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案件四个官

2016-05-14 16:07汪培君
民间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衙役泰安知县

汪培君

清朝嘉庆年间,寒冬夜里的几声枪响。许文诰和弟弟许文显都在自己的卧房里睡觉,两人同时被枪声惊醒,知道来了强盗,急忙抓枪在手,冲出卧房,招呼家丁往外冲。一阵对射之后,强盗逃走,兄弟俩带着家丁追赶,但由于夜黑如墨,最后无功而返。

两人刚进门就听到许文显妻子的哭声,走进许文显的卧房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俩目瞪口呆。房里凌乱不堪,显然是刚被洗劫过。许文显刚结婚,媳妇娘家陪送了好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看来,强盗盯上的就是这些东西,他们使了一招调虎离山计。直到这时,许文诰才想起聘请的护院武师柏永柱。家中遭劫,他应该冲锋在前,怎么始终没有看到他的人影?正想派人寻找,有家丁过来报告:“柏永柱被打死了,尸体在大门外的墙根下呢。”

许文诰急忙来到街上,只见柏永柱躺着墙角下,他查看了下尸体,见柏永柱的前胸后背都被打烂了。不用说,是强盗先设计引诱家丁,柏永柱仗着武功高强出门查看,被埋伏的强盗从两边击中。

盖好尸体,天已微明,许文诰急匆匆到县衙报案。知县汪汝弼听了案情,沉思了一番,让许文诰先回家,他随后就到。

许文诰回到家左等右等,直到第三天,才等到了汪知县。汪知县先验看了尸体上的枪伤,然后看了许文显的卧房,见门窗都没有损坏,问道:“劫匪是怎么进屋的?”许文诰回答,当时只顾去打劫匪,忘记了关门。汪知县又问劫走的金银首饰,许文显一一回答,当问及衣服有多少件,各是什么颜色时,许文显两口子都答不上来。汪知县冷笑一声,说:“自己的衣服,怎么会不知道是什么颜色?”许文显的妻子回答,衣服都是母亲以及佣人准备的,她还没来得及逐件查看,所以答不上来。按说这个理由说得过去,但汪知县一脸不相信。

现场看完,汪知县来到客厅,屏退左右及汪家的家人,只留下许文诰说:“案情已经基本明了,是你与护院武师之间有了矛盾,你开枪杀了他,然后制造抢劫假象,把杀人的责任推给强盗。”

许文诰大喊冤枉,说:“我讲的没有半句假话,护院武师为人忠厚,对许家忠心耿耿,知县大人可以到街上走访,我们有没有矛盾。”汪知县摆摆手,“主人杀死仆人,有罪但不致死,而且可以赎人,根本不用受什么牢狱之苦。看在你家是本县知名大户的分上,你若以此招供,我可以作实他先有弑主之心,你开枪是迫于无奈……”

许文诰仍喊冤枉。汪知县见许文诰就是不开窍,威胁说:“如果你不听我的,早晚会后悔!”许文诰说:“我不是不听,是没法听!”汪知县再也不理,拂手而去。许文诰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强盗杀人抢劫,为什么汪知县非要说成是杀人自盗?想来想去终于有所醒悟,自己一向不与达官贵人打交道,不拜访,不送礼,老老实实做人,所以得罪了官府,汪知县好容易抓住他的“把柄”,必然趁机敲诈银两!

与弟弟商量一番,许文诰决定托朋友给汪知县送上三千两银子。可没想到汪知县坚决不收,并下令衙役抓捕许文诰。许文诰只得仓皇逃走,藏身在亲戚家,心里暗骂汪知县胃口实在是太大了。

就在许文诰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忽然传来好消息,有强盗在济南落网,将在许文诰家杀人抢劫的事一一招供了。

原来,济南历城县衙役抓到了一个叫杨进忠的嫌犯,他在交代犯罪事实时,主动供出了曾在泰安许家杀人抢劫,并供出了主犯从犯等十一人。历城县刑房书吏与许文诰是亲戚,两家经常走动,得此口供,便火速派人告诉许文诰,让他前去辨认赃物。

有了历城县抄录的供词,许文诰觉得案情明了,铁证如山,越想越对汪汝弼的做法感到气恼,于是写下状子,到山东省按察院鸣冤,控告汪汝弼袒护强盗,诬陷良民。

时任山东省按察使的官员叫程国仁,他和汪汝弼是老乡,平时也没少收汪汝弼的贿赂,一见状子,就生了袒护之心。程国仁假惺惺地说:“汪汝弼是朝廷命官,你若告他,必须有确凿的证据,他说要抓你只是你听说而已,口说无凭,本官怎么能相信你?”许文诰回答:“他已经派出了衙役,只是我跑了没有抓到。再说,他不秉公办案,就触犯了大清条律。”程国仁承认许文诰说得对,但仍说道:“汪汝弼毕竟是个县官,你一个普通百姓,没有必要非得罪他不可,我从中间调停一下,保证你俩消除过节,成为好朋友怎么样?”汪汝弼回答:“我不愿意与这样的小人成为朋友,还请程大人明察。”一句话激怒了程国仁,说:“我是为你好,你反而恶语伤人,那你就回去等着吧!”

程国仁当然明白,他和汪汝弼的关系众所皆知,如果亲自审问杨进忠让他改口,恐怕难以服众,于是将杨进忠交给了长清县知县戴屺重审。戴屺一听要他重审,立刻揣摩到了程国仁的用意,他派人将杨进忠押进死牢,严加看守,待来日开审。却不料第二天提审犯人时,杨进忠却不见了。这下可把戴屺吓坏了,急忙命令衙役全城搜捕,他自己亲自去找程国仁请罪。没想到程国仁眼珠一转,没有怪罪戴屺,只是下令火速追捕逃犯,一旦发现,格杀勿论。戴屺心里明白,此乃杀人灭口,省得杨进忠再“胡说八道”。

搜捕了一整天没有结果,程国仁命令扩大搜索范围,衙役们只好东奔西走,严加搜捕。两天后终于有了消息,据一路人说,曾见过此人往泰安方向跑了。戴屺立刻带着衙役赶往泰安,同时请求程国仁协调汪汝弼支援。

两个县的衙役在泰安县城展开搜捕,终于被长清县衙役在岱庙前抓了个正着。汪汝弼闻讯赶到,想立刻将其杀掉,却被戴屺拦住了,说在这样香客云集的地方,绝不能乱来,以免引起众怒。汪汝弼害怕杨进忠被戴屺带走,心慌地问:“戴大人的意思呢?”戴屺说:“此地离汪大人的府衙很近,倒不如押进县衙,立刻审问。”汪汝弼没想到戴屺会这样说,放心了不少,立刻附和说:“就依戴大人吧。”将杨进忠带进泰安县衙大堂,戴屺又拉着汪汝弼的手说:“此为泰安县衙大堂,理应由您汪大人主审。”汪汝弼心中高兴,装模作样地谦让一番,便坐在了主审的位置上。没想到无论怎样引诱和用刑,杨进忠就是不改口供,只气得汪汝弼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是碍着戴屺,又不好发作。

案子审完,口供与历城县审的几乎一模一样。戴屺收起卷宗说:“有劳汪大人了,待本官如实汇报给程大人。”

程国仁一听是汪汝弼主审,以为反转成功,没想到结果还是原样,气得大骂汪汝弼无能。他不会将杨进忠转到济南府,由济南府重新审理。

戴屺回到长清县衙,不由得哈哈大笑。他是不想亲手制造冤案,又了解到杨进忠是个犟种,不会改口,得到的口供只会换来程国仁的不满,就等于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所以他耍了个花招,到泰安让汪汝弼当主审。可怜程国仁、汪汝弼都是聪明人,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济南知府胡祖富摸清程国仁的意思后,心中不由暗笑:程大人也真是迂腐,管杨进忠怎么说干什么,直接整许文诰不就得了。于是他命衙役抓来许文诰,一句话不说,先来了八十大板,打得许文诰死去活来,连喊饶命。

胡祖富这才说道:“想活命容易,把怎样杀死柏永柱的事如实招来。”许文诰不承认,胡祖富喊再打,几次三番,许文诰虽然被打昏泼醒,泼醒再打昏,但就是咬紧牙关不承认。

严刑拷打得不到想要的口供,胡祖富只好改变方式,拉家常一样地问:“柏永柱是不是有个媳妇?”许文诰回答是。胡祖富又问:“是不是很漂亮?”许文诰说漂亮谈不上,但她有个外号叫“一见掉魂”。胡祖富哈哈大笑,说一见就掉魂还不漂亮?你掉了多少次魂啊?许文诰说:“记不清有多少次了。”胡祖富继续问道:“你想让柏永柱休掉她,然后纳她为妾对不对?”许文诰略带冤枉地说:“小民没心纳她为妾,只想让她随叫随到。”胡祖富得意地说:“随叫随到柏永柱当然不同意,于是你就趁他不备,开枪杀了他!”许文诰没有直接回答,却说胡大人这是诱供。胡祖富更加得意,立刻传令去抓捕柏永柱之妻柏氏,等有了柏氏的口供,铁证如山,可以结案了。

柏氏抓来了,胡祖富却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柏氏又黑又丑,毫无姿色可言。人已到场,胡祖富只好打起精神问:“你是何人?”柏氏回答是柏永柱之妻。胡祖富又问:“为什么都叫你‘一见掉魂?”柏氏回答:“请老爷明察,民妇长得是丑陋,但不像他们说的一看见就吓掉魂。”

原来是这么个“一见掉魂”!胡祖富又问:“许文诰为什么要你随叫随到?”柏氏回答:“我在他家干零活,有活就叫我。”听到下面有人讥笑,胡祖富才知道是被许文诰耍了,气得大叫:“给我重打许文诰!”

听说胡祖富往死里整哥哥,许文显被逼无奈,只好写了状子进京,辗转几次,耗尽家资,把状子转到了嘉庆皇上手中。嘉庆看后大怒,下旨将汪汝弼审理后严办。

程国仁接到圣旨,再也不敢袒护,心中暗想,人一旦被抓,财产一定会被抄没,人不能袒护,但财产可以“袒护”下来,于是他派心腹将皇上下旨的事告诉了汪汝弼。第二天下午,汪汝弼就来到程府,送上十万两银票,一大包金银珠宝,请求程国仁救他一命。程国仁告诉汪汝弼:“老乡有难,没有不搭救之理,只是这一次是皇上亲自督办,一旦发现我对你有所袒护,就可能要了我的脑袋。”汪汝弼急忙趴下磕头,信誓旦旦保证,只要能救他一命,他会让家人变卖所有家产,全部送到程府。程国仁想了想说:“胡祖富最了解我的心思,我把你交给他审理。你记住,只要你不承认,谁拿你也没办法——赶紧回去吧,明天胡祖富就会带人把你捉拿归案。”

胡祖富一听把汪汝弼交给他审理,立刻感觉到这是巴结程国仁的好机会,于是亲自带人到泰安逮捕了汪汝弼。胡祖富审案子就一个字:打。一番棍棒下来,胡祖富才问汪汝弼为什么要把一个强盗杀人案弄成主子杀仆案。汪汝弼记住了程国仁的话,除了冤枉俩字,什么也不说。胡祖富冷笑一声,告诉衙役一直打,直到他说为止。

汪汝弼哪里受得了这个,也不管程国仁怎么交代的了,大喊招供。衙役住了手,汪汝弼忍痛说出了心里话:“逢年过节,泰安大户没有不给我送礼的,只有许文诰不理我,所以早就想找茬收拾他。这一次,就是想让他家破人亡,把他的家产全部弄到手。”

不料胡祖富根本不信,喝令再打!汪汝弼只好抬出程国仁,说看在他与程大人同乡的分上……胡祖富对着汪汝弼的耳朵小声说:“如果程大人真想救你,就不会把你交给我,而是交给戴屺了。”

汪汝弼就这样被打死了,程国仁拿着他的口供进京复旨,皇上只看了一眼就随手扔下说:“这样的人就该死。”一桩旷世冤案,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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