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
01名字
说起小孩子的小名,我们那儿常见的做法是取大名的尾字。家里更娇宠些的叠起来叫,比如洋洋稳稳。普通点儿就按性别叫某徕几(男孩),某妹几(女孩)。
我的小名却不一般,和大名并没有关系。
我的小名是自己起的!还隔三差五的老是变。
那时候我特爱吃零食,并且是既专一又滥情的每段时间只爱其中一种,吃够了再转战另一种。在专宠某种零嘴的时候,我连它的名字都好爱,甜蜜地自行把它们的名字挪给自己用,并且每次换了名字后,不但勤奋地用它自称,还再三找大人炫耀宣扬。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我叫橘片糖。”“你今天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冰糖。”这是某段时间家里大人和周围邻居,遇见我时经常会发生的对话。
“我叫薄荷糖。”“我叫五香瓜子。”“我叫鱼皮花生。”“我叫灯芯糕。”……得亏外婆家里开着南杂店,我才能在那个零食种类实在不怎么丰富的年月,积攒了一大堆香香甜甜的小名。
02不知道名字的
前边说过了,那会儿外婆家里开着南杂店,自己店里的东西当然是随便我吃咯,所以别的小孩很稀罕的零食,我已经一早吃腻了。
但是因为人又小又可爱(大了就不咋样了),随便去哪里玩的时候,总有街坊邻居拿吃的出来给我。我总是彬彬有礼地说:“谢谢,我不要。”
终于有一天,又有人递给我某种从没见过的吃食。哇,这是什么?没见过耶,好想吃……
于是我没再第一时间吐出那句“谢谢,我不要”,而是转身,仰头,眼巴巴地看着妈妈问:“妈妈,我要吗?”
后来当然还是吃到了,我妈多了解我啊!她笑眯眯地说:“你想吃就接着吧。”
可惜,我光顾着吃,都忘记问那新鲜吃食叫什么名字了。
03 讨厌的香蕉
我总是说,我讨厌吃香蕉(其实现在已经吃了),写故事的时候需要水果反派也总是第一时间想到香蕉,这是有历史原因的!
小时候,我和表弟一起在外婆家念书,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偶尔有空才来看我们。
每次表弟的爸爸来看他,总是给他买好多香蕉!我好愤怒啊,他爸妈来了我爸妈没来,已经很愤怒了,还加上香蕉。
我讨厌吃香蕉,软趴趴烂糟糟,除了甜味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表弟爸爸肯定是因为知道我不爱吃香蕉,才故意专买香蕉,免得我和他抢着吃。真是太讨厌了,我真讨厌香蕉!
我现在已经吃香蕉了,别人送的吃,自己偶尔也会去买点吃,嗯,看来我已经意识到当年冤枉姨父了嘛。
04葱油圈
我爸妈当然也会来看我。
我放了学,挎着书包和小伙伴们说说笑笑往家走的时候,忽然就看见路口站着爸爸妈妈。
我立刻抛下伙伴们,一边大叫“爸爸——妈妈——”,一边飞奔着冲向爸爸。爸爸一把揽起我,把我高高抱在怀里。
——以上都是老爸在多年后反复说起的亲子场景,每次讲的时候他都动情得很,反复描述我看见他们后多么开心,叫爸爸妈妈的声音多么响亮动听,他把我搂在怀里时多么感动,讲得简直眼眶里要汪出几丝男儿泪。
其实我也记得这场景啦。我记得我放学了走啊走,忽然看到爸妈了.爸爸抱起我,问我想吃什么。我说:“葱油圈!”爸爸二话没说就带我去买,但是葱油圈都早上卖,他们来的时候都下午了,买不着。我们找了整条街,最后也只买到了剩下的最后一个猪瓯子。瓯子是我们方言里腰子的意思,是说它的形状像猪腰子,但是其实也是面粉做的油炸过,中间是红糖馅。猪瓯子不怎么好吃,它是软的,不像葱油圈酥脆还有葱香味。
老爸每次讲起多年前的父女相会一幕时,我总是连连点头,附和着听完再补上一句:“是啊是啊,你还带我吃了葱油圈,可好吃了!”
老爸听了我的补充也连连点头。我从来没告诉他那天我们根本没吃到葱油圈好嘛!
多年后,有次春节我回老家,赖在床上昏睡的时候,被老爸轰起来,说给我买了葱油圈:“你最爱吃的葱油圈呀,快起来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我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草草洗漱了来吃葱油圈。可是根本不好吃呀,也不是不热不脆——老爸把它搁在锅盖上暖着呢,而是,卖家用的油完全不对嘛,葱油味基本没有,倒是夹杂着莫名的复合剩菜味儿,我严重怀疑这就是传说中的潲水油味儿。
我勉强吃了两口,悄悄把剩下的大半个扔进垃圾桶,再拨拉了点果皮纸屑盖好它。好了,这下老爸就又完全不会知道了。
05葡萄啫喱
外婆家的常驻人口除了外公、外婆、我、表弟外,还有小舅舅。
小舅舅简而言之就是有精神病,据说会打人,大家都挺怕他的,但是我从来都不怕他,因为我觉得他对我很好啊。
忘记小学几年级的时候,小舅舅不知道怎么忽然有了点钱,立刻就去叫我和表弟,说要带我们去买东西吃(这时候我们已经搬到镇上,外婆没再开南杂店了)。
到了商店,表弟挑了什么我忘记了,我看中了平时没机会自己买的葡萄啫喱。我们家的规矩是不给小孩零花的,吃啥用啥都让找大人买,说有“正当理由”都会满足。嘴馋算正当理由吗?一般不算,所以我顶多攒到一点点钱,买买一毛钱一包的酸梅粉什么的。
现在想起来那啫喱其实就是圆球形果冻嘛,很多粒一起颤巍巍圆滚滚的装在一个透明盒子里。颜色是绿的还是紫的我忘记了,但是很好看是肯定的。而且,光看“啫喱”两个这么复杂的字,就显得很高级。这个葡萄啫喱挺贵的,表弟不服气地说:“她怎么可以选那么贵的?”我说:“反正你已经选过了,谁让你不挑这个?”小舅舅说:“这个其实不好吃的,换一个吧。”但是我就是想吃它,多好看啊,然后他就给我买了。
葡萄啫喱其实真的一点都不好吃……我尝第一个就后悔了,但还是坚持把那软滑滑酸溜溜的圆球给吃完了,一个也没分给表弟。
最近一次见到小舅舅是今天春节前夕,我们去精神病医院看的他。我有一年没见到他了,差点认不出来。因为服药的原因,他变得非常胖,估计是按医院的要求剃了光头,满口的牙都坏光了。我们给他带了烟和水果,爸爸吩咐他把烟交给医生保管,每天只能拿一包。他很大声很响亮地应了。爸爸又和他说了几句要听医生的话之类的,他又很响亮地答:“我很听话的,我还帮医生做事呢!”然后他问:“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呢?”我爸说:“你要听话,听话我们就接你回去。”他再次说:“我很听话的,医生都表扬我了。我帮他们擦桌子还帮别人打饭,什么时候接我回去呢?”我爸说:“过年的时候就接你回去。”
然后我们就走了。
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精神病院的病房除了有铁栅窗,两重铁门外,门锁是不管在门外还是在门内都必须用钥匙才能打开的。
现在我写这些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过年的时候在外婆家看到小舅舅了没有。好像是没有?又好像有。外婆之前不就说过,回老家过年而不在大姨家过年是为了小舅舅吗?所以过年的时候,是有去接他回来的吧?那为什么我会觉得似乎没看见他?
小舅舅之前其实一直就住在家里,偶尔发病比较严重的时候才被送去医院住一两个月。被送医院一般都是因为他打人,据说他打过外公、外婆,还举着菜刀追砍过表弟(我一直把这事当笑话,但是后来表弟有次在网上遇到我时,和我说小舅舅真的揍过他),所以大家才会害怕他吧?
可是我还是不觉得会怕他,因为小舅舅对我很好的啊,他还给我买过葡萄啫喱吃呢。
(选自《少年文艺》,少年儿童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