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未眠

2016-05-14 11:20黄虹
少年文艺 2016年7期
关键词:姨婆虫子外婆

黄虹

眠又梦见了外婆。

仍是在狭仄的老房子里,小小的平房用木板隔成前后间。自己躺在前间外婆的雕花大床上,怔怔地望着屋顶透光的那一格玻璃。午后阳光透过玻璃,形成小小一束光柱,照在略微坑洼的水泥地板上。大学放暑假的小舅舅从后间传来的细微鼾声,好像与光柱间轻舞的飞尘交织在一起,细细的尘漫无目的地飘舞,在光柱中似乎有了透明的质感。

外婆坐在床头边的木沙发上,织着她那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给一切她所关心的人。外婆的容貌不很清晰,远不如她手里上下翻飞的毛衣针清楚。木头做的毛衣针,被长满老茧的手千万次打磨,所有的疙瘩都被抚平,泛着温润的光泽,并生出一个弯弯的小弧度,看上去像一只可爱的小天鹅,伸着优雅的小脖子。

眠觉得又安心又舒服。可是连在梦里,她也知道不能伸出手去。那是不能触摸的梦境。妈妈说,死去的人不会在梦里与活人交谈。活人阳气盛。妈妈说,在梦里不要伸手触碰死去的亲人,不要打扰他们。

眠一开始时觉得不可思议,做梦的人能控制梦里的自己吗?但奇特的是,好像还真的可以。妈妈说她每次梦见外婆,都是远远看着,感觉隔着永远跨不过去的距离。妈妈说,外婆一定是知道妈妈那种过分迫切渴望拥抱的心情,所以干脆不走近来。但在眠的梦里,外婆总是近在咫尺,近得眠要很努力地控制自己,才能打消那种哪怕只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也好的念头。

这一次也是。眠觉得自己在梦里睁大了眼睛,很努力地想看清楚外婆的脸。虽然,再清楚也总是依稀而已。然后,院子里的虫子叫声开始时高时低,眠开始分不清梦里梦外。

总是这样,睡着了像没有睡着,醒来了也像没有醒来。窗子外头的大树上,大概是住了好些虫子,它们齐声喧闹的时候,就盖过了梦里面外婆家院里的虫子,让眠的梦里梦外交融得就像同一个世界。

可是,醒来了,还是不一样的。轰隆隆的货车声,立刻就马不停蹄地挤到了眠小小的房间里。能感受到巨大的轮子疯狂轧过地面,所有的货物都在吼叫着:快!快!快!连虫子的声调也跟着不断拔高,最后变成一种炫亮的刺耳。

一片空白。妈妈打开眠的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表情。妈妈心疼地把眠抱在怀里,轻轻地唱了十分钟的歌谣,眠的脸上,还是这样的奇怪表情。

今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

连日的暴雨紧接在暮春连绵的雨丝之后,闪电、惊雷和潮湿雨水成为溽热天气里不断循环的主题。

在隆隆雷阵和哗哗雨声的间隙,眠能够听见,一窗之隔,虫鸣的声音正如此时盛开的大叶紫薇一般,一派灿烂。过往的虫鸣声好像在脑海里响成一片,回忆正在相互勾连。

连虫鸣的声音都不能叫我好好睡觉了,外婆你知道吗?眠把小小的身子蜷起来,小小的脑袋搁在膝盖上。外婆我要回家。

眠把自己的好睡眠丢了。自打从外婆家的小巷子里搬出来,搬到妈妈所在的城市里,眠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不管是中午还是晚上,眠躺在妈妈为她准备的刷成天空一样蓝的小房间里,躺在云朵一样柔软的小床上,躺得昏昏沉沉,却总是睡不着,睡不好。一躺下,她就听见耳朵里轰隆隆的汽车响,然后是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迥异于外婆院子里的虫子叫声,这里的虫鸣,简直是汽车的帮凶,一起把眠的好睡眠破坏得支离破碎。

你一定无法想象,一个以“眠”为名字的孩子,曾拥有过多么安详而酣畅的睡眠。躺在外婆家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世界里,躺在天地的怀抱里,眠觉得自己变成了一股漫延的水流——没有形体、无知无觉的舒畅。眠还记得在外婆怀中、膝上度过的那些夜晚,风声与虫鸣混进不远处清水河的潺潺水流中,成为一种特殊的气息,缓缓漫过生命。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所进行着的睡眠,简直像是一场虔诚的仪式。

眠这个名字,也是外婆起的。外婆说,小孩子要睡得好,才能长得好。外婆还说,听着什么样的声音入睡,就会长成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话,爸爸当然是不信的,妈妈半信半疑,可是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外婆多厉害啊,外婆眯起眼睛看看月亮,说第二天会下雨,第二天就绝不会出太阳。外婆说“大寒不寒终究寒”,在大寒那天快快乐乐疯跑得一身汗的眠,就在翌年的大年初一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从不下雪的南方,半夜水管被凝结的冰撑裂。外婆说的都是真理。

眠于是成为一个枕着虫鸣声、流水声、风声和歌谣声入眠的孩子。这一切声音和外婆的小瓦房一起,填满了眠童年的回忆。大人们都说这个娃娃从小就出奇地有耐心,倾听的时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什么都听得懂。外婆说,当然了,眠可是一个能听流水说话、虫子唱歌的孩子呢。

爸爸妈妈说,要带眠回去。

回去,当然是回老家。老家就是妈妈长大的地方,眠从两岁长到六岁的地方。

也是外婆去世的地方。

妈妈看着眠一天天睡不好,发愁得没有办法。爸爸轻轻皱起眉头,然后轻轻地说,半年了,我们去看看妈吧。眠立刻就觉得爸爸真是个好爸爸,然后觉得笑意都漾到了脸上,眠想,太好了,外婆,我要回来啦。

那天夜里,眠仍然觉得走了好久的路,才走到睡眠的入口,却依然徘徊不入。和以往那些夜晚不同的是,这一路好像走得比往常轻松,眠的脑海里,不再频繁响起似乎被无限扩大了的城市杂音,那一把每个夜晚都在耳廓边缘不断刮响的利刃,也消停了。

眠朦朦胧胧中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离开老城那天穿的白色吊带毛衣裙,和一件缀着嫩黄色花朵的红色小毛衣——外婆织的,眠长到六岁,从没在外头买过毛衣——跟着爸爸妈妈回老家了。

梦境是从眠艰难跨入大德爷巷巷口的那个高门槛开始的。

不到两米宽的巷子,有着近半米高的门槛,在眠五岁的时候,门槛被拆了,开摩托车的叔叔们再也忍受不了绕远路,拦阻的老人家们也终于到了拦不住的年纪。可是在梦里,门槛还在,还是那么高。抬头,是不明朝代的石头打的门楣,被两旁低矮的民居挤得剩下窄窄一条。就这么一条窄巷,夹住了墙根的青苔,夹住了每天透入时间极短的日影、夜来一盏灯都没有的极浓极浓的黑,和一代又一代人飞逝的年华。

然后,眠就轻轻巧巧地开始带路了。迷宫一样七弯八拐、永无止境的小巷子,从一个狭小的入口开始,错综复杂地向无数人柴米油盐的生活深处延伸。门牌就是一张锈绿色的符号,好像随手一抹就能捋下一把岁月的沧桑。而在六岁小女孩的眼里,靠门牌认路,还不如靠丛生在每一个转角却没有哪两簇相同的铜青色苔藓和蕨类植物可靠。

眠轻车熟路。抬头是一线天,鸡鸣和犬吠在不远的某个地方相安无事,有婴儿的哭声浅浅可闻。一折两折三折,双脚自会带领身体,去往最有趣的所在。是圆形的月洞门,门角斜伸几枝三角梅;是一个天井,搁了许多种植荷花的大小水缸,最大的那个比眠还要高;是满满一架金银花,金黄银白的花朵散发着蜜样的清甜香气,花架下搁两张藤编的小椅,小几上嘟噜噜煮着一壶金银花茶……眠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但那花香真好似就在头顶,蜜蜂的嗡嗡声也一直绕耳不去。

这个夜晚,这种奇妙的感受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清醒地知道自己闭着眼睛,就好像在最黑暗的夜里依靠刻在脑海中的地图行走迷宫,一个在回忆中建构的世界逐渐展开。在梦里,眠伸出手指,尝试去触摸空气中那些并不存在却又真实可感的街巷转角。每当念头到达某个地方,它们就在脑中的地图上亮起来,成为一片无止境的深海一般的浓黑中唯一的亮点。眠发现自己的视角可以随意改变,穿梭自如。快进,慢进,七弯八拐的巷道与民居被依次点亮又逐一隐入黑暗。眠伸手,触摸着滑过清风桥的雕花石栏杆,滑过桥头那棵老榕树斜跨河面的苍虬身躯,滑过无数个粗粝冰凉的石壁拐角,滑过那扇竹篱门,然后,晃悠悠,抬脚,三个石门槛,上去再下来,手就可以贴在外婆家那扇破旧的木门上。

然后,在手指触及脱漆的木门并即将用力的一刹那,眠惊醒了。

几天后,夏至。眠跟着爸爸妈妈回老家。天极热,虽然车里开了空调,虽然换上了麻布小花裙,眠仍然汗湿额角。趴在妈妈的腿上,有些沉闷,眠看着被汗水沾湿的纸巾纷纷落入垃圾桶,开始想念外婆永远藏在衣服里的服服帖帖的小手绢,还有那一柄蒲扇,扇走一整个夏天,把幽蓝的天空扇黑,把星星扇亮,把虫子们的合奏曲,扇响。

路途其实也不算遥远,六个小时的汽车。青山绿水和沙石尘砾都呼啸而过,午后,大巴车驶出了高速公路,速度放缓,一摇一晃的节奏和即将见到熟悉环境的安心感,竟让眠慢慢进入了梦乡。这一觉睡得好安稳,最后到达目的地时,谁也不舍得叫醒她,是爸爸把她抱下了车。

眠是在后间的小床上醒来的。属于老式瓦房特有的湿冷的泥土气包围住小女孩。就像是刚下过一场雨之后,整个世界的气味要经过一层水网的过滤才能到达鼻尖,因此都带上了濛濛的水汽,撞在鼻翼,能溅出一场小雨。这种气息如此熟悉,以致于眠愣了一会儿,才从好久不曾有过的深沉睡眠里完全醒过来。外间妈妈刻意压低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年轻许多,几乎可以算是稚嫩了。眠微微地笑一笑,感觉这种偷偷地嘲笑妈妈的感觉很不错,然后立刻意识到,妈妈这是撒娇呢,那个正和妈妈说话的声音也很熟悉,是姨婆啊!

从眠记事开始,姨婆就一直住在屋后的小房子里,一个人。外婆说姨婆是个可怜人,逃荒来到这里的,丈夫孩子都没了。“荒是什么?”这是眠的问题。外婆的回应,是用手轻轻拨弄眠的细软头发不说话。在孩子的眼睛里,姨婆的小房子像是童话里的小屋,屋上顶着高大的木瓜树梢,屋角长着各式苔藓和蕨类植物,门口铺着等距的石板砖,蜿蜒成一条小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木头的床、桌、椅甚至木头的碗和勺,而巧手的姨婆简直像是会魔法的仙女。姨婆自己缝制、编织了那么多的桌垫椅垫,雪花的图案是冬天用的(那是南方孩子眠看到的第一朵雪花),枫叶的图案是秋天用的,夏天用浅绿色的通花织品,春天就用绣花的白色棉布。对生活的热爱冲淡了一切贫困和不便,热爱生活的人脸上有光彩,心中有爱,妈妈和小舅舅都很尊敬姨婆,眠是能看出来的。

一到下雨的日子,姨婆就会过来和外婆一起织毛衣,两个老人家偶尔低声说着话,也和今天眠听到的妈妈和姨婆的对话一样,话音有些模糊,却依旧带来暖意。桌子上的功夫茶具袅袅冒着烟,不喝茶的眠蹲在屋檐下玩水,尝试让雨滴在手指头上停住。这很难,仅仅有那么一次,眠的五个手指头上,都凝着一汪小小的雨滴,像五粒流动的钻,颤颤地反射着天光。手轻轻一晃,水珠就争先恐后滴落地面,只在手指上留下模糊的潮湿印迹。然后再来。这个游戏可以花去眠一个下午,时间过得很慢,而且胶着,好像被外婆和姨婆的毛衣针搅成了巷口糖人爷爷的糖浆。

外婆去世后,小舅舅也搬出去了,这个房子就只有姨婆会来打扫。但没人住的房子,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有了肉眼看得见的衰老。眠爬起身来,自己走下床,站在门边,歪着头看着外间。原本被摸得光滑的雕花大床似乎蒙上一层灰暗的霾,墙壁上掉灰的地方更多了。眠走出去,自动窝进微笑着的姨婆怀里。

姨婆的怀抱和外婆的怀抱很像。“囡想姨婆没?”

“想。”眠抬起双手,紧紧勾住姨婆的脖子。

“您和我们一起搬出去吧,家里有空的房间可以住。眠也想您。”妈妈又提了一次。刚才已经提过一次了,眠在后间听到。

姨婆微笑着摇了摇头,“真的住习惯了,就不想走了。总觉得外边吵。”没等眠点头,姨婆又刮了刮眠的小鼻子,“但囡会习惯的,总是会习惯的。你看,姨婆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不会说你们的话呢,姨婆还不是学得很快么?”

姨婆拿起几件小毛衣裙,“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来,我想着能织多少是多少。去年囡说喜欢石榴花,我不会织石榴花,不过我绣了几朵,拿线缝上去了。你看看。”眠拿着小毛衣裙,大概是因为天快黑了,风在慢慢变凉,温度也渐渐下降,毛衣裙贴着肌肤,眠只是觉得暖,并不觉得热。

这个晚上,眠没有提出在外婆家里过夜的要求。妈妈选择了一个在老城区的小旅馆,离外婆家很近,但已跨出巷口,不在那片迷宫的范围内。眠觉得遗憾,可是看着和自己说话有点小心翼翼的妈妈,眠最后没有说什么。

他们离开外婆家的时候,夜色已经吞没了这片迷宫一样的巷道和平房。小巷子里偶尔一盏昏黄路灯,照亮方寸之地。妈妈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这片住宅区面临拆迁,因为地段不太好,地况太复杂,地产商并不是很乐意花大价钱,就一年一年耽搁下来。但不论拆迁与否,人们都逐渐搬往更繁华更灯红酒绿的新城区去,这迷宫中老旧的平房一间一间地灭了灯火,老城区的夜成了泊在世外的一叶舟。

爸爸抱着眠,和妈妈聊着那些破旧房子里曾经的住客们。这场聊天一直到深夜。眠在爸爸妈妈轻轻的语声中渐渐睡熟。一定是有一些什么——空气里熟悉的气味甚至熟悉的湿度,见到姨婆的开心和安心,或者是隐隐约约的虫鸣——在眠的心里流了过去,梦不见了,烦躁也不见了。第二天睡醒的眠,脸上留着竹席红红的印子,因为没有梦见外婆而感到深深的遗憾,但也因为睡了一个饱饱的觉而神清气爽。

慈云寺在老城区和新城区的接壤处,一条窄窄的巷子里。整条巷子都是两层楼房,楼上住人,楼下小店——这就是老城区以前的“商业街”了。因为贴近慈云寺,如今大多卖些和礼佛有关的香烛、鲜花、水果等,偶尔还可看见一两家店面里,高高低低叠放着或木色温润、或金光灿灿的骨灰盒,市井气息,人间烟火,冲淡了本该有的阴森或哀恸的联想。

眠小小的手握在妈妈的手心,两人轻轻走进慈云寺大门。外婆的骨灰盒如今正静躺在这座寺庙的某个佛堂里。香火缭绕,宝相庄严之间,眠和妈妈一步步跨进了佛堂。

眠顾不上看佛堂里很多很多的小格子,很多很多的小照片。她在妈妈的怀里,轻轻摸了摸外婆的照片。照片里外婆很年轻,头发都是黑的,微微笑着,就是那种抱着眠哄睡时连眼睛里都满溢慈爱的微笑。眠觉得照片里的外婆,眼睛像是会说话。妈妈唧唧咕咕说着:“妈,我和小眠来看你,想带你一起走。小眠想你的时候,也好看看你。”这大概是爸爸妈妈昨晚刚商量出来的结果。眠睁大了眼睛,心里有隐隐的雀跃:外婆不会再孤零零留在这里了,在爸爸、妈妈、舅舅和自己居住的城市,外婆应该会觉得更安心吧。

在回程的路上,眠又沉沉睡了一路。妈妈说,这孩子是在补觉呢,别吵醒她。眠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关于外婆的长长的梦,可是醒来后,却什么细节都记不住了,只觉得心情愉快,冲淡了因为时间关系没有去清水河边玩耍的遗憾。

又是夜晚了。

眠呆坐在小窗前,看着天色慢慢从浅蓝变成深紫,风里的焦味渐渐变淡。书架上放着眠的小书包和笔盒,9月份,眠将带着它们开始小学生活。

楼下的大叶紫薇和玉兰花都开得好。大叶紫薇更抢眼,在朦胧的夜色里晕开,像枝头堆着的紫色的云。眠想起上午和妈妈一起把外婆的骨灰盒送往的那个寺庙,也在一条开满了大叶紫薇花的街道上。寺庙里不种这么妩媚的树,但也不扫去门口两侧落满的紫薇花瓣。这座寺庙比慈云寺更大,也更显安静,寺中郁郁葱葱都是挺拔的绿植。眠在妈妈的帮助下,将外婆的骨灰盒送入安置的小格子里,摆上精心挑选的鲜花,还有姨婆临行时叮嘱一定要放置在旁的香囊。

香囊有两个,一个陪着外婆,另一个陪着眠。姨婆说,是晒干的金银花,外婆和眠都喜欢的香味,清凉解暑。眠回家就把香囊系在心爱的兔子公仔脖子上,放在枕头边。

那个夜晚和别的夜晚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又的确是不太一样了。一开始,眠依然很难入睡,空调轻微的嗡嗡声逃不过眠的耳朵。关了的窗户外面,开始下起雨来。闪电的光芒划破轻薄的纱帘,但隆隆的雷声比隆隆的车声好听,好听多了。夜深了以后,雨停了,妈妈好像进了房间,蹑手蹑脚地打开窗户,关了空调。

眠嗅到了细细的香气。是窗外开花的白玉兰被雨打湿了,水汽和花香弥漫着一同钻进房间,鼻孔里似乎都有了痒痒的感觉。有一只虫子,叫声和以往的虫子完全不同的一只,正在怯怯地叫,它的声调忽高忽低一起一伏,好像逐一落在了七弦琴的琴弦上,高低杂糅,又飘渺又软和。是因为雨水和花香的缘故吗?这一只虫子的声音没有淹没在其他虫子单调的吱吱声中,它是广袤水面上的一艘小船,是漆黑天幕中的一颗星,孤单却显眼。

眠感觉自己的一颗小心脏被紧紧拴在了那只孤独的虫子高低起伏的声调上,一忽儿抛高,一忽儿潜低。这只有一个声部的吟唱,在天地间奏响,别的声音都渐渐低沉下去,只有这不成曲调却分外顽强的吟唱,在眠的头脑里扯开了绵绵密密的网。

眠梦见了一场大雪。从来没见过雪花的南方女孩,梦见了金银花一样夹杂着金黄和银白颜色的、鹅毛一样的大雪,一片一片落下来,每一片落下,都伴随着一声轻微悦耳的声响。雪花缓慢而坚定地,覆盖了整片大地,一切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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