

周庆荣并不是要宣扬一种带有时代印痕的理想主义,也不是要高扬个人奋斗的理想旗帜,周庆荣只是安静地、不厌其烦地说出他的理解,他对生命的尊重:“我想将这里的高度带给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们;我想让山峰上的阳光帮助迷雾中的旅者完成他们最后的行走;我想让这场谈话宣布语言的纯净。”散文诗集《有理想的人》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周庆荣已经站在这样一个理想的高度上,他已然顿悟到回归纯净的生命真实才是真正的理想所在。因此,这三个“我想”看似简单,看似素朴,看似寻常,其实正是一种抵达之后的指引,一种理解之后的大胸怀和大释然。

周庆荣总是安静地写着他与“天空”的谈话,他深味人类的大缺点,恰恰是不能够在真实生活中安住下来,从而远离真实,丧失自我。尽管追逐是人类必由之路,但却不是一种唯一的审美过程。而周庆荣“谈话”所体现出来的对话意识,正是基于平等生命体的审美需要。一方面,他倾听着沸腾的生活真实;另一方面,他又诉说着素朴的生命真实。这样的自由互动,使他进一步顿悟:理想必须对真实有所承担。既是生活的承担,更是生命的承担。后者,才是大承担。

《向日葵》这首诗最能够集中体现这样一种审美过程中的生命承担。因为所有的诗意,本质上都是有生命的。“它的坚定与信念也就成了我的坚定与信念。向前,不回头。所有的狭隘与卑鄙都让它们呆在身后。奔驰而来的是永远的阳光”。

周庆荣的真实里,有“我看见了一个英雄,事关整个人类”,也有“一个平凡人的信心,也可以关乎整个人类”。“英雄”与“平凡”是一样的生命敬畏,都是要真实地对生命担当,所以周庆荣说:“我们需要掷地有声。”这种承担:有“信心”、“信念”、“信任”;这些承担的基石:有“选择”、“热爱”、“温暖”;这些承担的姿态:有“梦想”、“光明”、“高尚”;这些承担的蕴藏:有“祖国”、“爱情”、“土地”。周庆荣所选择的“承担”是令人动容的:平凡、诚实、热爱、自在。

周庆荣的散文诗中,情感基调最大的特点是通透。通透,意味着宇宙的开合,意味着思想的开合,意味着心灵的开合。《朱子语类》卷七六有云:“凡事见得通透了,自然欢悦。”故而,在周庆荣的散文诗中,他常常淡化了分界,没有了角色意识,打开了时间、空间、生命的局限性,以生命的生态关爱生命,体现出一种文人修养的大视野、大怀抱、大境界。他发现,历史的相似性就在于“尘土”的飞扬和生存的“苍茫”,世俗化的蛊惑是每一个人内心的“硝烟”,时代在这里消隐了,代之而起的是精神圣殿的净化,以及人格丰碑的确认:

“开窗,让东风吹。/今夜,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在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中呼告,他在堂·吉诃德的风车前激荡,但他仍然固执而平静地热爱着这个世界;他与尧舜、伍子胥、岳飞、袁崇焕、西安出土的兵马俑,甚至女诗人普拉斯等进行身份置换,每一个他,都是一个“我”,以及“我学会了耐心,是为了未来的热爱”的真诚,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转世情怀,不是为了玄幻和神秘,仍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出于对一种无限生命的颂赞。

诗人养素的高度,也是文本的高度。周庆荣的散文诗托理性之思,在时间流动中蕴静态之妙,又在空间幻化中育常态之奇;整体意象呈现出平静之大美。

我们:当代中国散文诗剧场

“我们”散文诗群,又称“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正式诞生于2009年3月14日。发起人:周庆荣、周所同、刘虔、灵焚、沉沙、北塔、洪烛、唐力、楚天舒、周占林、戴维、小林光(日本)、亚楠等,随后队伍逐渐壮大,涌现出一大批实力派散文诗作家。“我们”二字,已然揭示了这个诗群寻找与呼唤的精神向度,以及倾心以赴的情感特征和担当意识。“我们”散文诗群发展迅猛,不仅建立了独立的异质性的美学理论体系,还出版了丰厚的系列散文诗作品集。“我们”同心所向,共同建构了宏大的散文诗剧场,每个散文诗作者既是演员,又是导演,他们以好莱坞大片的集体强力,包揽了几乎全民诗歌阅读者的眼球。

2007年戛纳电影节60大寿时,有一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电影》的献礼影片,记录了35位大导演面对“剧场里面有什么”的调查问卷,纷纷给出的自己的答案:有大师;有记忆;有家国的历史;有个人成长史;有梦;有感动;有语言的狂欢;有小偷意想不到的温情;有温暖的谅解;有公益广告……其实,无论怎样的答案,都共同印证了俄罗斯电影导演安德烈的一本书名:《雕刻时光》。他说:“时间本身,奔驰穿越镜头,相遇并结合在一起。”如果说,导演是在揭示着电影的人生,诗人则是在揭示着人生的电影。其共同之处,都在于用“诗意”来诠释:时间与记忆的维度中所展开的生命意义。

其实人生就是一个大剧场,每个人都深陷其中,都是在用心制作着只属于自己的剧本和电影,这是活着的幸福。灵焚是“我们”散文诗群体中一位出色的导演和演员,他以赤子情怀拥抱着自我与他者,又以敏识卓见完成了审视与回溯,他构建了生命和使命并重的剧场,那些纵横捭阖的冲决与生发、内敛与爆破、抑制与冷凝,尽显其色,尽呈其味:一方面他试图将完整分割、破碎,一方面又试图将碎片、影像重组,这是成年人的宿命角色,是成熟的思想姿态,是繁复的审美体验。他说:

“是脚印,就应该留在时光里。”

灵焚的《剧场》,是时间的。“时光正在延续……”,灵焚将自己放置在当下这个时间的节点上,既沉浸在亘古洪荒之内,又蕴涵于更为遥远的未来之中。“灵焚”这个始终燃烧的灵魂,从“返源”到“远方”,从“抵达”到“异乡”,时光“剧场”完成了他的原点、成长以及返源之路。《返源》正是他的“剧场”开幕前的一次画外音: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我在你面前可以是谁。灵焚的热爱可以是那一个自己:《礼物》中用耐心和命运达成和解;《角色》里接受不完美的月色;《剧情》上都是与我们相遇的纠缠;而《愿望》是一种能力,我们一生实现、完成一个愿望就够了。灵焚的《剧场》“将时间放大”,并“移动时间”,他将出生、出发、同行和祈愿这样动态的心理时间,赋形以白色鸟、月亮、脚本、聘礼这些物质的时间,从而驾驭时间的快慢都“按我们的心情流淌”。于是,《一条河流的记忆》打开了时间裹挟着的全部秘密:关于春天、清晨、大地与明月,关于时光、骊歌与碎片,关于雪飘飘、青海湖和城市,他将远方锁定,他将远方信任,他将远方诗化,他的剧场营建了一种外空间——这是一种氛围,一种气场,一种境遇,甚至是一种归宿。

灵焚的《剧场》无疑也是空间的。作为一种场域的“剧场”,包括外空间和内空间。他以倒叙的方式,打开心灵的内空间,他在新世纪的最初十年,1990年代,1980年代,将他的女神,他的心之翔舞,他的异乡人,一一找到了合理的安放,他走向并抵达了更阔大渺远的内空间:“生命浸泡在水中,火的脚印踩在缱绻在叶片上。”(《抵达》)这些生命中金的属性,爱的梦,孤独的形色,虚无的风景,沧桑的记忆,放逐的肉体,迷路的内心,最终都成为“异乡人”的壁垒:“既然一无所获。在山这边,我们围在一起取暖,煮雪圣筵。从来没有这么围在一起的我们一无所有。我们的脸色都红润语言都幽蓝互相加冕。那一段路途挽留着脚下的影子密谋着逃亡事件”。深邃、犀利如刀如剑,冷凝、沉滞如风如雨,繁复、变幻如星如云,“距离是一堆密不透风的石头”。灵焚的内宇宙在返源中就有了深度,有了思辨,有了哲学。内外的时空,完成了生命的轮回。

灵焚的《剧场》,更是影子的。在漫溯与返源中雕刻时光,为什么人生能够倒叙?诗歌本身就是自我的影子,就是用灵魂完成的一场演出。影子是他的角色,也是他的导演,影子孤独地做着他自己。因此,灵焚的《剧场》只能“在碎片里回溯”,碎片似的影子最终成就了一个人完整的成长史:“只有时光才是唯一的完整存在,从过去走来,并朝着未来延伸。”《在碎片里回溯》作为后记,老时光的味道很浓,像一位耄耋老人的琐碎记忆,空落中的温暖,孤独中的自足,深深打动了我们。然而,那些短短的文字有如魔方,完全进入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些碎片仿如施了法术,在人生性质的指认中,作为“一种宿命角色的破碎整体”,它始终是我们无限靠近又无法真正靠近的生命个体,它只属于灵焚。

中国现代散文诗是在西方散文诗冲激、鲁迅开山的背景上一路挺进的。作为一种自成格调的抒情文体,它发微于现代人心象敏感多维、心境变幻难测,意绪微妙复杂的端口,以其寓言意味、世态剖析、内心独白、幻想驰骋、梦境奇异等姿态,在音韵和谐的鸣响中,用象征与抒情秘制出独一的窑性和纹路。散文诗的特质在时间的尘埃中,几经遮蔽,几经发现,又几经氧化,在当代视域中呈现出和而不同的崭新风貌,或者说,散文诗在自我沉潜的探索中不断走向、走进繁荣。尤其是“我们”散文诗群的出场,已无可争辩地成为当代中国散文诗的个性风暴和标志事件,它呼唤并引领了一个“大诗歌”时代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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