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汀
卖羊
买羊的人把羊
赶上加满油的汽车
就离开了村子
那时我在北京
和几个半醉的人讨论诗
一只羊平均三百
相当于半双皮鞋
一桌可咸可淡的饭(不含酒水)
百分之一个名牌包
零点零零五平四环的房子
我们每天睡九只羊的床
盖三只羊的被子
或者用更精确的换算
一只羊等于一千个方块字
分行的话只需三百个
但是我不知该如何解释
一只羊和一首诗等价
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在父亲杀完羊后
把地上的血迹擦干
一滴水落到另一滴水里
一滴水落入另一滴水里
会不会有消失的恐惧?
一粒种子长成一地种子
会不会有分裂的忧伤?
一阵风追上另一阵风
会不会有热烈的空虚?
一段梦陷入另一段梦
会不会忘了醒过来?
这些问题我都无法回答
也并不感到疑惑,可是我了解
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就有了沉墨如夜的悲伤
因为他再也不能作为
一滴水,一粒种子
一阵风,一个梦去活着了
爱情啊,这世上最美好的谋杀
就是请一个人用时间
合法地埋葬自身
然而它又永远值得,就像
风在大地的睡梦中浇灌
刚刚播下的种子
雾霾
不适用任何修辞
特别是隐喻和夸张
在现实之外
一种非语言的物质
与之性格类似的是战争、恐怖和爱
一群无所谓伦理的事物
唯一的捕捉方法
就是把雾霾人格化
这样,初生者的啼哭
和濒死者的沉默一样惊扰世人
屁的故事
上次回家的火车上
一个美丽的女郎坐在对面
微笑着和我相望
我肚子里积攒着三个
又臭又响的屁
一路上她不去厕所也不转头
我更怕站起身来
屁贸然溜走
女郎的神情好像明了
我爱上了她的美丽
沿线的某站
她收拾了微笑和包裹
下车,挥手,一路向后
我失望又轻松地想
这下,可以顺畅地
表达自己了
在拥挤的人群中
用力,用力,再用力
我期待着巨响
用力,用力,再用力
三个,三个肉麻的屁
只剩下低沉的
三声叹息
宽恕
宽恕我生在你的土地
食你的花果,宽恕我
揭开古老悲剧的序幕
最该宽恕的,是我那生之哀歌
于神立下的戒律中
传至你耳畔,搅扰你心
宽恕我自私的怯懦
退到冬日之外,宽恕我
将火热熔岩紧紧封存
不该宽恕的,亦是我那生之哀歌
无合律柔和的音曲
默默地吟唱,失去听者
不论你宽恕与否,我必回到原处
静候全能的时间裁决短长
危险游戏
一个炎热的午后
他们玩起了危险的游戏
假设--
游戏发起者强调,假设
上帝要夺走你身上的某种能力
你选哪一种
听力,第一个说。
我无法忍受这世间的嘈杂
即使被认为是最美的声音--
歌剧,风过水林,或者
婴儿的啼哭,也让我
发狂。我只想在万籁寂静中沉默。
我选择光明,另一个人闭上眼睛。
选择不看见任何事物,
包括我自己。因为每一样,
进入我眼帘的东西
都那么丑陋,像马桶里
无法冲走的排泄物
第三个要放弃他的舌头,也就是
放弃跟世界喋喋不休,放弃
把万物的命名都读出来
放弃讲述任何一个故事
放弃舌头,可是
他还想保留味觉,去品尝酸涩
还有什么是我们能放弃的呢?
嗅觉,勃起,哭泣和笑?
疼痛,沉默,睡眠或奔跑?
能放弃的太多了,以至
我们早已经忘记有过它们
可这并不是决绝啊,朋友们
你们的选择,只不过是变相的逃避
第四个人,语重心长--
如果是我,我就放弃爱的能力
只有这样,不管是宇宙还是尘埃
都不会留在我心上
这时候上帝降临,意欲让游戏成真
人们立刻变得惊恐,瞪大了眼睛看
张大了嘴巴喊,捂着
猛烈跳动的心脏,说:不,不,不!
上帝啊,这只是个游戏。只是个
危险的游戏。
是的,上帝永远轻描淡写--
我也加入了这游戏
在永恒的生命中,我选择
放弃时间,放弃
让你们成为你们能的能力,放弃
做你们上帝
我和我的分流
我和我分流了
一个舞蹈着死去
轻轻飞出高楼之外
在坠地之前伸展
那回声敲击黑白键,各一次
一个死在田野,被亲人埋葬
野花芬芳妩媚
朋友们食掉了身体,名字
被虫子一笔一划拖进泥土
我和我分流了
一个去了江河湖海
整日同鱼虾为伴
情人漂浮在水面上
仇人撒下了大网
一个打败国王,抛弃公主
躲进边疆的村庄里
活了几百年,独自一人
烧火,做饭,捡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