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心意

丹·安德森　费方利

我尽量不带有色眼镜，但能不能雇佣史蒂夫，我心里还是有点没底。尽管安置顾问向我保证，史蒂夫可以做个不错且可靠的餐馆勤杂工，可我从没用过智障员工，还是不确定雇了他，客人会有怎样的反应。史蒂夫个子矮胖，五官端正，因患有唐氏综合症，所以讲话有点大舌头。

食客中大部分的卡车司机我不担心，因为他们一般不会计较谁来收拾桌子，只要红肉卷美味，馅饼口感纯正，他们很关照我的生意。上学路经此处的大学生会多嘴；势利的雅皮士要偷拿餐巾擦银器，因为担心染上某种可怕的“卡车停靠病菌”；结伴来这里公款消费的白衬衫生意人觉得卡车停靠站的女侍者都想跟他们打情骂俏。我知道这些人会不习惯史蒂夫在旁边忙活，所以我前几个星期仔细观察。

我真是白操心一场。一个礼拜过去，史蒂夫就跟员工们打成一团；一个月不到，我的司机常客就把他当做活宝。

自那以后，我真的不再担心其他的顾客会怎么看他。21岁的他跟别的年轻人一样，穿蓝色牛仔裤、耐克运动鞋。他乐天爱笑，给人带来快乐，但是工作尽职尽责。史蒂夫收拾过的桌子，不留一丁点面包屑和咖啡印，每个食盐罐和胡椒瓶都放得井然有序。

我们唯一的问题是，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干活，我们得说服他等客人吃完了再去擦桌子。他便徘徊到隐蔽的位置静静等待，两腿不停地转移身体重心，用心地扫描哪张桌子有用餐完毕的顾客。一有情况，他就赶紧跑到空桌子旁，认真地把餐碟杯子放进推车，然后用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桌子，动作娴熟至极。若是觉得有顾客在看他，他会皱起眉头，格外专注的样子。

他这份工作做得得心应手，很是自豪。见他如此卖力地给每个人带去快乐，你不能不赏识他。

时间一久，我们知道他跟母亲住在一起。守寡的母亲动了多次癌症手术，行动不便。他们住在卡车站两英里外的公屋里，依靠社保福利过活。社工经常去看他，说他们举步维艰。他们手头拮据，我付的薪水也许只是让史蒂夫不必去残疾人之家，可以跟母亲住在一起。去年八月的一个早上，史蒂夫没来上班，餐厅立马变得生气全无。这是他三年来的第一次缺勤。

他在罗切斯特的梅约诊所安装人工心脏瓣膜什么的。他的社工说，唐氏综合症病人早年常常伴有心脏问题，这次也不算什么意外。他应该能顺利完成手术，恢复几个月，就能重返工作岗位。

当有消息传来说他手术顺利完成、正在恢复阶段时，餐厅里一片激动。餐厅领班弗兰妮欢欣不已，忍不住在过道里舞上几步。经常来光顾的卡车司机贝丽·林格，看着这个50岁的人（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祖母）在他的桌子旁手舞足蹈，不禁露齿而笑，“得了吧，弗兰妮，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史蒂夫手术顺利，正在恢复阶段。”

“我还想他去哪里了呢？我有个新笑话要讲给他听。他的手术怎么回事？”

弗兰妮简单把史蒂夫的手术跟贝丽·林格和另两位在座的司机说了，接着叹息了一声，“他没事了，我很开心，可我不知道他和他妈妈要怎么解决昂贵的手术费。据我所知，他们的收入只够糊口。”贝丽·林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弗兰妮又匆忙去别的餐桌忙活。

由于我没时间找勤杂工来顶替史蒂夫的位置，也确实不想找人替他，那天姑娘们都忙不过来，我们得想办法。上午的高峰期过后，弗兰妮走进我的办公室。她手里拿着几张纸餐巾，脸上一幅奇怪的表情。

“怎么回事？”我问。

“贝丽·林格和他们的朋友离开后，我没来得及清理他们的桌子，等我过去清理时，波尼·皮特和托尼·蒂伯坐在那一桌。”她说。“这个包好了，放在咖啡杯底下压着的。”她把餐巾递给我，我打开时，3张10美元的纸钞掉在桌子上，外面印着大大的黑体字“给史蒂夫的小小心意”。“波尼·皮特问我怎么回事，”她说，“我便把史蒂夫和他妈妈的情况都说了。皮特看看托尼，托尼瞧瞧皮特，他们便给我留下了这个。”她递给我另一张纸餐巾，上面潦草地写着“给史蒂夫的小小心意”，里面包着两张50元的美钞。弗兰妮望着我，湿润的双眼闪烁着亮光，她摇摇头，简单地说了句，“都是卡车司机。”

那是三个月前。今天是感恩节，是史蒂夫要回来上班的第一天。他的安置顾问说他一直在倒计时，终于等到医生说恢复良好，可以放心准他上班。也顾不上假日，他一个星期打来10次电话，一定要让我们知道他回来，他是担心大家忘了他，或者找人顶了他的位置。我叮嘱他母亲领他来上班。我在停车场迎接他们母子，邀请他们来庆祝他重回餐厅。史蒂夫更瘦了，脸色也苍白了，不过推门进来时还是笑嘻嘻，他径直走向餐厅后面，他的围裙和餐车在那里等着他。

“等等，史蒂夫，不用那么快。”我说。我挽起他和他母亲的手臂，“工作可以稍等一等。为了庆祝你回来，你和你妈妈的早餐归我请了。”

我领着他们到餐厅后面角落里的一张大桌子旁。我能感觉到员工都跟在身后过来了。我向身后望去，我看到一张张桌子边微笑着的卡车司机都起身加入到这个行列。我们在一张大桌子前停下，上面满是咖啡杯、碟子、餐盘，底下压着的全是折叠的纸餐巾。

“史蒂夫，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清理这混乱的桌子。”我尽量带着严肃的神情说。史蒂夫看看我，再看看他母亲，便扯出了一张餐巾，外面印着“给史蒂夫的小小心意”。他拿起来时，2张10美元的纸钞掉到桌子上。

史蒂夫望着钱，还有餐具底下探出头来的所有餐巾，每一份餐巾上都印着或写着他的名字。我转向他母亲，“这桌子上有一万多块现金和支票，都是卡车司机和客车公司的心意。他们听说了你的情况。感恩节快乐。”

啊，当时热闹极了，大家欢腾一片，有几个还激动得抹眼泪。可是你知道有意思的是什么吗？当其他人都忙着握手拥抱的时候，史蒂夫却带着舒展的笑容，在清理桌子上的盘子杯子。他是我店里最棒的员工。

封泉生摘自《做人与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