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的警告

童树梅

胡大海和陈达富是发小儿，两人斗了半辈子，斗酒斗烟斗棋斗茶，儿子都会打酱油了，还是好斗，不过现在斗的内容多了一项，就是斗“谁家儿子更有出息”，用他们的话说：“儿子好，才是真的好！”

这天两人正下棋，胡大海上小学的儿子胡小海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回来了，一见胡大海就说：“爸，刚才路上有个小货车翻了，苹果掉得满地都是，好多人抢哩。”胡大海头也不抬，盯着棋盘问：“你就没有上前抢两个苹果？”

胡小海一脸委屈：“我倒是想，可又怕你知道了打我。”

胡大海的话被对面的陈达富打断了，陈达富一脸鄙视，道：“我说小海，眼睁睁看着不要钱的苹果不抢，你可真是个没用的脓包。”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爸，我回来啦！”抬头一看，陈达富的儿子小贵子也放学回来了，小贵子嘴里大口嚼着苹果，眉飞色舞地叫道：“爸，有个拉苹果的货车翻了，苹果滚得到处都是。看！我抢了这么多。”说着吃力地举起书包给陈达富看他的“战果”。

陈达富哈哈大笑，一把搂过儿子又是亲又是摸，说：“我儿子就是棒！”说完斜着眼看胡大海爷儿俩，一撇嘴说：“瞧见了吧，这就叫差距！连老师都说，孩子将来一定要像狼一样杀向社会，瞧瞧你儿子，还狼哩，整个一小绵羊……”

正说着，小贵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捂着嘴双脚直跳，嚷道：“疼、疼、疼！”

陈达富忙拉开儿子的手，才发现儿子满嘴是血，再一看，儿子大门牙给磕掉了半边。这是怎么回事？吃苹果怎么会蹦掉牙？

这时，小贵子“噗”的一声吐出一样东西，是个坚硬的小石子，胡大海明白了，说：“这石子肯定是苹果从货车上掉到路面上时嵌进去的。我说达富，你这样教育孩子可不对……”陈达富怪叫起来：“我教育孩子还用你教吗？你是看我儿子能干眼红吧？走，儿子，咱回家去。”

时光飞快，一晃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胡大海和陈达富还是老样子，下棋喝茶斗酒，陈达富更多的是拿儿子较劲。

这天两人在一起喝酒，胡大海拿出一瓶好酒，一脸自豪：“瞧，老伙计，这是我儿子给我的，一百多一瓶哩。”

陈达富有点惊讶，因为胡小海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便说：“你儿子舍得买这么好的酒给你喝？他挣多少钱？”

胡大海说：“拿钱买酒算什么本事，告诉你，这是别人送给我儿子的。小海前几天开车时正好看到一个老太太躺在马路上，便将老太太送去了医院，幸亏送得及时，医生说再晚送一会儿就没治了，后来老太太的儿子找上门来，千恩万谢非要送给小海两瓶酒，小海实在推辞不了，只好收下了。”

陈达富竖起耳朵听着，忽然伸出两根手指头，说：“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第一，你家小海当时救老太太时，就不怕事后被讹诈吗？”胡大海一乐：“怕什么，世上哪有那么多糟心事。你瞧，人家老太太的儿子不是没讹咱吗？不瞒你说，我也曾问过小海同样的问题，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如果我不救，我会一辈子不安的。”

陈达富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胡大海，嘴里啧啧有声：“瞧你们爷儿俩，都迂到一块儿了，现在讹诈的事还少吗？第二个问题是，小海救了老太太的命，这么大的恩，那老太太的儿子就送了两瓶酒？没有别的？”

胡大海老老实实地说：“人家倒是给钱了，可小海坚决不肯收……”胡大海的话被陈达富的笑声给打断了，陈达富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说：“到手的钱不要，你们这对活宝，我算是见识了。好吧，我也让你开回眼吧，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好酒。”

陈达富说着回了家，不大工夫就回来了，一脸掩饰不住的神秘，手里拎着个黑塑料袋，等掏出袋子里的东西，胡大海一下子瞪大了眼，竟是一瓶大名鼎鼎的中国名酒！

陈达富大笑起来，说：“老伙计，用你的话说，拿钱买酒算什么本事？不瞒你说，这酒是有人有求于我家小贵子，前天晚上送来的。来，倒上。”说着倒上两杯酒。

胡大海说：“这酒我不能喝。达富，小贵子收人家酒这事是不是有点不对……”陈达富怪叫起来：“哟哟哟，瞧你这样子，现在谁不这样？我是瞧得起你才让你喝的，如果你非要这样，那就对不起了，你还是喝你自个儿的差酒吧。贱，你天生就是个贱命！”

谁知当天夜里坏事了，陈达富直嚷肚子疼，把张老脸疼得煞白，小贵子火速将他送到医院后一检查，是食物中毒，再一查，那酒是假酒！

一晃又好多年过去了。这天二人又一起下棋，陈达富掏出一盒烟拍在棋盘上，不屑地说：“瞧这烟，嘿，好烟抽着感觉就是不一样啊。”说完自顾自抽起来，一张嘴把浓烟喷向胡大海。“告诉你吧，前些日子我们一家外出旅游，在一座庙里遇见一位高人，他给我儿子算了算，说我儿子门牙磕掉了半边，所以富贵就少了一半，不然就是拜相封侯的命哩。嘿嘿，太可惜了，不过混成这样子也能将就些了。”

胡大海听得出，陈达富明着是叹气，实则是得意。就在这时胡小海回来了，胡大海一见他就问道：“儿子，今天怎这么晚才回来？”

胡小海说：“我去了趟派出所，耽搁了一会儿。”胡大海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胡小海说：“我能发生什么事？我在车上发现一个包，包里全是钱，恐怕有十多万，还有一个账本，我连忙交到了派出所……”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长叹，陈达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胡小海说：“你啊你，见钱不要，三岁看到老，小时候就没出息，现在还是这样，你这辈子也就开开出租车了。胡大海，我们斗了一辈子，这回你是输定了！”陈达富背着手走远了，胡大海一竖大拇指，说：“儿子，做得对！我们这辈子或许发不了财，但心安。走，回家爸陪你喝两盅。”

谁知没过几天，忽然发生一件大事：陈达富那个当领导的儿子因腐败被抓了，整个事件的导火索不是别的，正是胡小海拾到的那个账本，那本子是一位大老板的，里面清清楚楚记录着向小贵子历次行贿的详细经过。

这天陈达富上门了，几天不见，陈达富像是生了场大病，憔悴多了，他一把抓着胡大海的衣襟又哭又骂：“姓胡的，我儿子碍你们家什么事了？不就是他有出息你们眼红吗？干吗把账本交给派出所啊？”

半晌，胡大海诚恳地说：“达富，我儿子并不晓得账本跟你儿子有关，你错怪我们了，但即使这回你儿子侥幸躲过了，以后还是跑不了，因为从一开始你就错了，那个算命的高人更是错得一塌糊涂。”陈达富一愣，胡大海又说：“当年小贵子吃苹果磕掉半边牙的时候，当年你喝不要钱的酒肚子疼时，那都是老天爷在给你们一个警告，不属于自个的东西，不能要，否则必遭祸殃！”

陈达富浑身像触电一样猛地打了个冷战，然后松开手，一屁股坐到地上，口中喃喃说道：“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一点不错，我怎么活到现在才明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