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11月,嘉雍群培与世长辞的噩耗让音乐圈陷入了悲伤之中,大家为先生的过早离世而感到惋惜。嘉雍群培老师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师从民族音乐学家、作曲家及音乐教育家田联韬先生,就中国第一位民族音乐学专业的藏族博士。他为人善良、谦和,大家都习惯称他为“嘉雍老师”。嘉雍老师在病情恶化的这一年,还在坚持写作,在他辞世不久后的2014年11月,新著《西藏本土文化、本土宗教——苯教音乐》一书正式出版。
《西藏本土文化、本土宗教——苯教音乐》(下文简称《苯教音乐》)是国内外第一部全面、深入地介绍和阐述藏族苯教音乐的专著。此书兼具学术性和可读性,是一本雅俗共赏的好作。苯教作为藏族传统的本土宗教,有着极其深厚的文化积淀和独特的音乐风格。由于藏族地域宽广,苯教寺院分布分散,因此嘉雍群培老师对于藏族苯教音乐的考察和研究,是一项覆盖面较广的学术成果,其学术价值和影响力较大。此书内容涉及苯教历史文化梳理及相关音乐的所有内容,其中包括:诵经音乐、说唱音乐、歌(乐)舞、羌姆法舞及乐器研究等。笔风自然流畅、严谨中不失洒脱。
一、藏族苯教音乐是一部史化的“活化石”
苯教作为藏族本土宗教,有近千年的历史,是藏族特有的宗教文化之源头,苯教俗称黑教,相传源于约公元前五世纪的古象雄地区。万物有灵、神灵崇拜是苯教的根本,苯教经历前弘期、中弘期及后弘期三个阶段。自经历墀松德赞①灭苯及佛教的传入和被国教化进程的推进,苯教一度边缘化。因此在顺应历史变革的过程中,苯教取长避短,吸收佛教精华使其完善。千百年过去、历史流逝,当下以佛教为核心的藏地,苯教信仰依旧渗透在藏族人的宗教及日常生活之中。苯教音乐文化也为世人留下了珍贵的音乐遗产。
苯教音乐在向世人呈现其音乐风格外,更是蕴含了藏民族远古文明的乐化史书。苯教以神灵信仰为核心,是典型的神灵文化,法师依托文苯教义和繁复的仪轨程式完成人与神的沟通,引导民众尊崇万物有灵,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的目的。例如《苯教音乐》对此教庞大的神灵系统划分为赞(天)、念(地)、鲁(水)三大类,就神灵崇拜及苯教教义进行了详细的阐述。且有一些已失传和消失的文化在书中有所记录,比如“虫葬”这种古老的丧葬仪式与佛教仪轨相背驰后,逐渐消失。书中记述了一段相关“虫葬”形式及在短短的二十
多年间如何消失的原由。
“虫葬仅限于青藏高原腹地高寒游牧区的夏天。1978年笔者刚参加工作,随同同仁去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西部考察,发现在治多县可可西里一带的虫葬俗,它把裸尸捆成胎儿状,头朝上置于草地上,外裹是牛粪,形成塔形,湿牛粪招虫,几天就蛀满虫,再过些时日满地尽是蛆,最终尸体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骨架,翌年再敛骨入土,作二次葬。……2000年再去玉树时,这种虫藏习俗已经没有了。”②
作者运用类似这种超自然的个案,呈现出苯教活态遗存的现状。如今,类似这种蕴含苯教仪轨的仪式或民俗活动逐渐淡出藏人的生活,对其的抢救性挖掘和整理研究,已经成为近年来国内相关藏族音乐研究不可忽视的内容,更是每一位研究者应有的学术使命。
自苯教遭到灭教之灾后,其寺院及信徒迁移并四处散佚,对于现存苯教寺院的分布及统计是为后世学者进行相关研究提供的一份宝贵资料。例如《苯教音乐》所搜集的相关数据,将分布于西藏、青海、甘肃、四川、甘孜、云南等近六个藏地近一百七十三座寺院及僧人状况进行了较为详实的统计。
研究苯教音乐不可忽视其文化,嘉雍老师就苯教文化、教义、仪轨等内容逐一详述,近一百多页的篇幅将相关内容记述的详实、生动而客观。文化是学术的根基,没有文化的形态分析更是没有血肉的割裂式研究,就这一点,《苯教音乐》做到了音乐与文化的结合分析,且全面独到。
二、苯教音乐是一部乐化的“进化史”
佛教的传入,对于苯教有着极大的冲击力。就音乐而言,佛教音乐在藏地的传入、形成、发展对苯教音乐起到一定的促进作用,使苯教从原本简单的音乐行为逐渐发展为较丰富的宗教音乐,更是从松散的个体音乐,演变为一定规模的集体活动。
现今的苯教音乐包括“诵经音乐”“说唱音乐”“歌(乐)舞”、密宗仪轨“羌姆”等。一直以来,较有分量的苯教诵经音乐文化梳理多由藏学家执笔,但又因缺乏音乐专业素养,而陷入只有文字没有乐谱的尴尬局面。就苯教诵经音乐的专题研究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苯教诵经音乐貌似音调简单,几个乐音的重复或一个乐句的反复较为多见,但想通达其中深层的文化内涵并非易事,这就是驾驭在文化之上的音乐研究,也是我们最愿意看见的文章。《苯教音乐》通过对念诵者如何诵经的前期准备及所诵经文内容一一叙述,尤其对诵经音乐之核心“经韵”的诵唱形式之念诵式、讽诵性、吟诵性及唱诵性的阐述,其中涉及诵经音乐形态分析时,并不是以常规的谱面分析呈现,而是通过对经文的语韵、语调、语气力度及经韵等的变化与曲调相结合,从而分析出诵经音乐特殊的节奏律动。书中就不同藏区苯教诵经音乐进行记谱,并以乐谱形式将其呈现,其中涉及四川阿坝嘉绒藏族的单声及多声部诵经、查北拉康寺③僧侣140首诵经音乐(其中有35首包含乐器伴奏),使得丰富多样的诵经音乐清晰明了。这样的逻辑安排,使读者有一种感同身受、逐渐意会的效果。
藏区相当长的时间内只有寺院授课,只有僧人才有机会学习文字。新中国成立之前,藏区几乎没有民间或学校授课形式,所以藏民族绝大多数人长期处于文盲或半文盲状态,在这样一个社会背景下,苯教为了宣教,运用了说唱这一浅显易懂且生动的方式,这也就成为最早宣扬宗教思想及传播教义的重要途径。
苯教说唱包含“仲”(单纯的说唱)、“百谐”(融说、唱、舞为一体的男子集体舞)、“古尔”(配以歌、小曲的说唱)及“折嘎”(民间说唱)等几种类型。《苯教音乐》通过一些考察、研究所获得的内容,告诉我们苯教音乐这一民间文学和音乐、说唱与舞蹈相结合的宗教形式,其产生的古老性和功能性,并在阐述的过程中给予史料、考古文献等内容做以佐证。其中,“米拉日巴道歌”可谓是苯教寺院说唱的经典,藏区各大苯教寺院,每年八月都会举行较为重要的“米拉日巴法会”(通过说唱表现宗教故事,劝化人们尊重生命、戒杀生、皈依佛法的舞台化宗教说唱艺术),《苯教音乐》全面阐述这种通过角色分工、舞台化表演及“道歌”(说唱)这一寺院说唱形式,且可贵之处在于阐述宣教教义的“道歌”与苯教“古尔”说唱存在的密切联系,并通过两个乐种版本比较,将这一问题阐释的较为透彻。这种苯教说唱具有曲调短小、简练和具有吟诵性等特点,正是这样浅显的音乐与丰富的教义内容更容易结合,这样易于演唱的说唱也更容易让民众接受。
对生活的模拟、对神灵的献祭、对死亡的恐惧、对英雄的崇尚;驱鬼镇邪、感恩回向,这些就是苯教歌(乐)舞产生的渊源,这也是作者展现给读者最全面的渊源追溯。《苯教音乐》就歌(乐)舞产生的原因、表演的状态等内容,进行了这一艺术类别的进一步深化,书中通过大量的实地调查,寻找现存于不同藏区的歌(乐)舞。其中涉及白马、安多及嘉绒等不同族群,此外除文本叙述外,文中还附有大量的乐谱。
羌姆,一种寺院降魔驱鬼的仪式,参加仪式的僧人头戴一些面目狰狞的头像,通过特定的仪式动作表演,达到斩妖除魔的目的。苯教羌姆与藏传佛教羌姆有什么样的关系?有什么相同之处?又有何不同之处?《苯教音乐》涉及西藏自治区日喀则地区南木林县雍仲林寺的“古朵钦莫”(岁末驱鬼仪式)羌姆、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隆旺加寺羌姆及其他民间密宗羌姆的遗存等等。这些实录文本会使每一位阅读者会从中体会到苯教羌姆仪式的庄严、肃穆及威严。
苯教宗教仪轨、诵经、法会及羌姆等活动,都离不开乐器(法器),这些乐器也可谓是神器,在各个庄重、严肃的仪轨中,乐器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就苯教所用乐器种类较多,书中列举了其中的十一种,如多定、陶鼓、木鼓、达如、滕热、陶哨、骨哨、秀令(鹰笛)、冈令、牛角号等。正如作者所言:“苯教师早期的吹奏乐器多在祭祀或天葬中常用来招引鬼魂和鹰鹫,或在求雨的祭祀中召唤‘鲁神(雨神),……鼓则多用于祭祀。”④每一件乐器都有其相应的文化传说或教义故事,作者通过生动的神话故事,为各种乐器的产生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其实质是想告诉读者苯教万物有灵的根本信仰无处不在,且因为这种念力的作用,为某些乐器增添了几分神圣和威力。此外,对于不了解藏文“央依”古谱的人而言,它只是一种可以发声的符号。为了让读者进一步了解此乐谱,《苯教音乐》书中提供了青海省塔尔寺羌姆央依乐谱演奏的步骤描述文本,藏汉双语的对照描述,对于找到相关原文文献提供了便利,也提高了文本的真实性和可信度。文中并附有大量珍贵的央依藏文原谱。
结 语
《西藏本土文化、本土宗教——苯教音乐》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好书,书中所有涉及的名词界定皆用藏、汉双文,这样不但避免了因为藏族三大方言区之间语音差异性而产生称谓界定的模糊性问题,也为他人的后续研究提供了准确的参考依据。
书中无处不在的博大、严谨、细腻及流畅与作者淡泊、宽厚、求精和善良的品质相辉映,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受益匪浅,不仅是学术方面的参考,更是心灵的震撼。嘉雍老师走的太快,以至于还没有亲眼目睹新著的出版,若是先生还在,如此经典之著定会不断问世。希望本人通过评述嘉雍老师这本新著,为缅怀先生做出微薄之力,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拜读这本经典著作。
① 墀松德赞(Khri-srong-lde-btsan公元 742-797),为唐代吐蕃藏王。在位期间,实施“崇佛抑蕃”政策,立佛教为国教,进行过一些列的灭苯政策。
② 嘉雍群培《西藏本土文化、本土宗教——苯教音乐》,宗教文化出版社2014年版,第6页。
③ 查北拉康寺,属雍仲本教寺院之一,位于四川马尔康县城郊。
④ 嘉雍群培《西藏本土文化、本土宗教——苯教音乐》,宗教文化出版社2014年版,第507页。
康乐 河南周口师范学院音乐舞蹈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刘晓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