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部电影,画面很美,人物不但很美还纤毫毕现,但电影整体却很模糊,不知道导演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他似乎想到达一个地方却没有力气,想掉头就走又心有不甘。整个影片显得犹豫,彷徨。但这种模糊不是混沌,更不是浑然天成。它是一种摇晃,犹如相机没有焦距,它没有核。没有受精的鸡蛋自然孵不出小鸡来。导演好像抓不住摄像机,不能瞄准他所要追踪的目标。
后来又一想,摇晃本身并没什么不好。有很多好电影就是在一种摇晃状态下完成的。摇晃带来了紧张、焦虑,有一种丰富的模糊。我一直觉得好作品的状态就是模糊多义。一眼就让人看到底的作品肯定不是什么好作品。在我看来,好作品是你知道它好却根本说不清它究竟好在哪里。就像一块玉,你看不穿它,但又爱不释手,欲罢不能。爱一个人,若只爱她的五官和身材肯定是不够的,你必得爱她的灵魂。而灵魂,是抽象的,模糊的。
写这部小说时我也明显感到了某种摇晃。一些可能,一些不确定。有时候,我的大脑似乎出现了空白,不明白我的人物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但事实是,他们的确那么做了。我只有把我的视角放低,尽量地靠近他们,理解和尊重他们的选择。小说上半部倒还平静,到了下半部,我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第一人称,本想压住摄像机,好让镜头更深地进入人物内心,然而忽然被卷进风暴中央,镜头摇晃得更厉害了。
写这篇短文时,客厅里正在直播欧洲杯。我喜欢的赛事。其实没有了荷兰的欧洲杯对我吸引力不是很大。2008年的荷兰是那样惊艳,巴斯滕的橙衣军团锋芒毕露,锐气逼人。同意大利、法国、罗马尼亚组成超级死亡之组,荷兰连入九球仅失一球,谁知被俄罗斯挡在四强门外,结果只应了大热必死那句老话。此后荷兰开始保守,并在南非世界杯上差点成功。荷兰已是一天不如一天,终于连这届杯赛的门票都没捞到。实用终于毁了艺术足球,就像一个人年纪大了便想着要保护自己的裆部。
好在还有西班牙。上一届法兰西之夏是在遥远的1998年。我刚来南昌,还不知足球为何物,被朋友拉下水,写了一本《西班牙足球风云》,从此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足球。当时西班牙只在1964年凭借东道主的优势取得过一届欧洲杯冠军。虽然连越位规则都不懂,我依然煞有介事地大发议论,认为西班牙足球之所以如此,除了民族矛盾的因素,还有一大原因是外援太多,遮蔽了本土球员的发展。没想到现在西班牙球员遍地开花,五大联赛几乎每个豪门俱乐部都有核心球员来自于西班牙。说不清楚是因为克鲁伊夫才喜欢巴萨,还是因为巴萨才更尊敬克鲁伊夫。我热爱那些被压迫和有血性的事物,我喜欢巴萨全攻全守的控球式踢法。瓜迪奥拉的巴萨让我领略到了足球场上的“凌迟”,那是活活把球传进对方球门,而对方毫无办法。这种“凌迟”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样给了我写作的信心。我喜欢这种凌迟的控球式小说。
然而这部小说让我有点晕眩。我似乎是第一次不完全理解自己笔下的人物,眼睁睁看着他们按照自己的逻辑展现他们的命运而无能为力。看起来在摇晃,其实还是凌迟。看起来是选择,其实是命定。
或许这是个不矛盾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