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提小说的现实主义

2016-05-14 22:42宋夜雨
青春 2016年7期
关键词:林家镜面现实主义

宋夜雨

进入黄孝阳的写作首先遭遇的不是小说文本自身,而是作为小说灵魂支撑的文学观念。也可以说,不探清黄孝阳写作路数的观念来源,我们就无法深入小说内在,针对文学世界的复杂与多样报之以理解之同情、同情之理解。小说在文本中的行进实际上遵循着两种路径,一是小说自身内部的逻辑走向,这依赖于作家对小说期待性的整体把握和操作的具体手艺;二是,在小说行进之前、行进过程中,甚至是行进完成之后,小说的织体始终与作家内在的生命经验相纠缠,这种生命经验一部分要从作家个体对世界的认知理解层面转化到小说的文本层面,而这一转化机制的关键在于作家的小说观如何发挥效力,也就是在作家看来,什么是小说?小说怎么写?在黄孝阳的写作时空,他所念兹在兹的是所谓“量子文学”,如他所言:“我深信,只有从各个方面全方位地了解世界,从宏观的经典物理和微观的量子物理角度,从数学和诗的角度,通过各种力、场、粒子,通过善与恶等等,我们才能最终了解文学,了解我们自己,了解我们的家--宇宙背后的意义。”实际上,这触及到小说或者文学的根本问题--小说与现实如何对应。小说选取怎样的视角进而对我们的生存现实进行怎样的审美选择?而视角的选择既反映了写作主体的价值判断与选择,同时选择的发生也隐现了主体参与现实的一种主动姿态。因而,从某种程度上,小说是一种态度。

正如小说《众生·设计师》,“众生”、“设计师”两种形象的并置,我们不禁要问:“谁是众生?”“谁又是设计师?”从最初的写作起点出发,无疑,作家本人就是操作手艺的“设计师”,小说文本就是被“设计”的对象,小说人物就是作家观察与表现的“芸芸众生”。但读完小说,我认为这种并置所含蓄的内容应当更为丰富,不仅仅是“设计”与对象之间的主客互动。作者所要表达的不是人作为个体的命运,不封闭于自我个体,而是从一种更为广阔更为普遍的路径探讨人存在的意义。小说由两部分构成,第一部分讲述林家有如何从乡村步入城市、如何因为婚姻、金钱关系自杀的故事,第二部分讲述天才少年宁强爱上自己的老师,并且设计一个“彼世界”的系统来讲述自己的爱情故事。两部分看上去既相互对立,又内在关联。独立在于两部分的叙事逻辑不是互通的,关联在于二者形成了一个叙事的“镜面”,从表层结构到细部深处互相“观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生互现。

在小说中,黄孝阳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破坏者”,他要打破的是秩序井然的叙事规矩,以及这种叙事规矩所对应的尘世之中的生存秩序,从更深处而言,他要打破的是那些植根于我们文化心理血脉中的时空观念。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不是线性的、单面的,而是缠绕的、多维的、立体的,只有认识到世界的多维,并且将这种认知提升到与自我的生命体验相平行的高度,我们才能充分理解人在横向与纵向上的复杂性、深刻性,才能最大程度地对人的行事逻辑及情感需要抱持理解与同情。小说的两部分看似相互独立,却又融为一体,那么小说是如何完成这一形态的内在塑造的?其实,小说的结构可以概括为一个“镜面”,第一部分林家有的故事与第二部分宁强的故事形成互看,每个人物都被赋予了一个主体位置,在小说的表达程序中都拥有了一个话语地位,这既是一种叙事的多维技法,又是借助小说看待他者的叙事姿态、平等观念。第一部分开始,林家有跳楼自杀,而后变成一只鸽子,借助鸽子的视角来讲述林家有的妻子何小碗与领导通奸、王诏如的三种人格。接着叙事视角发生转换,“我”讲述林家有、林家生由不幸到发达的生活经历。小说如抽丝剥茧一般,故事粗糙的外表层层褪尽,人物的面孔与内在越来越清晰和真实。每一次视角的转换既是叙事的位移,又是叙事的补充,而空间位置的改变实际上是内心位置的改变,是不同的观念态度的左右。小说的整体就像一个硕大的俄罗斯套娃,小说的每一部分作为叙事的装置在叙事的程序之中不断显现发生作用。第二部分,随着宁强与王诏如关系的明朗,作家的写作意图也随之清晰可辨。“镜面”的设置不仅仅在于呈现一种生活的多面形态,每个人都处在他人的观照之下,更重要在于通过镜面的反射,我们作为一种存在能够认识到自我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辨证,人既是芸芸众生,又是“众生”一个,在这种辨证之中,人的渺小与伟大就会突显出来,人的真实与虚伪也会随着叙事的不断勾连、补充而浮现,说白了,人是互文性的。但黄孝阳并未让“镜面”的展开线性化、平面化,而是随着“套盒”的层层揭开,叙事的镜头慢慢推向远景,将现在推向过去,又从过去飞向未来,小说的触角逐渐深入,小说的形体也逐渐丰润具体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小说的时空变换频繁,却给人一定程度的可信度、踏实感。第二部分实际上是一个爱情故事,但小说并不落俗套,而是将人物从此在时空转移到“彼世界”,在一种距离感的错觉中对人物的幽微之处进行考察。

“现实主义”从十九世纪产生,此后不断被冠之以各种名目进行演绎,关于什么是“现实主义”,怎样操作“现实主义”,莫衷一是。在我看来,小说的本质就是“现实主义”,小说的唯一主题就是现实。“现实主义”作为美学概念的沉沦不是它自身的落后,而是我们对文学认知的狭隘。“现实主义”作为问题反应的是小说的认识论问题,是小说与现实一致性保持的问题。而我认为黄孝阳写作意义就在于他带给我们一种认识小说与现实的新路径,那就是时空观念的多维与立体。瓦特在讨论“现实主义与小说形式”时认为,“哲学上的现实主义的总体特征是批判性的、反传统的、革新的;它的方法是由个体考察者对经验的详细情况予以研究,而考察者至少在观念上应该不为旧时的假想和传统的信念的本体影响。”说到底,“现实主义”不在于表现的内容,而在于如何去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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