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

大路

现在，我们谈谈第七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这一章有两个关键词——“长生”和“无私”。

时间是一种尊严

让自己存在，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因此对于人类来说，时间就成为了一种尊严。

对于新生命，人们最好的祝福莫过于“长命百岁”；对于新婚夫妻，则莫过于“百年好合”“白头偕老”；至于长者，则往往是“寿比南山”，乃至“万寿无疆”。百岁老人，被尊为“人瑞”，一个普通的物件，只要上了年纪，往大了说就会成为文物，就算往小了说，也是古董。秦砖汉瓦，当年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到了今天就成了收藏家们的宠儿。就连买只烤鸭，穿双布鞋，我们也都会对那些“百年老店”多几分青睐。

时间真是一种魔力。

我们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理念是“天人合一”，所谓“天地合气，名之曰人”。既然如此，那么天地可以长久，同理可证，人也应该可以长久！为什么人生在世却只那么匆匆，七十则称古稀，百年则难以企及呢？

因此，古今中外，都有人在研究如何让人长久的方法。中国也不例外，这方面道家是最热衷的。但儒家的看法不同，最有代表性的是宋儒张载，他在著名的《西铭》中说：“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活着，我顺从天地之理；死的话，为心安理得，安宁而逝。但比张载略晚的大儒朱熹，表面上推崇这种看法，但从他注解《周易参同契》的情况来看，对于长生久视，朱子在潜意识里还是很感兴趣的。至于清代大儒王夫之从他注解《楚辞·远游》的内容看，对于道家的内丹术本身就是内行。

至于佛家，认为自性是不生不灭的，寿夭都是因果使然，至于涅槃寂静才是最终归属。普通的僧人称追求长寿的修持者为“守尸鬼”，对益寿延年的方法往往嗤之以鼻。而著名的养生方法“峨眉十二庄”就是禅宗临济宗白云禅师所创。尤其吾辈世间俗人，判断僧人道行，往往还是看世寿几何？虚云法师的119岁、本焕法师105岁的的高寿，是吾辈愚夫愚妇生发信心的主要原因。

先秦道家，像庄子一流人物，那是“齐寿夭”的，用现代的语言表述他的理论，就是说，寿命再长也终归有个限度，而时间是无限的，用有限的寿命做分子，无限的时间做分母，那就是正整数除以无穷大，结果都是零。

道教对此不以为然，一直是执着地追求长生久视之道的，所谓“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死后到底如何，谁说得清楚，活着的时候，好好活着，尽量活得健康，活得长久，才是最现实的问题。我辈俗人，往往都是认同这个观点的，因此，医院的生意，无论经济状况如何，都是一味的好。养生类的节目，无论多劣质，都会有高收视率。充街盈市的真假保健品，无论效果，总是有人买。

可见，让自己存在，是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对于人类来说，时间就成为了一种尊严。

“似这般可得长生么？”

《西游记》第二回写道：

菩提祖师道：“‘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傍门，傍门皆有正果。不知你学那一门哩？”悟空道：“凭尊师意思。弟子倾心听从。”祖师道：“我教你个‘术字门中之道，如何？”悟空道：“术门之道怎么说？”祖师道：“术字门中，乃是些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悟空道：“似这般可得长生么？”祖师道：“不能！不能！”悟空道：“不学！不学！”

菩提祖师这样卖关子一门门地介绍，孙悟空只问一句话：“似这般可得长生么？”听老师说“不能”，悟空就连说“不学！不学！”看见孙悟空历尽艰辛，只求一个长生之法。

道家的有识之士说得明白，《西游记》绝非游戏之作，实际是一本证道之书，单看回目，就很明显，“灵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悟彻菩提真妙理，断魔归本合元神”……

灵根、心性、修持、大道、菩提、妙理、归本、元神，不是在说修持之道是在说什么，讲个神话故事用的着费这样的周折吗？胡适先生洋墨水喝得多，吃中国馅饼时都会按意大利披萨的标准去分析判断，我们近代人又对洋博士满心崇拜，因此他明明说错了，没几个敢去反驳的，而道家中人，又向来对书生之见懒得搭理，于是谬种流传，至今犹炽。

《西游记》故事中所隐含的，据说就是这道家长生久视之法。

究竟道家长生之学是哄人耳目的方术，还是确有其事呢？

不妨看看历史，研究过《西游记》一定看得出来，《西游记》作者所宗奉的理论，是与《悟真篇》同出一脉的。而《悟真篇》的作者张紫阳，是道家南宗的开山祖师，这一法脉流衍至今，让人长寿的效果很是可观。

这是史载的道家南宗传人生卒记录：

南宗初祖张伯端（983—1082），享年99岁；

南宗二祖石杏林（1022—1158），享年137岁；

南宗三祖薛道光（1078—1191），享年114岁；

南宗四祖陈楠，年寿不详，史载“于政和中提举道录院事，计至嘉定六年尸解，己百年，盖百数十岁矣”；

南宗五祖白玉蟾，学界对其卒年有多种说法，一般认为（1134—1226）享年92岁；

十一世闻理朴（1892—1997），105岁；

其弟子叶宗滨（1896—2002），106岁。

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徒都能得此高寿，大概不是偶然吧！道家长生久视之道应该不是浪得虚名吧！

为什么要无私？

道家追求长生，佛教讲究死后不堕落恶道，因此，儒家曾经讽刺说，两家一个贪生，一个怕死。其实贪生怕死是生物的本能，不能说这就是自私自利。但老子这里所说的“无私”与佛家的“利益众生”和儒家的“天下为公”实际是相通的，为什么人要无私呢？

这里先得说说心理学著名的实验——感觉剥夺试验。

那是1954年，加拿大的心理学家进行了的：科学家给被志愿者戴上半透明的护目镜，使其难以产生视觉；用空气调节器发出的单调声音限制其听觉；手臂戴上纸筒套袖和手套，腿脚用夹板固定，限制其触觉。被试单独呆在实验室里，几小时后开始感到恐慌，进而产生幻觉……在实验室连续呆了三四天后，被试者会产生许多病理心理现象：出现错觉幻觉；注意力涣散，思维迟钝；紧张、焦虑、恐惧等，实验后需数日方能恢复正常。

这实验说明了什么道理，心理学家们的解释绕来绕去的，我认为，就是马克思的那句话——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人有两种属性，一种是自然属性，另一种是社会属性。社会属性是人的本质属性。自然属性让人为私，否则，无法在自然中存在。而人作为一个特殊的物种，不能脱离社会而存在，脱离了社会的人，比如狼孩、猪孩，就不能成为真正意义的人了。

人类在自己的发展过程中，在长期与大自然斗争的过程中，为了体现人类的生存价值并保护人类这个物种的生存，必须结成了一定的联系，因此在处理人与人的关系时，必须遵从一定行为规范准则，这就是社会道德。

社会道德虽然它随着社会、阶级、民族、历史条件等等而异，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道德的作用在于维系人类社会的稳定，以利于人类作为一个物种的生存。原始人既无爪牙之利，又无筋骨之强，他们之所以能够生存，除了智慧与双手之外，就是靠着集体的力量——群居生活。而要过群居生活，就必须约束每个成员的私欲。

可以这么说，社会道德是生化万物（包括人）的“道”的本性在人类社会这个层次上的反映。因此，作为社会的人，必须从社会道德入手，遵循社会规律，才是顺应“道”，否则就是逆天而行。而这个“道”，就必须是为公的，也就是要融利己于利人当中。

说到这里，这一章的意思就都显露出来了——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够长久，是因为它的运作不是为了自己，所以才能长久。所以有道的人把自己退在后面，反而赢得尊重，把自己置之度外，反而能保全生命。不正是因为他无私吗？反而成就了自己。

这么说，老子竟然和马克思同一论调了？应该说，是马克思和老子所见略同。马克思的着眼点在于人类社会的自由解放，而老子所关注的是人的生命的自由解放。因此，仔细想来，中华文化的精髓之处与马克思主义真精神相结合，民族振兴、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的中国梦应该是指日可待的。

我们先就聊这些，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