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
在山脚下的紫紫村里,有个很小的菜园子,里面生活着有趣的菜地居民。
他们是菜青虫、毛虫、蚂蚁、小灰蝶、蝴蝶、蜜蜂、大黄蜂、蜻蜓、七星瓢虫、豆娘、螳螂、蟋蟀等等一些小家伙。还有卷心菜、白菜、萝卜、胡萝卜、茄子、南瓜、黄瓜、芸豆、番茄等等这些不算小的家伙。你常见到它们,对吧?但你却不一定听见它们说话、哈哈笑、翻跟头、互相打斗。更不用说了,你不知道神奇的露珠小孩、青菜男孩生活在它们中间。那么,灰袍地魔、发疯的母毛虫以及像蛇一样有害的拉拉秧,也在菜园子里生活,你是否听说过?
但是,热闹的夏秋毕竟过去了——
现在的菜园子里,已然冷冷清清了。除了清晨落满的白霜,你看到的菜地,几乎是一无所见。可我告诉你,故事还在继续,而且依然发生在菜园子里。
虽然冬天来了。
听,下雪的声音
天上一定是有一只洁白的大鹅的。她把多余的羽毛丢下来,所以,鹅毛大雪往大地上飘落……
菜园子黑褐色的地面上,很快就变白了,白得毛茸茸的。菜地边上的杏树、樱桃树落尽了所有的叶子。此刻,树枝上也挂上了鹅毛一样轻盈的雪花。
哦,雪白的菜园子!
“听啊,下雪的声音!”一只蚂蚁说。
这只见多识广的蚂蚁,熟悉大地上的各种动静,即使已身处菜窖的黑暗里。
“会吗?这就是说,是雪花唱歌了?K,你肯定?”另一只蚂蚁问。
“雪花就在我们头顶的园子里唱歌,你仔细听——”
蚂蚁K说的没错,菜园子里是在回旋着雪花的歌声。这歌声从遥远的天际飘下来,是透明的,落在树上、泥土上是白色的。
菜农在菜园子里挖好了菜窖——为了储存一些越冬的食物。于是,有些蔬菜和水果便住进了地底下很宽敞的房子里。这房子比蚯蚓的房子大一万倍,比癞蛤蟆的房子大一千倍。所以,白菜、萝卜、土豆、苹果、鸭梨、圆葱住在里面,并不拥挤。蚂蚁K领着女朋友也住进了这里,他的女朋友叫M,是一只不喜欢翅膀的蚂蚁。
大家一起认真地聆听雪花唱歌……也许是天使在唱?
菜窖里没有灯,黑蒙蒙的,虽然这是白天。这也是大家睡觉的时间。可是,下雪把他们弄醒了!
“雪花是像蒲公英的花儿吗?”一个红苹果问。
“雪花是像羊羔身上的羊绒吗?”一个最小的土豆问。
“雪花是像菜农手里的农药吗?”一个圆葱问。
“雪花应该像蛾子翅膀上亮晶晶的颗粒吧!”这一定是萝卜的看法了。
“雪花,我想,只是像流星雨,你说对不对?”M问K。
蚂蚁K不想回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提问。他觉得留着想象给大家更好,既然大家都没有看见过雪花。他自己很小的时候听蜘蛛说过下雪的事情,那时他还在谷仓角落里,长大后,他到了菜园子里,就再也没谁给他讲过雪花。现在,他终于听见下雪了,觉得下雪的声音太神奇了!就说是雪花唱歌吧,这样大家便都懂什么意思了。菜园子居民很熟悉歌声。
其实,下雪的声音,远比唱歌好听。非常美妙,美妙得可以让人觉得仿佛站在彩虹上面。
是的,美妙,像是彩虹升起。也像有新的生命来自天堂……
梯子来了
第一个进到菜窖里的,是一个木制梯子。它是夜晚来的。
从菜窖的入口——木板做成的木门被掀开,梯子顺下来。
紧接着,是一个小孩的两条腿,从上方一步一步走下来——
“是巨人!”最小的土豆惊呼道。她叫迪迪,吓得浑身发抖,自从进入菜窖,她便总是害怕,特别胆小。她是妈妈根系上最后结出的小土豆,纽扣一样大,还没来得及成长,就离开了妈妈。
“别紧张,宝贝,那不过是菜农的儿子。成年人走进来太困难了,需要孩子来,他们身体小。”一棵菜帮萎蔫的白菜说道。她身体胖胖的,挪动自己有些吃力,可她看不得一个孩子受到惊吓。
“婆婆,抱紧我吧!”小土豆迪迪赶紧钻入老白菜的叶子下面。
老白菜抱紧她,好像要把最小的土豆收藏起来。
菜窖里的土豆互相取暖似地,一个挨着一个。他们是土豆兄弟,是一块土豆田里来的,曾经在菜园子边缘上。他们中有一个土豆总愿做梦,他叫李白,是他妈妈土豆秧子给他起的名字,希望他是个诗人。
李白不怕梯子下来,菜窖上方的入口被打开后,他很是兴奋,情不自禁地想:哦,有一天我准会出菜窖,到远方去。李白的妈妈听燕子讲过南方。燕子给土豆秧子介绍说:那是个不下雪的地方,一年四季绿绿的,花儿特别多。土豆秧子很喜欢花儿,尤其是那些有香味的钟形花,她自己是无论如何开不出来的。于是,她把这个喜好遗传给了儿子,又经常给李白讲讲燕子的话,“儿子,你若能去南方,你的生命一定会有不一般的收获。”李白心中早已有了南方,被送到了菜窖里,在漆黑的夜晚,他也会想起妈妈说过的南方。李白只是个细长的土豆。
菜农的儿子虎头虎脑的,进到菜窖里后,觉得一切都充满了乐趣。他认为这比捉迷藏好玩,举着手电筒,挎着一个篮子,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选菜窖里的东西,拿给爸爸和妈妈。因此,菜农说:“儿子,快去菜窖里!”他便乐颠颠地跑出屋子,不管寒风怎么冷。
下雪后的菜园子里,一片寂静。连麻雀们也不来玩耍。男孩踏上菜窖,拉开菜窖的木门,仿佛进到迷宫里……他用手电筒照一照菜窖的角角落落——
不知道这叫命运呢,还是梦想成真。总之,男孩下到菜窖底部,看到李白,就毫不犹豫地捡起他,放入篮子里。
接下来是青萝卜和几个苹果。男孩挎着篮子,又顺着梯子爬上去——
土豆李白快乐地重新呼吸菜窖外面的空气,到了菜窖外面。
最小的
“婆婆,我们会死吗?”迪迪从老白菜的菜叶底下钻出来,问。刚才她吓坏了,怕那忽然进来的两条腿,也怕那空空的篮子。
“别这样胆小,宝贝!”老白菜拍拍小土豆的头,可怜的小迪迪细胳膊细腿,脑袋上只有两根头发,确实太小了。土豆一家被连根刨出泥土时,简直地震一样可怕。迪迪妈妈是很漂亮的土豆秧子,墨绿的枝叶像玫瑰一样美,当镐头迎面刨来,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完结了,顾不得疼痛,只是高喊一声:“迪迪——”她怜悯最小的孩子。
老白菜也怜悯最小的迪迪,自从来到菜窖里,她主动扮演起了母亲的角色,呵护迪迪。她也想照顾其他的菜园子居民。
“婆婆,菜窖外面到处都是镐头、菜刀和篮子,对吗?菜农很可怕,对吗?”
“不全对。菜农是管理菜园子的农夫,他不是刽子手。菜窖外面还会有绿色哩,你等到春天能出去,就会看到。”老白菜说。
这时,蚂蚁K走过来,安抚大家:“好了,好了,危险过去了!天快亮了,你们不要嘀嘀咕咕啦!”
白天的菜窖变得安静了。这时大家都开始睡觉了。
菜窖外面雪后白皑皑一片,没有风,只有空荡荡的菜地上一行小脚印。
闲聊
“他不会再来了吧?”迪迪问。每次她醒来,总愿问一些问题。
“随时会来,那是拿不准的事情,谁能了解菜农的意思呢?梯子、男孩都是菜农的。”蚂蚁K回答小土豆。他觉得自己了解菜园子里的一切。
“哦,这样啊,麻烦!”迪迪说。
但是,黑夜里大家都醒了,迪迪一点儿不害怕了。
菜窖里虽然黢黑一片,但好像他们适应了这种黑,醒了的苹果、圆葱、青萝卜、土豆,反而喜欢夜晚的到来。他们会央求老白菜讲故事。
“再讲一个吧,婆婆!”迪迪也央求。
老白菜理了理自己的菜叶子,就像白发婆婆梳理自己的白发。她想,自己还能够做什么呢?也许只能有这一个用处:讲讲故事了。于是,她慢吞吞说道:“好——吧。”
“从前,有一个山脚下的村庄,叫紫紫村。紫紫村里有一个很小的菜园子——”
“就是我们的菜园子!”蚂蚁M打断了老白菜的故事。因为,她也了解头顶上的菜园子。她从小就生活在菜园子边上,在那棵杏树上面,如果不是成了K的女朋友,大概她不会和这些蔬菜们混到一起。她喜欢树梢,她一直往树梢爬去——但是,K爱上她了,为了K,她宁愿走下杏树,到地面上生活。K还战胜过母毛虫哩。她也爱上了K。是神奇的爱情,使他们勇敢地牵手来到菜窖——他们一起和这些蔬菜为伴,一起面对冬天。
“亲爱的,你应该让婆婆讲下去。”K制止了蚂蚁姑娘。她最听他的话了,闭上嘴。
白菜婆婆白了M一眼,她受不了姑娘多嘴。年轻时,她可是个沉默寡言的姑娘,是白发使她话多了。她只好继续讲下去——
“菜园子里有许多可爱的小家伙,尽管他们互相吵吵闹闹,可那真是一种热乎乎的菜园子生活。我记得有一只蛾子——”
“她死了。因为爱情!”M又忍不住插嘴。
“看你,亲爱的,我怎么说的?”K深情地凝视着蚂蚁姑娘,有点儿严肃,“而且,我告诉过你,那,不算爱情,顶多是一种迷路——单相思只能算作迷路,对吧?”
“我看这说法对。”老白菜接话道,她也对菜园子一清二楚,了解那些滑稽的关系。所以,她接着K的话讲下去——
“相爱才是有价值的。比如我,绝不会爱上一个理都不理我的大萝卜,白菜和萝卜会有什么结果呢?那白菜的花儿就白开了!我认识一棵聪明的白菜,他默默地爱上了另一棵白菜,是这棵白菜小伙子使她的花朵开得更美了,而且有了许多白菜籽儿……好了,都结束了,爱情也结束了,其中的一棵白菜很老了!我还是讲讲那个傻乎乎的蛾子吧,依我看,她不是死于爱情的火焰,而是死于伤心——这真是发疯的结果。”老白菜停住了故事。
“换一个故事吧,这一点儿都没意思,我快吐了。”圆葱在一边说道。
老白菜却毫无兴致讲什么故事了,她打瞌睡了——她睡觉不分白天黑夜。
夜深了,菜窖外面什么声音都没有,菜农一家睡了吧,梯子不会来了。
迪迪去找调皮的圆葱玩。
味道
“关键是味道,你若是讨厌谁,你用辣味对付他。”
圆葱贝贝告诉迪迪。
“你一点儿不要客气,要用力释放出呛人的气味,使他们难受得要命,不想再接近你。”这是贝贝的妙招。
贝贝喜欢迪迪,和迪迪一起玩耍时,他可不会弄出怪怪的气味熏她。在菜窖里,迪迪成了他最愿意分享好东西的朋友。他和一堆大大小小的圆葱在一起挤着,可迪迪一过来,贝贝马上出了圆葱堆,他们拉手走到菜窖的角落里。
他们在角落里分享游戏。他们都喜欢玩泥巴。他们一起把泥巴堆成城堡,还堆成城堡里的小人儿,让小人儿像士兵一样互相攻击。玩累了,他们停手坐下来,说说彼此的心里话。
“我觉得我没有味道。”迪迪说。
“怎么会呢?”
“有脾气,才有味道啊。你和那些萝卜一样,发脾气时辣味很大。”
“你是说,你没有脾气吗?”贝贝问。
“我不知道。反正我并不喜欢生气,无论怎样,我也不想生气。”
“有人拿菜刀切你了,你也不会?”
“我不知道。我太小了,没见过菜刀,大概,菜刀也不会来理我。”
“天哪,你好天真啊!菜刀会对付一切蔬菜,绝对包括你!”贝贝喊道。
迪迪不吭声了。她握握贝贝的手,想安慰他——对生气的伙伴,迪迪想这样。
“迪迪,菜刀来了的话,我会帮助你。”
“我不知道。”
贝贝也不吭声了。
他们在角落里互相握着手,坐着,好像一起默默想着菜刀的事。
是上帝的事情
有一天午夜,一个青萝卜喊迪迪:“小不点儿,你过来!”
迪迪有点儿畏惧青萝卜,总是离他们远一些。青萝卜和苹果们紧挨在一块儿。菜农的男孩很喜欢他们,当梯子顺下来,男孩一般是先走近他们,把他们拿起来几个放入篮子里。
迪迪不敢不过去。她慢慢走着,一点点靠近青萝卜。她想,我可绝不是蛾子,我可不崇拜你,休想我能为你们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而死。
“看你的傻样,菜窖里就数你最没用了!”青萝卜对小土豆说。
迪迪低下了头。这个她自己知道,因为太小了,她没资格和其他人谈论有用的事。
她抬眼看着青萝卜,壮壮的青萝卜像一个武士,虽然没有了萝卜樱子。
青萝卜穿着翠绿的衣服,像是在菜地里一样骄傲地昂首挺胸。
“他们把我杀了,我也不会低头!”青萝卜说。
这个青萝卜看过伙伴们被带走,每次那个男孩走下来,把他身边的另一个青萝卜放入篮子里,他都愤怒地高喊起来——可男孩子听不到萝卜喊叫。
这个青萝卜觉得那个该死的篮子是专门盛装先知的头颅用的。他甚至浮想联翩,看见自己的头被菜刀砍下来,先是放在盘子里,然后被篮子带往先知的坟墓。
“他们把我杀了,我也不会低头!”青萝卜又说了一遍。
“喂,我说,你又在发什么神经啊?快放了那孩子,她会被你吓出病的。”老白菜在那一边喊道。
“别管我,哼哼唧唧的老婆子!他们喜欢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我可不愿听!”青萝卜怒吼起来。
“自大的疯子!若不是大家都在菜窖里,我会把你踢出去。看在冬天的份儿上,我让你在这里过冬。”老白菜也怒了,摇着白发,胖胖的身体一个劲儿抖动,像老保姆被邻居惹恼了一样气愤,她不理青萝卜,而是喊小土豆:“宝贝,回来!躲开那个白痴。”
迪迪不知道是否走开好。她只是不希望他们吵架。她更靠近了青萝卜。
“别这么近地看着我,小不点儿。我可是不喜欢谁为我自杀。”青萝卜换了个口气。
青萝卜从不喜欢一只蛾子,即使那蛾子疯癫地喜欢他,所以,他可不愿为那蛾子的死负责。他最厌恶的一个词,就是“飞蛾扑火”了——那能怪火吗?
迪迪后退了一步,看着青萝卜,忽然冒出一句有勇气的话:“你是不配爱情这种感情的!”
说完,迪迪离开青萝卜,不管他怎样瞪着一双绿眼睛。
“没用的小东西,滚一边吧!”青萝卜叫道。
“有没有用那是上帝的事情!”老白菜又搭茬了。她张开自己的叶子怀抱,让小土豆扑进来——她愿意抱紧这最小的孩子。
迪迪在老白菜的怀抱里了。而且,她清楚地记住了婆婆的话:“是上帝的事情。”
并非空无一物
菜窖外面越来越冷了时,菜窖里却变得更温暖了。冬天的奥秘,只有上帝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寒凝大地,泥土深处却不结冰呢?
蚂蚁M问:“亲爱的,什么是上帝的事情?”
菜窖里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蚂蚁K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睡意。他确实是一个不容易疲倦的公蚂蚁。
“我想,上帝的事情首先是天意,就像我们相遇,然后,又一起来到这个菜窖里,上帝安排我们一起照顾这些蔬菜吧?一定是。”
“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亲爱的,你看看他们吵架的样子,那么凶,我可阻止不了这种事情。”M说。
“吵架并不是都不好,为什么要阻止呢?这使得菜窖绝不像坟墓。”
菜窖外面的寒风越吹越紧,每一滴水都被冻成了冰粒。
麻雀们飞过菜园子,叽叽喳喳叫着:“空无一物,空无一物,空无一物……”
是啊,就连稻草人都被拔走了,各种蔬菜全没了踪影,冬天的菜园子荒凉得像死了一样。杏树和樱桃树也变得黑黑的,毫无生气,干枯了似的。
菜农的儿子站在院子里看着菜园子,对他爸爸喊:“需要我去菜窖里取几个苹果吗?”
屋子里回答说:“如果你愿意,就去吧!”
但是男孩没有去打开菜窖的门。他爸爸不需要苹果。
“我想,其次是希望,上帝的事情一定是希望。”蚂蚁K好像失眠了,眼睛闭不上,只能继续跟女朋友说话。
“希望什么呢?”
“亲爱的,希望——是一个种子吧,一定是。”K肯定地说。他说话一般都是肯定的语气,他很自信。
“告诉我,亲爱的,你要给我仔细地说明白。”M恳求道。
“比如这么说吧,并非空无一物。冬天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我们现在爬出菜窖,虽然看到的只是白茫茫一片,那也不说明菜园子里什么都没有。”
“那当然了,还有菜窖!”M抢着说。
“不单单是菜窖,”K的神情严肃起来,“关键是菜窖里的存在——不知你能听懂不?存在——对,就是存在,对应虚无。一切都是有和无的关系。”
M听不懂。可不妨碍她认真听,只要是K在说话,说啥她都会专注地听。
“这么说吧,”他又强调一遍,“并非空无一物。虽然希望很小很小,小得就像一粒芥菜种子——告诉你吧,亲爱的,春天还会来!”
这回M听懂了,而且好像听懂了全部。是的,有这一句就足够了!
梯子又来了
菜窖的门再一次被拉开,一束白天的光亮冲了进来——
蔬菜们登时醒了,好像他们的房子忽然漏了,发生了什么危险!
是梯子又顺了下来,然后,是男孩那两条胖腿。
“这次不知是谁要去会见菜刀了。”老白菜幽默了一句。别的蔬菜都屏气沉默着。
男孩先拿起一个青萝卜,就是那个总发怒的萝卜。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很快,他的脑袋就会摆在盘子里——菜刀要了他的命。”一个胖圆葱想道,并把自己缩回到圆葱堆里,生怕男孩也随手捡起他。
“我不会低头的!”在篮子里的青萝卜叫喊道。
男孩又去拿起几个苹果放入篮子。苹果倒是一副高高兴兴的神情,幸福得满脸通红。
一个苹果和大家告别:“再见!我祝你们也幸福!”
另一个苹果说:“什么叫快乐?当我又脆又甜地被递进一个渴望的嘴巴时——再见!”
有一对苹果姐妹,她们是一个枝头摘下来的,在篮子里齐声说道——很像歌唱:“再见!再见!我们将去往菜农家炉火旁边;再见!再见!我们会到达男孩子的盼望里面……”
男孩顺着梯子爬上去。梯子消失了。
这种情形有点儿不可思议。
少了一些苹果和萝卜,菜窖里冷清了许多。虽然是白天,大家却无法再入睡,各自缩紧身子,受惊吓的感觉还没过去。
“婆婆,为什么苹果们会那么快乐呢?他们不在乎凶狠的菜刀吗?”迪迪问,她完全隐藏在菜叶子下面,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老祖母的被窝里。
老白菜舒展了一下叶子,让小土豆露出脑袋,慈祥地看着她水珠般晶亮的黑眼睛:“大概她们不怕吧,我想,她们认为自己是去奉献,所以,她们感到快乐。”
蔬菜们都听到了老白菜的话。
什么叫奉献?
几天以后,趴在菜窖天花板上的蚂蚁M说:“我们根本没有起到保护蔬菜的作用。”她很沮丧。沮丧时,她就会独自走开,离蚂蚁K远一点,爬到天花板上。菜窖的天花板也是泥土。她把泥土的颗粒弄得哗哗落下……
“喂,小姐,你做的好事!我的眼睛迷了!”一个胖胖的圆葱尖叫起来。
“已经够乱套的了,你还在上面捣乱!快下来!真是不像话,菜窖里为什么要有蚂蚁呢?”那个爱打呼噜的大土豆也喊叫。
但是,公蚂蚁K也很快地爬到了天花板上,正在靠近自己的女朋友——他是怕M失足掉落下来,前来保护她。他用触角拉紧女朋友时,M叹了口气,说:“你看吧,他们不需要我们。”
“别这样说,亲爱的,他们不了解自己需要什么。他们已经被恐惧弄得什么都不知道了。来吧,我领着你慢慢下去,安全最重要。”蚂蚁从天花板上爬下来,然后,他俩互相偎依在蔬菜们旁边。
“亲爱的,什么叫奉献?”M想起了老白菜的话。
K想了想,郑重地回答道:“亲爱的,奉献就是自愿地付出,不求回报,而且,自己感到内心喜悦。”
这个答案是正确的。
灯
这一天夜里,新奇的事情来到菜窖里。
梯子顺下来后,男孩也走下来——蔬菜们熟悉这个程序了,静静地看着,不再惊慌失措,真的,他们沉稳得多了。但是,这一次,男孩不是拿着手电筒照着他们,而是举着一个灯泡。
蔬菜们从没有近距离地见识过灯泡这种东西。
男孩还在梯子上,他把灯泡挂在天花板上,用一根杆子固定好,然后半个身子爬到菜窖外面高喊:“爸爸,给电啊!”
刷——灯亮了!瞬时,整个菜窖里充满橘黄色的亮光,每个角落都不再黑暗了。
好像菜窖由地洞变成了宫殿。
男孩子走下梯子,在菜窖里到处巡视一圈儿,兴奋地寻找财宝似的。当然,他只是来拿他要的苹果、鸭梨、青萝卜、土豆,这次他多捡起一些放入篮子——篮子里很安静,没有了惊恐万状的叫喊。
鸭梨举手摆动,做出再见的姿势,但没说出来,脸上笑嘻嘻的。
然而,当男孩弯腰去拿圆葱时,忽然被一股辣味冲进鼻子和眼睛,熏得他登时眼泪流出来……他一边躲开圆葱,一边擦眼泪,只好去捡一个个土豆,一个胖土豆,一个扁土豆,一个正在睡懒觉的土豆,一个吹口哨的土豆。
土豆们都没说再见。不幸的是,睡懒觉的又白又胖的土豆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把手伸向老白菜:“婆婆啊,我可从没有想去南方呀,呜呜……”哭得一塌糊涂。
男孩和梯子都上去了,菜窖的“天窗”又关上了。
小土豆迪迪这回没有猫在菜叶子下面,她就紧挨着圆葱贝贝,一起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她的小嘴巴张开还没合上,晶亮的黑眼睛被灯光照射得像琥珀一样。圆葱贝贝由于用辣味避免了自己被放到篮子里,这时自豪得双手叉腰,像得胜的斗士。
终于,老白菜发话了:“我说,孩子们,你们做游戏吧,有了光,这是开心的时刻!”
直到他们都玩耍很累了,停下——灯光被拉灭了。
但是,黑暗不再显得黑,他们也不感觉很冷了。菜窖外面寒风依旧吼叫。
理想实现了吗?
男孩不进来,灯就不会亮。
现在,他们盼着梯子再一次来了。
“也许进入篮子里,没有什么可怕吧?”圆葱贝贝问道。
“那当然啦,篮子带你们去重新看到外面世界呢!”蚂蚁K说。
“这么说,下一个进入篮子里的,该是你和你女朋友了,压根我们觉得你们在我们中间就怪怪的,你们出去吧!你们可以抓住萝卜皮借光进篮子,男孩一点儿不会发现,这很顺利,你们就可以在菜窖外面了,或者可以进入厨房吃肉渣大餐哩。”一个很老的圆葱说。说话时,他散发出来的辣味,让所有蔬菜都揉起了眼睛……
蚂蚁M接过话茬——她是绝不允许别人嘲弄自己男朋友的,她宁可自己被砍了头,也会冲上去。温柔的她马上伶牙俐齿的说起来:“你是要伤害我们吗?你比冬天还厉害吗?那么,我们一起出去,我们抓住你就足够了,然后,我们一块儿到菜园子的树枝上晒太阳——至少,我们比你知道太阳光的温暖,我们从不怕重见天日。你呢?你生来就在黑暗里,并且在黑暗里长大,从来没有在微风中享受过雨丝带来的爱意,你——”蚂蚁K迅速捂住女朋友的嘴巴,生怕她继续说下去:“亲爱的,不能这样子,不能。他们都是朋友,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他们赌气,你该知道,我们来做什么。”他紧紧地抱住女朋友,安慰她,一边对那很老的圆葱说:“对不起,对不起!”
圆葱贝贝也靠近了很老的圆葱,用小手拍着他的身体,让他安静下来。
生长的秘密各有千秋,为什么要争吵呢?
小土豆迪迪忽然想起了那个细长的土豆,她问圆葱贝贝:“你说,李白准是到达了南方吧?他肯定正在南方的绿色中写诗了吧?”
“我想是的。这就叫实现理想。”贝贝回答。
是吗?事情是这样的顺利吗?
菜窖里是没谁能给出准确答案的。即使像蚂蚁K那样对外面世界了解很多的头脑,也给不出一个让大家满意的说法。寒冷的十二月,他也绝没有勇气带着女朋友M到菜窖外面看看事情的究竟。
但是,答案就在菜农家的厨房里。
细长的土豆并没有去往远方。从菜窖里面出来后,他一直就坐在厨房柜子下面的一个纸箱里,和其他几个土豆在一起。白天,能听见厨房刀具在案板上的咚咚声,以及灶火松枝燃烧的噼啪声;夜里,他听得见耗子出洞的吱吱叫声——这可一点儿不是美好的诗歌。
然而,没关系,诗歌在土豆李白的内心里,当周围的一切都静下来,他常常独自吟咏绿色的诗:南方,南方……
想念蜜蜂
这一天夜晚,菜窖里仍然黑蒙蒙的,大家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忽然,老白菜哼起了歌——她摇晃着自己,好像是陶醉了,也好像有点儿忧伤,她唱着:“啊,当星星升起在我们的头顶上,流水声进入我的心中……”调子苍凉悠远。
迪迪听不懂歌词,但她看见老白菜这个样子,就有些心疼,小声喊道:“婆婆。”
老白菜没有停下,继续用她那沙哑的嗓子低沉地唱。
整个菜窖好像飘了起来……
小土豆是不会懂得老白菜内心所想的。其实,老白菜已经陷入深深的回忆。
谁又能轻易地忘记过往呢?
那明净的春天,嫩绿的草芽长出来,蟋蟀第一声欢叫。
那热闹的夏天,园子里你来我往,蝴蝶飞舞,燕子呢喃,勺子碰在水桶上的叮当声,猫在窗台上坐着肚子里的咕咕声,螳螂打架追赶在黄瓜架下面……哦,谁能把这些绿色的记忆抹去?
迪迪对这些一无所知,她是妈妈最小的土豆,一直在泥土的黑暗中,离开妈妈后又挤在一堆土豆中间,被压在最底下。然后就是这菜窖,她在这里看到了其他生命的种种样式,同时也得到了老白菜慈祥的抚爱。她可以看她打瞌睡,可以听她生气,却不忍心看她露出这么若有所失的表情——
“婆婆!”迪迪又低声喊了一句。
老白菜了解小土豆这牵挂的呼唤,但她停不下来自己的回忆。
最甜的一瞬,是想到那只蜜蜂了。
每天中午,阳光热辣辣的时候,那只小蜜蜂准时地飞过来。她从凤仙花那里来的,带来一种彩色的欢乐。凤仙花盛开在篱笆旁边,是菜农院落里年年都有的小风景,这能染红指甲的紫红色花儿,一串串在微风中散发香味。蜜蜂们在凤仙花上旋转,把彩色的欢乐采摘下来,分送给菜园子里的蔬菜——老白菜就幸运地得到过这份凤仙花的欢乐。
因为,那时的她还年轻,是一棵渴望爱的白菜。她对身边的另一棵白菜,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在越来越热的夏天里,由于这种感情的存在,她感到菜园子里一切都是美的,当蜜蜂飞来带给她凤仙花的彩色欢乐,她觉得自己的感情更涂上了甜蜜的味道,而必须把这甜蜜的味道传递给身边那棵白菜。终于,有一天中午,她身边的白菜开出了黄灿灿的花儿,在深绿的茎秆上像星星一样迷人……那时,还年轻的她,是多么为此快乐啊,每一片叶子都生长得更快、更绿了!当秋天来到的时候,她身边的那棵白菜结出了饱满的籽粒,这是她最期待的事情了——
然而,谁能料到,菜农进到菜园子里,把大白菜们纷纷收割到菜地边上的樱桃树下时,却没有带走那棵开花结籽的白菜,任凭他枯萎在光秃秃的菜地里……后来,她天天看着那棵白菜,天天看着,直到秋风吹走了一切绿色,她成了一棵思念的老白菜,进入菜窖里。
哦,谁能忘记自己年轻时的爱情?
谁能让蜜蜂的嗡嗡声消失了那种独特的甜蜜?
“啊,当星星升起在我们的头顶上,流水声进入我的心中……”
老白菜旁若无人地低声哼唱。小土豆迪迪依恋不舍地抱紧老白菜的膝头。
寒风
白毛风在菜窖外面连续刮了一整夜,终于把菜窖的木门给刮开了,冰冷的寒气一下子冲入菜窖里!
这真是太令人恐惧了。如果菜农和男孩没有发现冰雪灌进菜窖,可想而知,蔬菜和水果都会变成什么情形……
先是老白菜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根本受不了寒冷的侵袭,很快地,深绿的叶子已经变灰,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但她还是搂紧小土豆迪迪,最怕寒风夺走这个孩子的热气。
其余的土豆在拼命活动自己,好像跺脚搓手就能避免冻伤。
圆葱们大口喘气,辣味差一点儿收不住了——要知道,这辣味也是他们强壮的能量,都释放没了,简直就是盐巴没了咸味,那还能叫盐巴吗?所以,他们已经在使劲儿捂住自己的嘴巴,肚子鼓得更圆更大了。
青萝卜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疙瘩,比生病还可怕,他们觉得自己就快冻死了。
两个蚂蚁跑过来跑过去,他们俩急得团团转,不能制止寒冷进来,又不能爬到菜窖外面求救,M一边打喷嚏,一边挨个拍打蔬菜,让他们保持精神头挺住,等这场灾难过去;K则不顾被寒风吹得直打趔趄,开始往天花板上攀爬,希望找到让灯泡亮起来的方法,好使得菜窖里面能暖和一点儿。但是,一个蚂蚁是做不了开灯这样的大事的,即使他爬到了灯泡上,随着灯泡晃悠了一阵子,灯泡仍是黑暗的,只是那薄薄的玻璃更凉了,好像能把K冻僵在玻璃表面上——K赶紧跳了下来,和M一起组织大家做运动。菜窖里充满被寒冷催逼的紧张气氛。
有几个鸭梨被冻得变了颜色,浅黄变深褐,他们彼此鼓励着:就是我们成了冻梨,也要保持我们甜甜的水分……
苹果们也这样激励自己,对寒冷露出她们刚强耀眼的红色。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菜农忽然进入菜园子。他是来检查他挖的菜窖的,这么大的白毛风刮了一夜,他不能不担心菜园子里的菜窖。果然,木门被吹开了,他一个箭步跨上菜窖,迅速关上菜窖门,又加固一下木门被吹松的地方,才稳稳地离开。
菜窖里面顷刻恢复了平静。热量一点点地又回来了。
当太阳升起后,这些蔬菜们睡得沉沉的,连蚂蚁也歪倒在老白菜身上入梦了——他们都太累了。他们从没有睡得这么浓香。
消息
早晨,菜园子里有了奔跑的声响。噗,噗,噗,棉鞋踏在雪地上,菜农的儿子跑进了园子里。
他这是高兴的。他一边跑,一边喊着:“过圣诞节了!过圣诞节了!”
紫紫村里也来了圣诞老人,学校的孩子们互相赠送圣诞卡——他们自己在硬纸板上画画,画一些红红绿绿的糖果和星星,比赛看谁画得好,然后,相互交换或者赠送这些自己制作的贺卡。
男孩到菜窖门口蹲下,一下子拉开菜窖门,大喊一句:“圣诞快乐!”又关上门,好像他只是由于很兴奋而做了这么个欢喜的动作。
他一离开,菜窖里也开始叫起来:“圣诞快乐!”小土豆学着说了这么一句。
圆葱贝贝哈哈大笑,捂着肚皮乐不可支,他头一次听到这样一句话,觉得每个字都有点儿神奇。于是,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啊,能把大家弄得都这么热乎乎的?”
这次,老白菜反而是严肃的,说:“我想,这是一个消息。”
迪迪问:“消息是干什么的?”
大家都想得到答案,便一起抬头看着老白菜。可老白菜又沉默不语了,独自沉思。
无论小土豆迪迪怎么任性地推搡她,老白菜就是不说话——因为她真的说不出来,刚才,她只凭着感觉说了那么句话。
关键的时候——在大家期待中,蚂蚁K像一个智者,给了大家确切答案:“消息嘛,就是来告诉我们上帝来了!”
蚂蚁M上前亲吻了一下K,这是她主动的——她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太带劲了!
直到下午,男孩才再一次进入菜园子,把梯子也带来。
他这回不但扭亮了灯泡,还拿来一张圣诞卡用图钉钉在菜窖的土墙上,上面写着:圣诞快乐。字的周围画着蔬菜和水果。
大家看到圣诞卡上的图画,全都愣神了:哦,原来他们也可以成为图画!
能成为图画,好像就不再死一样,让他们对男孩产生了感激之情。
他们多么希望男孩子拿起来的是自己啊,现在他们谁也不怕出菜窖了。
哇,另一种生命
天气逐渐地变暖。春节过后,菜窖里只剩下很少的蔬菜了。不见了水果们的踪迹——他们都被菜农的儿子用篮子装走了。
“看来,他们都心满意足地出去了,但愿他们都是幸福的!”迪迪对贝贝说。
“也许吧,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迪迪,我羡慕他们,是因为他们都那么有用。”
现在,圆葱贝贝不再使用辣味对付靠近他的人了。这不是说他的辣味没有了,而是他几乎不生气了。他变了,他常常对自己说:“干吗我要让别人不舒服呢?这可真不是好事情。”
睡不着的时候,贝贝过来找迪迪说话——这一天,太阳升起很高了,老白菜也没有入睡,她身旁的迪迪却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但是,贝贝推她,让她醒来——他只愿和迪迪说自己心里的话。他悄悄告诉她:“我肚子里很痒,一定是我病得很厉害了,迪迪,也许我快死了!”
小土豆激灵地醒了过来,“不可能——”她喊了起来。
“一定是的。”贝贝感到不开心。
一边的老白菜闭着眼睛都不睁开,懒懒的打断他俩:“别再耗子磨牙了,影响别人休息,什么都乱说。”
“可是,婆婆,贝贝说会死的,他病了。”
“他呀,只是发芽了而已,性急了罢了。”老白菜还是不睁开眼睛。但她继续轻轻地说,“别管他,他会长出一丛绿绿的叶子,他的另一种生命。”
这一次,小土豆迪迪可惊异不已,“什么,什么?婆婆,你说的是——”
“另一种生命,像他妈妈一个样。”
贝贝自己嘿嘿笑了,接过了话茬,“是的,我知道了,是绿绿的叶子,像韭菜那么漂亮!”晓得自己不是病了,他快乐了。只要不是死了,那变成了什么样都行。
“不对,贝贝,你会比韭菜漂亮多了。你妈妈就曾经在我身旁,是我的朋友,她非常有自尊心。迪迪,你看到的贝贝只是现在的贝贝,将来的贝贝真的是更美丽的,我从他妈妈身上就能预知这一点。”
“天那,另一种样子的生命?另一种……”迪迪为这个说法有点儿出神了。
贝贝也感到自己高兴得心跳加快。
“日子就要到了。”老白菜完全是自言自语。
“婆婆,你这是说——”迪迪不知怎样说下去。
“那是你们的日子!”老白菜加重了语气,她把眼睛睁开,看着迪迪,也看看贝贝,“是你们的,迪迪的,也是贝贝的。哦,小迪迪,你的另一种样子,会是——”
“什么,什么?婆婆,快说,我的生命也有另一种样子?”小土豆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是自然的。”老白菜拍拍迪迪的头,把她再一次搂到怀中,“绝对也有另一种样子,你的新生命,小家伙。但是我不想继续说出答案了。真的,我很累了。我想我需要很长时间地睡觉。”说完,她果然侧过身子,不理他俩了。
迪迪出了老白菜的怀抱,和贝贝一起玩起来,既然都没有了睡意,他俩索性坐起来玩画画的游戏。他们见过圣诞卡上的画,就学会了画自己。此刻,他们都在画自己的另一种样子——按照他们的想象。
菜窖里安静得只有空气在随着暖风流动。
梯子最后一次来
当日夜晚,菜窖的门又被拉开了——这次进来的外面的空气,是柔暖的。
还是梯子先顺下来,接着,男孩也进来了。他点亮了灯。
他看见了萎黄的白菜,把老白菜捡起来认真打量一下,便又放下——放到菜窖墙角。老白菜再也没有醒过来,她独自永远地睡在菜窖里面了。
男孩把所有剩下的蔬菜都拾起来放入篮子里,篮子沉重得他几乎拎不动了,用他的两只手托举到梯子上,然后,他走上梯子,很慢地,一点点往上挪移篮子,直到篮子举到菜窖门口,又用力挪到菜窖外面放好,他自己也走出菜窖,把梯子收上去——事实上,梯子这是最后一次进到菜窖里,以后就不必来了。男孩知道这一点,所以关上菜窖门时,重重地喘了口气,说道:“再见了!”
男孩再也没有进来过。
菜窖里面黑黑的了,而且是一直黑着。
这天夜里,菜园子外面又一次落下了大雪……
显然是最后一场雪,雪花很大,也像鹅毛一样大。但是,大雪也仿佛暖暖的,在菜园子里飞舞,飞舞,落满了空空的菜地,覆盖了那个隆起来的菜窖。
然而,菜窖里不是空空的。
菜窖里面传出了嘤嘤哭声……
是小土豆在独自哭,在黑暗中,她的哭泣那么软弱无力。
所有的蔬菜都离开了,只留下了她孤零零坐在那里——她太小了,即使男孩拿走了所有的蔬菜,却根本没有想到带走她。她觉得自己是没用的土豆了。
她哭,不但由于孤单,还觉得失望——哪里会有什么新的生命样子呢?她是一只被放弃的最小的土豆而已,小到连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她也想念老白菜,但老白菜一点儿没了声音,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对她张开怀抱。
“别哭!你听啊——”
黑暗中传来的话语,给了小土豆迪迪最意想不到的安慰。
真是的,都忘记了蚂蚁K和他的女朋友了!
就是他们,他们没有离开迪迪。他们也在菜窖的黑暗里面,在角落看着迪迪。当大雪飘舞在菜窖外面,K敏感地觉察到了下雪的声音,他希望小土豆的哭声能停下来。
“听啊,你快听——”
这回没有谁在问这种声音像什么了。
菜窖里没有了七嘴八舌,只有宁静,和那个停止哭泣的小土豆。
是雪花在唱歌。菜园子居民都懂歌声,雪花在唱。
其实,下雪的声音,远远比唱歌好听。非常美妙,美妙得可以让人觉得仿佛站在彩虹上面。
是的,美妙,像是升起彩虹,像是有新的生命来自天堂……
种子
“宝贝,别忧伤。”蚂蚁M轻轻地握住小土豆的小手。
自从老白菜睡着了以后,迪迪再也没有感觉这样温暖过。可是,蚂蚁M在这个冬天学会了许多东西,她从K的身上学到了勇气和关心,也从老白菜那里学到了爱。
“婆婆好可怜啊!”迪迪说道。
“并不是那样的,宝贝!她的灵魂去她的爱那里了。她早已有了爱!而且,她的爱像星星那样美。不是吗?她爱上的白菜开花了,那些金黄颜色的白菜花,花蕊里有她爱的芬芳,花瓣上有她传递的凤仙花的欢乐,这些并没有消失啊。不是有了籽粒吗?那些白菜籽儿春天还会播种在菜园子里,然后又有了新的白菜——说不定是他们俩的,这些新白菜既能像老白菜,也会像老白菜爱上的白菜。”
“你说的好奇妙啊!”迪迪说。
“就是这样奇妙,宝贝,没有一种爱是毫无结果的,只要真的在爱了,就会留下种子——尽管有时那种子小得肉眼看不见。”
“就像芥菜种子一样小吗?”迪迪问。她听说过芥菜种子。
还没等蚂蚁M回答,蚂蚁K走过来——他听到了外面有异样的声响,他想保护自己的女朋友,也保护小土豆。
“嚓!——嚓!——嚓!”
是菜农铲土的声音。
“快,亲爱的,保护好迪迪!”蚂蚁K急着喊道。
蚂蚁M赶紧把自己的身体贴在小土豆身上,她知道,菜窖快塌了!
“宝贝,别慌!你不要怕,是春天马上来了,菜农来平整他的菜地了!”
迪迪一点儿不懂母蚂蚁的话。
她懵懂地看着母蚂蚁,这个菜窖里她最后的朋友和保护者——蚂蚁M正在用身体紧紧地护着她。
“记着,宝贝,你是种子,你也会发芽——只要你好好地在泥土里待着,等待春暖花开时,你也会再一次破土而出,像你妈妈曾经的那样——现在,你必须让我们抱紧你,让你尽可能离地面近一些,不管泥土压下来多少,你都别害怕,而要有信心活着,我们会保护你!”
轰隆!菜窖塌陷了!
菜园子里的菜窖消失了。
然而,小土豆迪迪没有消失,她只是被埋在泥土下面了。
由于蚂蚁们的帮忙,她其实距离地面很近,甚至能听到菜农和男孩的说话声。
而且,她呼吸到了菜园子里的新鲜空气——那是春天温柔的气息。
她一点儿不害怕了,也不感到寒冷。
小土豆迪迪只是在期待自己发芽。
责任编辑:马小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