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策
南京城的严月,也不比北方温暖多少,伸出袖筒的手同样会让寒风咬得生疼,屋子里更是干冷极了。尤其是日落以后,这一分寒冷,更是“雪上加霜”。每到这个季节的傍晚时分,位于青溪与秦淮汇流处的淮青桥附近,那里的居民,就常常听得见一阵阵纷乱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来;脚步声是由三四个人混合奏响的,由那主人吴敬梓寓居的秦淮水亭里响出来,一路朝着南京城南门的城墙而去。
是的,那脚步声里透着太多沉重的无奈,绝不是像有些人所说,是浪漫的、诗意的(因为吴敬梓等人行走在路上,唱过歌,吟过诗)。这显然是写作者的臆想。大概他们以为,作为文人的吴敬梓,和他身边的那些个文人雅士,一定每天都应该是浪漫的、诗意的。然而,历史却不是这样。那时候的吴敬梓一贫如洗,有时常常缺油断粮,连填饱肚子都困难重重,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沽酒取暖,围炉小坐?于是,吴敬梓只好邀上几个友人,走出秦淮水亭,走向位于南京城南方的城墙,一路徒步行走,只是为了能走出一身热汗,走暖冷得不是滋味的两只脚。这是当时贫穷的吴敬梓和他的朋友们,最好的,也许是唯一的,能够让自己寒冷的身体暖和起来的方法了。不是也许,事实上正是这样的。事后吴敬梓曾十分风趣且无奈地将这一段生活,称为“暖足”。
当时,经常与吴敬梓徒步“暖足”的有:江宁年青诗人严东有、徽州盐商程晋芳。程晋芳虽说是当时的大盐商,但却酷爱诗文书画。用现在时尚的话讲,是个“文化商人”。对此,程作过这样的文字记载:“壬申春,就试金陵,敏轩(吴敬梓字敏轩)偕东有来访。其气凝以深,叩所读书,无不有。索所为诗,则谦让不肯出。独爱余诗,为作骈体序千余言。风晨雨夕,吾三人往来最密也。”
不错,他们暖足的一路上,也时常会吟诗、歌唱、说笑。可是,这些依然与诗意、与浪漫无关。挨饿受冻的人哪来的这种心境和情调?所以,一读到有人诗情画意地描写吴敬梓于南京这个时期“诗情画意”的生活,我就会一闪念想起时下的某些矫揉造作的小资文章。真是满纸的“虚情假意”!难怪读者不堪卒读。
吴敬梓在南京的那段岁月,其实是清苦的。正是这清苦的岁月,有助于他更加清醒地读懂自己生活的那一段历史与人生,写出了千古不朽的经典名著。
作为吴老先生的皖籍乡人,对老先生的敬慕之情,常让我的心里暖暖的。
每每偶读这段历史,或去南京出差、旅游时拜谒吴敬梓的故居,不由就会感觉到自己的双足也会蓦然间冰寒木然得难以名状,就会既天真又幼稚地想:那时候秦淮水亭里要是有一台空调该多温暖呀!即使只有一个烈烈燃烧的火炉也是好的呀!现在细细想来,这实在是一种太浅薄的同情和感情了。倘若吴老先生那时的生活是富足的,真是有了这样优越的环境,也许我们就读不到中国古代讽刺文学的经典之作《儒林外史》了。
是“也许”吗?
文学与人生的意义实在让人琢磨不透——这大概便是她们的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