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盼
摘 要:爱·摩·福斯特的《印度之行》充斥“分裂”这一主题,这种分裂与隔膜在小说中无处不在。它存在于印度人之间,存在于不同的宗教之间,还存在于不同的文化之间,更存在于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小说中虽然有联结的愿望,但福斯特的世界联结的愿望是不可能的,人与人之间的分裂才是人类最基本的现实。
关键词:爱·摩·福斯特;《印度之行》;分裂;殖民主义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7-0187-03
爱·摩·福斯特喜欢借诗为题,比如他的小说《最长的旅程》来自雪莱的诗句,而《印度之行》的名字则是惠特曼发表于1871年的同名诗。
惠特曼在“通往印度的路”这首诗中写到:“世界不分东西南北,/网络把它联结在一起,/一切民族和国家都应相互联姻,结成家庭。”在这首诗中,惠特曼勾画了东西融合、天下一家的完美意境。福斯特借此诗表达了自己的对于世界联结的希望,然而小说的发展却事与愿违,使得福斯特的梦幻破灭。
在《印度之行》中,作者处处试图实现联结,渴望和谐统一,这主要表现在两对人物关系的刻画中:印度人阿齐兹与英国人菲尔丁的友谊以及阿齐兹与穆尔夫人的友谊。
菲尔丁来到印度时已经年过40,他的一生没有大风浪,但是也并不平顺。他曾经误入歧途,后又改过自新了。现在他已经是个中年人,性格顽强,性情温和,聪明能干,是个笃信教育事业的学者。也许正是他的这种人生经历和教育背景,使他内心充满了平等的思想。他最得意的是使用平等交换的思想方式进行个人交谈。他相信未来的世界一定属于这样的人们:他们尽一切努力来促进人们互相接触、互相影响,并且通过友好相待和文化与智力方面的帮助,使这种接触和影响达到人类理想的境界。菲尔丁仿佛是福斯特的代言人,他言他所言,想他所想,他的乌托邦式的联结愿望正是福斯特想实现的愿望。菲尔丁与阿齐兹初次见面时丢弃了那些客套的礼节,一开始便坦诚相待,这为他们的友谊奠定了基础。当菲尔丁踩坏了自己衬衫上最后一颗扣子时,阿齐兹毫不犹豫地拽下了自己衬衫背后的金扣子给他。这套金扣子来之不易,是他妻兄从欧洲给他带来的。阿齐兹把心中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了菲尔丁,还给他看了自己已经逝去的妻子的照片,表明了他对菲尔丁充分的信任。在阿齐兹接受审判期间,菲尔丁一直坚持相信阿齐兹的清白,即使这使他受到周围英国人的谴责。阿齐兹和菲尔丁深厚的友谊跨越了种族与文化,仿佛实现了人与人之间亲密无间的联结关系,两人的友谊似乎是和谐统一的载体。
阿齐兹与穆尔夫人同样有着一种深厚的友谊。两人的初次相遇是在阿齐兹心里有举足轻重地位的清真寺里。阿齐兹一向很喜欢这座清真寺,这寺院高雅、神圣,整个布局都令他赏心悦目。在这座寺庙里由误会到闲聊,两人建立了他们的友谊。穆尔夫人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对她儿子说:“因为印度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上帝让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为的是让我们都和睦相处、生活愉快。上帝……就是……仁爱。上帝让我们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让我们去爱这个世界上的人,并要我们把这爱变成实际的行动。上帝无所不在,当然印度也不会例外,他也在注视着我们在这儿如何把爱付诸行动。”穆尔夫人真诚坦率,没有任何种族偏见,她认为阿齐兹是她最好的朋友。马拉巴山洞事件之后,她也是相信阿齐兹是清白的。而阿齐兹同样对穆尔夫人充满了爱,他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他为她精心安排了马拉巴山洞之行。他们的友谊是超越了民族与文化的。他们的友谊也是作者想表达的最理想的人际关系,是作者的梦幻联结。
理想是美好的,而现实却是残酷的。尽管福斯特在小说中不断努力让联结实现,他还是失败了。种种原因使他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的主题是分裂而不是联结。这种分裂与隔膜在小说中无处不在。它存在于印度人之间,存在于不同的宗教之间,还存在于不同的文化之间。
印度的种姓制度渗透了到了印度生活的各个方面,它的4个等级来自于创造之神大梵天的身体的不同部位。《梨俱吠陀》第十卷写道:“他的嘴变成了婆罗门,他的双臂变成了罗贾尼亚(即刹帝利),他的双腿变成了吠舍,他的双脚生出首陀罗。”前两个种姓婆罗门和刹帝利分别出自肚脐以上,属于高种姓;后两个种姓吠舍和首陀罗分别出自肚脐以下,所以属于低种姓。种姓制度对印度人的影响在《印度之行》中也得到了体现。当菲尔丁在等待纳拉扬·戈德博尔时,他和阿齐兹之间的对话将这种情况体现得尤为明显。“除了两位女士之外,我还要等我的一个助手——纳拉扬·戈德博尔。”“哎哟!那个德干婆罗门!”……“我想并不是这样的。你知道那些德干婆罗门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英国是从他们手里征服了印度,请注意,是从他们手里,而不是从莫卧儿王朝皇帝的手里。历史大概不会像他们那样厚颜无耻吧?他们甚至用行贿的手段,把篡改了的历史写进了教科书。”阿齐兹的话中充满了愤怒与不满。由于印度种姓制度赋予了婆罗门种种特权,让婆罗门产生了优越感,造成了印度内部的不协调。一个分人性等级的社会是无法和谐相处的,所以在被英国侵略时,同样是印度人,他们的表现和想法却是各有不同。种姓制度造成了印度的内部分裂。
《印度之行》中的人物各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主要是基督教、伊斯兰教和印度教,不同的宗教信仰使得他们对世界的认识变得不同,价值观也就不同。
阿齐兹是伊斯兰教的代表,伊斯兰教是印度的第二大宗教,仅次于印度教。伊斯兰教的圣经《古兰经》,要求穆斯林顺从和相信全智全能的安拉,服从安拉使者的安排,执行他们的命令,要求所有穆斯林要行善举,要仁爱,要互助。所有的穆斯林不论种族、部落和种姓,都要团结在伊斯兰的新月旗帜下,为穆斯林的利益而斗争。上述教义体现了一种平等友爱,恰好给了低种姓印度人一种吸引力,对印度的文化生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伊斯兰教的清真寺是阿齐兹心中的仙境。阿齐兹一向很喜欢这座清真寺,这寺院高雅、神圣,整个布局都令他赏心悦目。清真寺的壁缘由蓝天映衬,颜色雪白,上面那99个神的名字却显得很黝黑。外面两种颜色对比,里面明暗相争,使阿齐兹感到格外愉快,他极力让这一切来象征宗教和人类之爱的真理。伊斯兰教在阿齐兹的心中具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以致于他对其他教产生了厌恶之情。他认为印度教、基督教或者东正教的寺庙或教堂让他厌恶,不能唤起他的美感。印度教的鼓声节奏一点都不合阿齐兹的情趣。可以看出阿齐兹对其他宗教的排斥,这也使得他不可能与其他宗教的人建立跨越宗教的无间情感,注定与其他宗教的人产生分裂。
穆尔夫人则是基督教的代表,基督教的教义是在吸收了犹太教义、东方宗教思想素材和古希腊、罗马的哲学思想基础上而形成的。基督教的主要教义是:信奉耶和华(上帝)为宇宙的唯一真神;相信凡是基督教徒都是上帝的选民;宣扬天国思想;认为信徒不论民族、贫富、贵贱,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基督教的教义体现了基督教的人道主义精神,这种精神赋予了穆尔夫人一种博爱,所以她超越宗教障碍与阿齐兹结为了朋友。然而,在马拉巴山洞之行中穆尔夫人却发生了意识危机,她到印度的本意是体验宇宙,她对万物充满了爱心。当她参观了马拉巴山洞后,她却感到自己无法了解宇宙。她感到世界的一切都是孤独地存在于这无意义的宇宙。正如她在信中写到:“怜悯、虔诚、勇气——世界上都有,但是却毫无差异,就连淫猥也是如此。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有,可什么东西都没有价值。”这种感觉围绕着穆尔夫人,她所信仰的上帝在她的印度之行中被摧毁,她变成了一个急躁的人,不再有关爱的想法。她的基督教思想在印度这片土地上被冲击。她与阿齐兹的友谊也发生了变化,在阿齐兹受审判时,穆尔夫人坚信阿齐兹的清白,但却又拒绝作证。东西方的联结产生了失败,分裂成了必然。
戈德博尔则代表了印度教。印度教是印度的第一大教。印度教是印度本土的宗教,具有广泛的包容性,认为神存在于万物之中,一切生灵同一。与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相比,印度教更能理解印度人的生活:盛大庆典、神秘膜拜、不协调的声音似乎就是印度混乱和神秘的典型。戈德博尔是位文质彬彬但又神秘莫测的婆罗门,他的思维方式与其他人不一样,他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无限的宇宙才是永恒。马拉巴山洞事件过去两年后,在马拉巴山西边为爱神黑天的生辰举行了盛大的典礼,仪式混乱而却又别有一番秩序。印度教徒在地毯两边密密匝匝地席地而坐,无处可坐的都挤在邻近的走廊上和院子里——印度教徒,只能是印度教徒。印度教徒的狂热在非印度教徒看来都是觉得荒唐的。这种宗教之间不同的教义与仪式也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分裂。
分裂是永恒的,不仅存在于不同的宗教之间,还存在于不同的文化之间。这也是殖民者与被殖民者之间的分裂。由于文化上的差异,英国人和印度人也常常产生误解。
印度和英国的隔阂首先体现在他们的居住环境中。印度小城处于低洼地带,街道鄙陋,寺庙冷清,巷子里污物成堆,印度居民像一种低等而又无法毁灭的生物体,在街上则好像泥土在移动。然而居住在高地上的英国居住区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行政官署是按照精确的设计建造起来的,在这个地方没有丑陋的东西,只有美丽的风景。英国殖民者占据了印度人的地方,使得本身遭受殖民痛苦的印度人更加痛苦。英国人的居住环境与印度人的居住环境的强烈反差显示出了种族的隔离。
英国人满脑子都是大英帝国种族优越论,认为自己到印度的目地是统治并维持那里的秩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他们的文化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救世主一样伟大和高贵。英国人冷酷傲慢的态度让人感到害怕。当阿齐兹的马车进了卡伦德少校的院子时显得小心翼翼,这不是因为他有奴性意识,而是他在感情上非常害怕他们那种冷酷、傲慢的态度,而出来的两位女士毫无礼貌地占用了阿齐兹的马车,英国官员包括他们的夫人心里流露出对印度人的轻视与不屑加深了两个民族之间的误会。英国人具有严重的排他性。
印度人虽然被殖民,但正如阿齐兹所说,他们需要友善,但恰好英国人缺乏友善。印度人把好客当作双方亲密的手段,但英国人却把这样的行为看作是侵犯隐私的行为。阿齐兹把自己的纽扣给了菲尔丁,因为他把他当作朋友,愿意为他付出。可这却成了朗尼取笑印度人不遵守习俗的例子。印度人愿意给予,而英国人吝于给予,甚至不愿意接受别人真诚的给予。这些文化的不同使得两个民族的误会越来越深,隔阂也越来越深。不同的文化导致了他们的分裂,也揭示了不同文化之间难以联结的现实。
分裂存在于印度人之间,存在于不同的宗教之间,还存在于不同的文化之间。小说中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分裂”存在于殖民主义者和殖民地人民之间。这一切分裂的根源都是殖民主义。虽然小说中的人物不断努力,但他们也无法逾越这条鸿沟,达到联结的目地。殖民主义不仅造成殖民者和印度人民的敌对,而且加剧了印度教和伊斯兰教之间的对立。殖民主义是这一切分裂的根源。
小说的最后菲尔丁满怀深情地抓着阿齐兹的手说:“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成为朋友呢?这是我的愿望,也是你的愿望。”然后,大自然给他们的回答是他们现在还不能成为朋友。苍天也在呼叫:“不,你们在这儿不能成为朋友!”
这是福斯特的感悟,在《印度之行》中,他深切地透露出一种对世界联结的期望,试图营造一个福斯特自己的梦幻乌托邦。然而事与愿违,在这个多元文化共存的世界里,福斯特的梦幻注定破灭,揭示了世界联结这样的乌托邦世界是不存在的,分裂才是世界永恒的主题,而这种分裂的根源就是殖民主义。同时福斯特也暗示了解决问题的途径,即消灭殖民主义,实现各民族、各文化之间平等相处,推进相互理解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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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