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木油田：3000万吨的背后

武魏楠

低迷的油价、复杂的地质、不够稳定的社会环境——塔里木油田在2020年3000万吨油气当量目标的道路上，存在着多少不确定因素？

前一秒钟还是晴空万里，后一秒种就是漫天的黄沙。不远处，还能隐约看见一座百米高的沙墙遮天蔽日的向你席卷而来。这一切都仿佛是在描绘着末日的景象。

这里不是电影《碟中谍4》中的迪拜，而是中国新疆的塔里木盆地。类似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塔里木盆地内各个不同的城市中上演着。

这里是整个中国自然环境最为恶劣的地区之一，也是中国目前最重要的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区。1989年开始的塔里木石油会战是新中国截至目前为止最后一次大规模的石油会战。1998年克拉2气田发现之后，塔里木油田成为西气东输的主力气源地，在中国石油和天然气产量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2015年，塔里木油田石油天然气产量当量为2467万吨，是中国第四大陆上油气田。在大庆油田和胜利油田进入产量下降期，长庆油田结束快速上产期、开始稳产期之后，塔里木油田成为中国石油和天然气产量增长的最重要区域。

在全球油气上游行业都被低油价严重挫伤的背景之下，保持足够数量的增产意味着更多的投入和更大的压力。塔里木盆地复杂的地质构造，更是在无形之中放大了这样的投入和压力。

5月中旬，《能源》杂志记者深入塔里木油田，全面探访了塔里木油田的勘探开发等各方面工作，力求为读者还原一个最真实的塔里木油田。

低油价来袭

219国道，也被称作新藏公路，是世界上最艰险的公路之一。它穿越举世闻名的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岗底斯山、喜马拉雅山，翻越16个冰大坂，涉44条冰河，全线经过的大部份地段为“无人区”，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道路最险、路况极差和环境最恶劣的高原公路。

从叶城县的219国道0公里处开出去一个多小时，再走上四五十分钟的戈壁公里，《能源》杂志记者才抵达中国石油集团东方地球物理勘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东方物探公司）219队的前沿物探基地。

这里是塔里木油田数个物探基地中的一个，他们的工作能够加深人们对于塔里木盆地地下复杂结构的理解，更是寻找新的油气区块的第一步工作。不过由于低油价的长期持续，已经影响到了处于最上游的地球物探工作。

据《能源》杂志记者了解，据不完全统计，塔里木盆地的地球物探工作量已减少了三到五成。“很多原计划进行三维地震作业的项目，很多改成了二维地震项目。”东方物探公司219对队长李来春对《能源》杂志记者说，“一个常规三维地震项目的费用要以亿为单位计算，而二维地震项目可能少的只需要两三千万。但是两者对地下认识的程度也有着非常巨大的差距。”

地球物探对塔里木油田有多重要？“我们现在对于塔里木盆地的认识还不够充分。”中国工程院院士翟光明对《能源》杂志记者如此说道。而这一点，也是采访中诸多专家都一致认定的一点。

不过，今年塔里木油田的对于物探方面的投资可能会有不小幅度的缩水。据东方物探公司的人员透露，往年塔里木油田的物探项目合同额能够达到10亿元的水平，但是预计今年可能会降到5亿元以下。如上文所说，投资减少了，项目数量减少，很多三维地震项目也就缩水为了二维地震项目。

物探工作量的减少并不是油田公司或者是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以下简称集团公司）的错误决策，更多的是受到公司营收的影响。塔里木油田公司5年多来第一次出现利润同比下降。油气产量当量在2014年就达到了2467万吨，2015年的油气产量当量保持了2014年水平。

“油田公司对十三五期间不同的油气产量目标所需要的投资都做出过测算。4000万吨油气当量的目标并非绝对不能实现，但是目标的设定需要综合产量和投资回报率。”塔里木油田公司一位负责人对《能源》杂志记者透露，“3000万吨的目标从集团和油田公司的角度来说，都是一个科学合理的目标。”

根据油价高低和经济效益制定出合理的目标，对企业来说符合经济效益最大化。不过产能建设目标的减少直接影响了乙方的利益。巴州兆石钻探工程技术服务有限公司是活跃在塔里木盆地的诸多乙方钻机公司，尽管总共只有不多的9台钻机，但已经有6台处于停工状态。

在低油价风潮的袭击之下，塔里木油田保持了较好的效益，但仍然可以看到，不可避免出现的负面影响。而这只是塔里木油田在未来5年需要面对的一些列问题中的一个。复杂的地质条件可能是影响着塔里木油田未来油气产量的最重要因素。

“摔碎的盘子”

根据国土资源部最新资源评估，塔里木盆地油气资源量为168亿吨，是国内油气资源量最大的盆地之一。从国内大型油气田的发展规律来看，塔里木盆地还处于油气产量上升阶段。

但是，对于塔里木盆地的油气开发从来就不顺利。1958年10月，位于塔里木盆地西南地区（以下简称塔西南）的依奇克里克1号井发生井喷，依奇克里克油田发现。但从那之后直到1977年柯克亚1号井获得高产油气流，塔里木油田的勘探工作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太大的进展。这之后，由于国家执行紧缩的经济政策，塔里木盆地的勘探宣告停止。

上世纪末的塔里木会战也是在经历了近10年的持续努力，才发现了最大成果——克拉2气田。

似乎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塔里木盆地的勘探工作都十分困难。这和塔里木盆地地表和地下地质情况复杂有着密切关系。“塔里木地下地质是多期改造、叠合成藏。”塔里木油田公司副总经理江同文对《能源》杂志记者介绍说，“总体特征为古生界海相克拉通叠加中新生界陆相前陆的叠合复合盆地。”

复杂的专业术语听起来晦涩难懂，让我们更多的从石油勘探开发具体工作的角度来理解也许会更加直观。

“山地落差大、沟壑发育，有的地方还有复杂的冰川，对于三维地震数据的收集来说难度很大。加上有的地区黄土厚度大，对地震波反射的衰减作用强，也给物探工作增加的难度。” 国土资源部油气资源战略研究中心副总工程师岳来群对《能源》杂志记者说。

地表情况尚且如此，地下情况更加复杂。“喜马拉雅运动、天山隆起，塔里木盆地的地层非常厚。” 中石化石油勘探开发研究院咨询委员会副主任张抗对《能源》杂志记者说，“这就导致所有井都要在4000米以下，甚至更深。如果把油气比作血，那就是没有4000米，连皮都没有打透，更不要说穿过肉见到血呢。”

钻井的成本随着深度的增加而增加。这种增加并非是线性的增加，更多的是以几何级数增长。举例来说，2000米井的成本不是1000米井的两倍，而很可能是1000米井成本的2次方。

另外，由于“多期改造、叠合成藏”地下的地质情况复杂多变，多断块和叠层，因此就需要大量的数据采集井、预探井、探井，最后才能打出生产井。

江同文说，塔里木盆地的地质有一个形象的比喻：“相当于把一个盘子摔碎，再狠狠踢上几脚。”

这个比喻尽管十分形象，但可能相比于轻松。不过，这里也有着更多的无奈。在1998年发现克拉2大气田之后，由于地质情况十分复杂，工程施工难度很大，后续山前勘探相继失利。2007年针对深层的克深2井部署，才取得克拉苏深层的突破。

由于勘探情况一波三折，有重大发现，也有长期未获得重大进展的情况。因此，对于塔里木油田的油气产量当量的目标设定，也在不断变化。

“十一五”期间，塔里木油田的总体思路是到“十一五”末，原油产量达到800万吨，天然气产量达到200亿立方米，油气当量达到2400万吨。2012年，中石油集团公司加快了“新疆大庆”的建设目标，提出2015年在新疆的三个油田油气当量达到5000万吨。其中，塔里木油田要承担60%的油气产量任务。

未来勘探开发和产能建设的重点依然在库车山前的克拉苏构造带，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发现。这让2020年3000万吨油气当量的目标相比以往更加稳妥。

复杂的社会环境

历史上依附于莎车国的泽普，曾随着莎车国在龟兹国和汉王朝之间摇摆。如今的这里是有19个民族，20万人口的小县城，也是塔里木油田塔西南石油公司石油基地的所在地。

石油基地的进出需要穿越哨卡。装配了各类武器的安保人员让到访的记者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

实际上，严格的安检在南疆地区十分常见。往往在进入城市的时候就需要经过检查站，乘客下车检查之后，方可通行。

严防死守之下，暴恐活动可以说被压制到了最底的水平。不过对于油田的日常安全保卫工作来说，并不会因此松懈。在《能源》杂志记者参观访问的近10个油井中，全部都有配备了武器的油田保卫人员。尽管是清一色的冷兵器，但是还是能够感受到油田对于安全保护的重视。

在克深作业区，一位工作人员指着旁边的山对《能源》杂志记者说：“去年报道的一件武警消灭暴恐分子的战斗就发生在这座山上。”

仅塔西南石油公司，1993年至今，就发生了几十起影响恶劣的事件。由此可见，安全保卫工作，对于塔里木油田来说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工作。这足以影响到油田的正常生产和员工的生命安全以及整个社会的稳定。

复杂的社会环境也就对油田公司的社会责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是这又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企业的经济效益。

泽普石油基地内包含了石化厂和化肥厂，产品有汽柴油、化肥、尿素等。“这些产品的销售几乎没有利润，甚至是亏损的。”塔西南公司安全总监张永昌对《能源》杂志记者说，“但是这体现的是企业的社会责任，无法单纯计算经济效益。”

2014年由于环保不达标，化肥厂和石化厂被动停产。但是不到一年的时间，2015年7月，化肥厂就在政府的要求之下重新恢复生产。“石化厂和化肥厂是南疆地区供给燃料和化肥的最主要来源。一旦长时间供给不上，造成价格波动，影响的是社会稳定。”

另外一大无法计算经济效益的业务，是南疆天然气销售。经济不发达的南疆地区，以民用天然气消费为主，工业气量极低。南疆各地的居民气价又根据政府定价不同而不同，但基本都低于新疆的门站价格。

去年11月，国家发展改革委下发通知明确将各省（区、市）非居民用天然气门站上限价格降低0.7元/立方米，并以降低后的最高上限价格水平作为基准价格，允许上浮20%，下浮不限。

这之后，塔里木油田等疆内天然气上游供气企业，也对非居民用天然气门站价格进行了调整。由1.19元/立方米至1.85元/立方米不等统一降至1.15元/立方米。作为供气企业的塔里木油田也不得不承担差价损失。

一方面是油田公司承担一定的差价损失，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会对非居民用气征收天然气价格调节基金，用于天然气和油价差距过大时补贴天然气销售方。征收额度较高的地方，天然气价格调节基金能占到终端气价的近三分之一。

但是在天然气产量高的地区，天然气价格较低，交通用气优势依然比较明显，政府征收的调节基金只是压缩了上游和销售企业的利润。

未来，塔里木油田无疑将是中国石油和天然气产量增长的最大动力源之一。尽管资源丰富，但是在诸多不利因素的作用之下，塔里木油田还需要更多的投入和付出才能够保证2020年3000万吨油气当量的目标顺利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