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平
事发那日,工地上骄阳似火。
塔吊正吱吱嘎嘎吊着钢筋。
空暇中,大刚直起腰,猛然间,就发现挂在吊钩上那捆钢筋在半空中,像个醉汉一样摇晃起来,紧接着就听“嘎嘣”一声,那捆钢筋随之脱钩,急速地向他和春土的头上砸下。
快闪开!大刚见势不妙,大吼了一声,旋即一脚,将正蹲在地上点烟的春土,踢出几步外。
孰料,那捆钢筋半途被脚手架一碰,唏哩哗啦斜落下来,非但没碰到还没来得及躲闪的大刚一根毫毛,反而将踢出去傻愣着的春土实实砸在下面。
很快,民工惊叫着,从四下围上来,七手八脚搬走那捆钢筋,春土已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工头赶来,不问青红皂白,给了大刚一拳,大骂:狗日的,你踢春土一脚干啥?
大刚早被瞬息的骤变吓傻了,张口结舌,半天讲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春土的尸体很快被收敛回村。大刚还没张口解释,春土爹就死命地拽着大刚打了起来。大刚只得像块木头一样,由任他发泄。大刚丝毫感觉不出身上的疼痛,他的目光满是无辜和哀求。他瞧见水云也跪伏在春土的尸体旁,一脸茫然。当两人的目光无意间相撞在一块时,大刚有些发憷,惶然避开。
大刚双膝跪地,指天对地,喊着,俺当时真心救春土啊!只是春土娘没容他辩白下去,从背后踢了他一脚,撕打着,骂着,放驴屁,你个孬种咋没砸死,偏俺家春土死了呀!
大刚如同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懊悔死了。
幸亏公安部门给了大刚一个清白。经过调查,事故是由于塔吊操作不当,不慎脱钩造成的。
春土殡葬入土后,大刚还没从伤痛的阴影里走出,村中又传言四起。
有人瞧见春土出事头天夜里,水云跟大刚在村东柳林里相拥对泣。还有人讲,水云三天两头往大刚家钻,两人肯定勾搭。更有人断言,大刚把春土哄进城打工,没安好心,就是借刀杀人……。
大刚又懵了,仿佛刚从黄河里爬上岸,还没洗清,又被人泼了一身屎水。
过去,大刚跟水云是有过一段伤心的插曲。他父母过世早,家徒四壁,条件太差。水云娘竭力反对,一时贪图春土家的彩礼,不顾春土呆傻,硬是生拉活拽将水云推进春土家,拆散了一对痴情鸳鸯。只是,春土家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水云忍不住就偷跑到大刚家,数次铁上心要跟他私奔,都被他忍痛劝止,说中间有春土,这辈子有缘无分,认命吧。他怕招惹是非,逃避水云,进城打工去了。后来,还是水云找他,说家里没有钱,春土啥也不会,求他带着春土一块进城,找份活干,补贴家用。他当时啥也没想,就应下了。
孰料,会出这档子事。不管怎么说,春土确实是死在自己的一脚之下。可别人怎么瞎嚼舌根,水云总该明了他的苦衷和清白。
大刚一直没敢去见水云。水云也没踩进他家半步。在这敏感时期,他知道她的难处。
地里的麦子黄了。水云家的麦子都焦穗了。大刚瞧在眼里,急在心里,犹豫再三,一个人拎把镰刀,乘着夜色,伏进水云家的麦地,拼命割起麦子。他打算待天亮,就回城打工。
夜半,一地麦子放倒大半。
猛然间,大刚与割麦的水云碰了对头。水云一怔,待看清大刚,慌乱地朝四周张望了几眼,然后舞起手中的镰刀,杏目逼视着大刚。
大刚懵了,镰刀蹭在手上流出滴滴鲜血,都毫无知觉。他站直身子,望着面如冰霜的水云,强压住内心的悲伤,嗫嚅着将憋在心窝里的话吐出来,都怨俺的臭脚......
别说了!水云判若两人,已容不得大刚半句辩白,她在他眼前无情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镰刀,厉声喝道,快走开,不要再毁了俺的清白。
大刚闻听,如遭雷击,绝望地仰天长叹了一口气,随后,像截木头一样摇晃着身子,缓缓走出麦地
大刚走远后,麦地里传出水云压抑不住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