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词话

2016-05-14 04:12马锐
中华诗词 2016年5期
关键词:元好问易安纳兰性

马锐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此天下第一情句也!《摸鱼儿》词坛奇作、佳作、巅峰作之一也。写雁之殉情,人为之恸,鬼为之啼,天为之妒。其开篇破空而来的这一问,可令天下有情人心心相印,或顿悟而抚掌,或伤心而涕泣也。

一闻此句,何人能不感叹唏嘘,何人能不警醒震撼,何人能不点头称是,何人能不拍案相应?!又何人能答?又何需答耶?!

此最平凡句,何以能生发如此神奇之魅力?此最简单句,何以能撼动如此隐密之心曲?此句看似直露,却直中有曲,似直而犹曲也。看似平易,却含无可抵挡之表现力与说服力。问之“世间”,则普世皆同之感出矣。“生死相许”而“直教”(此二字力抵千斤),不容易置疑之理凿矣。“情是何物”?则情之纷杂万象、情之美妙神奇、情之魅惑无限出矣!问之“世间”而归之“直教”者,天下人可以作证,此万古不能疑也。天下人直须感叹,此世间之真谛、永恒之真理也!

此间之答,似尽人皆知,又实无人能知也。情之魔法,爱之魅力,何来何在?何以能“直教生死相许”?谁人能知耶?!此天下最令人不解而又无需解答之问也。此“大音稀声”,“大问无答”之问也。

此句直乎?直与曲,问与答,运用何其巧妙?!神奇哉,此天下第一情句!此句当为遗山情之所至,脱口而出,但又绝非偶然,绝非人人所能为也。若无大爱之胸怀、海样的深情,若无驾驭语言文字之至高修养,脱口即能出此奇妙组合之十三字乎?!非掌握词之表现力如元好问者,定不能出此句;非热血男儿而又善感多情如元好问者,亦不能出此句也。

前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曾感叹:“要把一个字安排得停当,需要几千吨语言的矿藏。”拥丰富矿藏而精心冶炼之,能将语言作出神入化之停当安排者,创作者沸腾之血与伤心之泪也。

何其多情元好问!

词之语言运用达登峰造极者,后主之下,首推易安。《漱玉词》之语言正如彭孙通所说能“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金粟词话》)。如“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如梦令》)“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不仅有清新创意,又贵在自然,如行云流水,舒卷自如。而又如极具表现力之“眼波才动被人猜”(《浣溪沙》),短短七字,一个多情、活泼而又灵气十足的少女亭亭玉立于眼前矣,其眼波一动,即流光顾盼,传出脉脉含情的话语。

词坛历千年,名句无数。吾以为,最富感染力之句,首推后主之“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最能体现婉约之“寄劲于婉,寄直于曲”之句,当属陆游之“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最凄清伤感之句,可选易安之“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而最柔美抒情之句,莫若秦观之“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就词之柔婉精微而言,少游是不可替代的。“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八六子》),“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杜鹃声里斜阳暮”(《踏莎行》),“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一诵其句,即使人迷人温柔乡里!文学语言之柔美,一读《淮海词》)尽可知矣。周济赞秦观词“如花初胎”(《宋四家词论》);冯熙则认为:“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之词,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双溪集》卷十一)。信哉,斯评!

悼亡作品是最真挚、最悲哀、最绝望之真情流露。法国诗人缪塞有名言:“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信哉斯言!

而悼亡词又是悼亡作品中最美的一部分。因词之千回百转、缠绵悱恻之表现手法最能表达悼念之深情也。如苏轼之《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贺铸之《鹧鸪天》(重过闾门万事非)以及纳兰性德悼爱妻卢氏与佩容表妹的多首悼亡词,皆感人肺腑、字字血泪之作。

而悼念词中最动人之句又皆为最朴素之句。如“不思量,自难忘”(《江城子》)、“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鹧鸪天》)、“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纳兰性德《金缕曲》)、“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纳兰性德《南乡子》)、“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性德《浣溪沙》)……皆脱口而出不见修饰之句,因其真而最感人也!

秦观词用典少,多寻常语,自然雅洁。秦曾说:“不可全务古语而有疵病。”这本是《淮海词》的优点,却被李清照讥为:“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颇令人不解!故实多用则成赘疣。美女何需“富贵态”!盈头珠钗,满手玉戒,不亦俗乎!易安不少词作亦少典或无典,她所称许的南唐词故实更少,岂非自相矛盾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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