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巧铃
街灯在黯淡的傍晚渐次亮起,展示了一条古老小巷的温情。灯光很亮,无边无际地铺在凹凸不平的红砖上,我被回忆晾在了小巷中央,孤单得有点害怕。
那本因叠加新的记忆而不断更新的相簿,我总是只敢浅浅地翻开两三页,那些藏着伤心往事的记忆被我小心地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角落,我一直不敢触摸,好像轻轻一碰,泛黄的纸张顷刻间就要化为花泥。此时,街灯的光束给了我一个回忆的机会,它好似荧幕的投影,将那些不可触碰的记忆剪切成一个个片段,一个接一个地演绎着。
回忆中出现了一辆单车。姨婆蹬着老“凤凰”,后座载着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小女孩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紧紧抓着姨婆的衣角,衣服的两个兜里还塞着一把用彩色糖纸包的奶糖。小女孩咧着嘴舔着糖葫芦,露出还没长齐的牙齿。姨婆回过头冲小女孩笑笑,抓紧了手把,高呼:“抓稳了,我们要跑起来了!”单车就在小女孩咯咯的大笑声和姨婆的欢呼声中远去。当月亮挂上夜空,姨婆蹑手蹑脚地推开吱呀的木门,轻轻地把怀中的小女孩放在有着草木气息的芒草枕头上。小女孩睡得深沉,姨婆笑得温婉。
从孟夏到深冬,太阳与月亮不知走过了几个轮回。渐渐地,小女孩长大了。也许是时间太过残酷,私自染黑了小女孩纯净的心灵,于是,她不再扯着姨婆的手甜甜地叫“姨婆”,也不再留恋姨婆口袋中的糖果……
每一次,她都会悄无声息地在姨婆来的时候躲开,透过门缝窥视着姨婆手中的糖果;在姨婆送来她小时候喜欢的裹着芒草的枕头时抱紧手里的羽绒枕头。其实她不是不喜欢姨婆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下一次,还有下一次……下一次,我不会再躲了!”她在心里小声地说服着自己。但是后来的每一次,她始终都是透过门缝来偷看那张暖暖的脸。
当她拾起柿子树的最后一片叶子时,被家里人叫去陪姨婆走走。她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一路上把玩着手机,隔着屏幕和好友谈天说地,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看那双从布满希望到充溢着失望的眼睛。对姨婆的问话也爱搭不理,只是“嗯,嗯”两声。所以她很是惊喜地相信了姨婆“走累了,回去吧”的借口。回去的路上吹起了风,她不经意地搓了搓手,姨婆知道她怕冷,便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手,却被她以怕痒为借口抽回了。她不敢回头,还在给自己找借口:“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不会甩开她的手……”所以,她也就沒有注意到姨婆抬起自己像干枯的葡萄枝一样的手,摸过手背上突起的青筋时嘴里不小心发出的叹息,还有姨婆那眼底的落寞。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说着“下一次”,给了她逃避的理由。她的“下一次”的搪塞最终迎来的是无声的呜咽和一座冰冷的墓碑。她这才知道,她的“下一次”,成了姨婆的下辈子。墓碑上的姨婆还在笑着,就像记忆里一样……
回到家里,她再一次枕着姨婆留下的芒草枕头,听着耳边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那些草木仍在枕头中生长。老旧的棉布轻抚她的脸,一如姨婆温暖的手。回忆里的她痛哭不止,街灯下的我泪流满面。
街灯很亮,点亮了一个黯淡的傍晚,灯光在我的心头探头探脑,却无法照进我的心田。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一定不再犹豫。我想好好地抱一抱你,我的姨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