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颖 王琴燕
内容摘要:年轻的悲剧诗人阿伽通,才华横溢,少年得志。自然有骄傲的资本,因此在颂扬爱若斯时侯,也不免夸耀自己一番。他的讲辞条理清晰,结构鲜明,辞藻华美,塑造的爱若斯美轮美奂,尤其是提及爱若斯品质时更将正义,明智,勇敢,智慧四大美德完全赋予爱若斯,令人叹为观止。在所有的献辞中阿伽通的爱若斯确实是最美的,但也仅仅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苏格拉底驳倒了。
关键词:爱若斯 四大美德 苏格拉底
会饮是为了庆祝年轻诗人阿伽通得奖,阿伽通作为东道主其主角光环自然不能掩盖。来参加的都是社会各界的优秀杰出的人物,苏格拉底还特地为此打扮了一番。会饮开始时厄里克希马库斯有新的想法,他常常听到斐德若对他抱怨:“诗人们作歌作颂把别的神都写遍了,独缺爱若斯这如此德高望重、如此了不起的神”[1]17。于是他们决定每人为爱若斯写一篇颂词,会饮的主题就这么确定下来了。阿伽通在讲之前简单地谈到了前面四个人的发言,认为他们其实都不算是在颂扬爱若斯,而是称赞他们从爱神那里获得的好处。并且提出了颂词的唯一恰当方式是:“先依次讲清楚讲辞所涉及的东西的本质和作用,颂扬爱若斯也应当如此,先说他本身是什么样,然后才说他的恩惠”。[1]57直接推翻了前面几个人的发言,为自己接下来的赞颂定下逻辑基础。
一.爱若斯的本质
首先阿伽通说爱若斯是众神之中福气最大的。因为在神们中爱若斯最美而且最好。理由之一是爱若斯是神们中最年轻的。因为“他遇到老年就逃得飞快,总离老年远远的,不肯接近”[1]57。此处的矛头直指斐德若。斐德若在他的讲辞中说爱若斯是“年纪最大的神”[1]20,甚至比克洛诺斯和伊阿珀托斯还年长,让他“实在不敢苟同”,不仅嘲讽了斐德若,也挑斐德若逻辑的刺。接着矛头又转向厄里库希马克斯,“虽然老年本身就跑得够快了,快得来让我们本身就不大情愿”,[1]57因为我们老得快,于是就“想寻找一切办法延缓衰老,而医术就是缓解的良药”[2]。而让阿伽通觉得鄙夷的是医术只能延缓身体上的衰老,不能缓解心灵的衰老。随后他又暗讽阿里斯托芬。关于赫西俄德和帕默尼德神们的古事,“那个时候如果爱若斯在神们中间,就不会有神们的那些个互相残杀、囚禁以及其他五花八门的残暴,只会相互友爱、和平共处,就像如今这样——自从爱若斯当了神们的王就一直如此”[1]58。在阿里斯托芬的故事里,人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们都很强大,拥有来自太阳,来自大地以及月亮的力量。“这种人的体力和精力都非常强壮,因此常有非分之想,竟要与神们比高低”[1]48。为了削弱他们的力量,宙斯就把人切成了两半。他们急切于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于是就产生了爱欲。作为一个论述“美”的悲剧艺术诗人,“阿伽通极力反对这种残暴行径下产生的爱欲,也讥讽了神们野蛮,专制的本性”[2],认为爱若斯应该代替宙斯的统治,才会有和平共处和相互友爱。由此也可看出阿伽通的野心之大。
阿伽通赞扬爱若斯最美的第二个理由就是爱神很“轻柔”。引用了荷马赞美阿特的诗,表现爱若斯的轻柔。“爱神把自己的住所筑在神们和人们的性情和灵魂里”[1]59,爱神是有选择性地居住,只居住在心肠软的灵魂里。那么问题来了,如果性情和灵魂不够柔软,但又渴望爱神的降临,就会努力让自己的灵魂变得柔软,已经柔软的灵魂就会变得更柔软。
第三个理由:“体态轻柔”。因为她可以随时悄悄溜进每个灵魂又溜出来。其次是“形象优雅得体”。在阿伽通的这篇颂词里,有拿自己自比爱若斯的嫌疑,所以此处的优雅得体也是暗指自己,刘小枫版书本上确有此注释。这可能是阿伽通想在苏格拉底演讲之前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
最后赞美爱若斯美的理由是“气色鲜美”。“‘在花丛中可能是暗指阿伽通自己的一部悲剧《花》”[1]59阿伽通是一个美青年,可能花也是赞美自己所做。又一次抬高自己,应该说阿伽通年少轻狂,很自恋。但“在古希腊伦理中,自恋与同性恋一样,并没有好名声”[3],显然阿伽通无视于此。
阿伽通用年轻、轻柔、体态柔美还有气色鲜美形容爱若斯的本质,使得爱若斯在他的颂词里是最美的,尤其是与前面的阿里斯托芬相比,可以说美的惊心动魄,但这只是表面,况且又加上他时不时的自恋,使得文章没有进入更深的层次,即没有达到爱若斯真正的本质。也预示着在后面有被接受苏格拉底诘问而导致自己的定论被全盘否定的可能。这与他的身份有关,作为一个悲剧诗人,感情丰富,他分析问题可能更多地是以一种更加感性的方式去诠释爱若斯的美,而不是像苏格拉底那样的哲人一样看待问题那么透彻或许是更理性。
二.爱若斯的作用——爱神的美德
首先讲的是爱神的正义的美德,正义是四大美德之首,也是最基础的。“爱神既不伤害神或人,也不受神或人的伤害。即便爱神自己会遭受点什么,遭受的也不会是暴力[1]59,由此可联想到阿伽通前面所讲的爱神的“轻柔”,若爱神在的话,就不会发生神们间那些个残暴的事,若让爱若斯统治众神,就不会使用暴力,任何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这里正义的品质代替了宙斯强硬的统治,是一种极其温柔的法律形式——“双方情投意合才行”,于是法律就是双方约定的结果,消除了法律强制的意味,这也代表了阿伽通对传统正义秩序的反叛,爱若斯当了神们的王,正义的法律代表了多数人的意愿,“没有了压力,强力也就用不上了”[3]
第二个美德就是明智。因为“明智就是掌握好快感和情欲”[1]60,就是可以自我控制,所以也就包含了节制的意思。阿伽通在论证爱神时,用了一个类似于数学中“等量代换”的逻辑:明智掌握快感和情欲,爱欲是快感的主人,爱神统治快感和情欲,所以爱神是明智的。看起来也挺合理的,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就他证明爱神是明智的这种方式而言,是投机取巧了。前面厄里库希马克斯也说到了节制,他针对的是属民的爱若斯,说如果恋上这种爱若斯,爱欲就会变得没有节制,所以要非常小心,不要陷进去。至少厄里库希马克斯在说到爱若斯(属民的)的节制的时候,明确表明了它是不好的,以及如何不好,而阿伽通则不然,利用自己技艺的优越性直接巧妙地给出了爱若斯的明智的德性。不得不说阿伽通确实技高一筹,同时也显露了他的自信。
阿伽通赞美爱神的第三个美德是勇敢。同证明爱神明智一样,他没有给出爱神是如何的勇敢,而是通过爱神战胜了天下无敌的战神阿热斯,间接地证明她是最勇敢的。这个故事也是引自荷马,阿里斯托芬也提到过这个故事,但他俩引用的目的不同。阿里斯托芬的故事里,火神赫斐斯托斯设圈套将两人套在一起,然后问他们是否愿意让他把他们两个熔在一起,因为渴求完整所以需要。这里主要是为了“凸显火神的技艺”[4]。而在阿伽通的故事里是“爱欲俘获了阿热斯,阿热斯恋上了阿佛洛狄特”[1]61是凸显了他们的爱欲。在阿伽通的讲辞中,这个原本不光彩的,类似于神们的丑闻一样的事,竟然被描绘的理直气壮,甚至是很唯美。又一次巧用了他高超的技艺,似乎是不好的只要运用得当也可以变成好的。可是这里就有了一个问题,阿伽通论述爱若斯“美”的第二个理由是:“遇到心肠硬的,就匆匆而过,遇到心肠软的,就住进去”[1]59。阿热斯既然是战神,心肠必然是硬的,那爱若斯是如何进驻他灵魂的?很显然阿伽通在这里是自相矛盾了,但是他显然没有意识到,应该是自信过头了。
“智慧”是阿伽通赞美爱神的最后一个美德,也是最重要的。他很认真地论述了爱神的智慧品质。首先他说爱神是诗人,他的技艺也是来自爱神的授艺。爱若斯样样精通,拥有无穷的创造力,所以即便是再普通的人一经她的“触碰”,马上就成为诗人。回顾一下会饮开头,阿伽通跟苏格拉底打趣是说的,“苏格拉底,躺我这边,好让我挨着你,可以沾点你在隔壁前院刚刚发现的智慧”[1]12,显然阿伽通认为智慧可以就这么容易得到。阿伽通又提到了厄里库希马克斯,并对其技艺——医术进行了嘲讽。如果说医术只能治愈人身体上的疼痛的话,那么诗人这种技艺就能治愈人的灵魂,两者相比,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其次他又说到“谁会反对说,所有生命之物的创造不是出自爱若斯,凡有生命的东西不是靠爱神孕生和养成的?”[1]61他证明爱若斯的智慧,认为爱若斯创造了所有生命之物,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是爱神孕生和养成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证明爱若斯的美的第一个理由“年轻”,就被他自己否定了。接下来就是论述了技艺的高超。这里列举五位技艺高超的神:“发明射箭术、医术、和占卜术的阿波罗、通音乐术的众缪斯、通金工术的赫斐斯托斯、通纺织术的雅典娜、引导神们和人们的宙斯”[1]62,加上没有明确列出来的诗人爱若斯,共六位。这里的排序是按技艺的从高到低排的,也就是说阿波罗拥有三项,是众神中技艺最高超的,而宙斯排最末,难道宙斯是技艺最低的?不,这里仅仅是阿伽通为了凸显爱若斯的地位。阿波罗是技艺最高超的,而阿波罗又是爱神的徒弟,自然爱神拥有最高的技艺,即爱神拥有智慧,这样就与前面的论述相对应了。在这里值得注意的是阿伽通将“智慧等同于技艺,技艺可以传授,因此智慧也可以传授”[3]。因此所有人都可获得智慧,真正智慧的美德就是将自己的智慧“拿给别人或者教给别人”。很显然阿伽通特指的是诗人这种技艺,这也是他的自恋爱欲的体现。在结束对爱若斯智慧的论述时又回到了爱神既美且好的问题上,可能是重申自己的观点作总结,爱若斯与美为伍,不与恶扎堆,由于她的到来神界秩序井然。
最后阿伽通赋诗一首以结束对爱若斯的赞颂,言辞相当优美,依凭他诗人的才华,赢得了满堂喝彩。同前面几个人的相比,显然他有更多的优越性,他讲辞中的爱若斯近乎是美的无懈可击,当然他自己也讲的很好。但是他这篇优美的颂词不久就被苏格拉底全盘否定了,就是因为他的华而无实。阿伽通赞美爱若斯说她年轻、轻柔、体态柔软、气色鲜美还有正义、明智、勇敢和智慧,在提到这些的时候无一不将自己代入,也就是说他明面上赞美爱若斯,实际上是在赞美自己。极尽铺陈的用些优美的辞藻,说的天花乱坠,忘乎所以。阿伽通说了这么多,自认为是很了解爱若斯的,自己已经将爱若斯的本质和作用说的很清楚了。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不会被苏格拉底嘲笑了。他所认识的爱若斯可能仅仅停留在表面上,没有触及到他所要讲的本质层面。同斐德若他们一样,他渲染的也是爱若斯带来的恩惠,也未能真正了解爱欲。而他自己表现出的更多的是对于名声的渴望还有自己的自恋爱欲,这从他对爱若斯的颂词中就可看出。
三.苏格拉底盘诘阿伽通
阿伽通赞美爱若斯的本质是:爱若斯既美且好。他还提出了四个具体的理由,可以说这就是阿伽通讲辞的灵魂所在。但是就那么轻易地被苏格拉底推翻了,所以阿伽通说的再怎么好也没什么用。阿伽通讲完之后,苏格拉底进行了一连串的吹捧,说是吹捧实际上是挖苦。阿伽通的讲辞让他变得“哑口无言”,还说他对赞颂一窍不通,他只会说真话,换言之其他人说的都是假话咯?苏格拉底一番夹枪带棒的讥讽旨在说明前面发言的人既不懂爱欲也不懂什么是真正的颂扬,他们只是把一些好的东西以及对自己有利的东西挑出来,堆砌在爱若斯身上。然后他开始诘问阿伽通了,其逻辑大概是如此:爱若斯是对某人(某种东西)的爱,而这人或东西正是他所欠缺的,一个人所欠缺的才是他所爱欲的,爱若斯统治众神是因为他爱欲的是美(阿伽通的观点),所以美是爱若斯所欠缺的,又因为好就是美,所以爱若斯既欠缺美也欠缺好,所以爱若斯不美也不好。一连串数学逻辑似的证明,倒是让阿伽通哑口无言了,阿伽通不得不承认他对爱若斯不甚了解。苏格拉底以一句睿智的话应对:“你不能反驳的是真理,反驳苏格拉底其实倒顶容易”[1]70。
那么这“真理”是什么呢?爱欲不会是对身体已有的东西的欲求,“爱欲不是单纯的性欲,不区分对象的美丑。同性恋和自恋欲也不是求美的爱欲,爱自己的东西不等于爱美的东西,爱美的东西总高于爱自己的东西”[3]。既然爱欲是欲求其所欲求,对所拥有的东西自然就产生不了美。基于阿伽通的颂词,苏格拉底给出了“爱欲即欠缺”这个命题,让阿伽通正视自己的观点,其效用显而易见。推翻了阿伽通的讲辞之后,苏格拉底开始讲述自己在第俄提玛那里得到的教诲。前面已指出,“爱欲即欠缺”[3],爱若斯欠缺美和好,所以爱若斯不是神,因为“凡神都是有福分的、美的”[1]74。那么爱若斯是什么呢?“大精灵”,“居于神和会死的之间”,在神和人之间传译和转达。“本来,神不和人扎堆,靠了精灵的这些能力,人和神才有来往和交谈,无论在醒的时候还是沉睡中”[1]75。接下来就讲到了爱若斯的出身,阿佛洛狄忒生日那天,神们摆宴,贫乏女神珀尼阿前来乞讨,碰到喝醉了睡着了的丰盈神波若斯,想到自己的欠缺,心生一念:何不与波若斯生一子。于是睡到他身边,便怀上了爱若斯。根据这个故事,爱若斯的本性正可以从他的出身得到解释,因为他是在阿佛洛狄忒生日那天投的胎,所以他生性爱美,又因为他是波若斯和珀尼阿所生之子,所以也就继承了贫乏和丰盈两种品质。
在这里爱若斯欠缺美和好得到了一个明确的原因,因为他生性如此。所以阿伽通的赞辞并非被苏格拉底贬的一无是处。首先,他提出了颂扬的恰当方式——“先依次讲清楚讲辞所及的东西的本质和作用”,从这两方面赞扬爱若斯,很清晰。其次,阿伽通提出了美德的四大标准:正义、明智、勇敢和智慧。最后,阿伽通这篇颂词其实已经很接近爱若斯的本质了,他本身已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但由于他自身的限制,这个最终的奥秘只能由苏格拉底来揭开。也就是说,正是靠着他这个阶梯,苏格拉底才能够继续探索爱欲的本质,继续上升,达到阶梯的顶点。
参考文献
[1]柏拉图.柏拉图的《会饮》[M].刘小枫.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2]施与.从《会饮》看阿伽通如何运用美学表现其狷狂[J].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3.6.(2)
[3]刘小枫.从《会饮》看后现代审美文化品质[J].文艺研究,211(9):50-15.
[4]郭洪体.Eros与苏格拉底——阅读《会饮》[J].兰州学刊,2007.9(168)
(作者介绍:刘颖,王琴燕,武汉理工大学政治与行政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