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平
他出身于封建领主家庭,参加过抗日战争,曾为车佛南宣慰司署议事庭长(傣语召景哈,意为总理大臣),却最终不畏艰险奔赴解放区,投身革命。自1953年出任云南省思普地区行政专署第一副专员兼自治区主席(1955年改为自治州),至1992年,担任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州长达四十余年,成为共和国历史上任期最长的州长。
十七岁的总理大臣
西双为傣语十二,版纳则包含了领主或坝子之意,旧时称车佛南地区,为车里、佛海、南峤三县的统称,解放前隶属于思普行政专署,但级别却高于思普专署,自元代设置车佛南宣慰使,即被朝廷钦定为正三品,而当时的知府一般仅为五品。
宣慰使司署是元代以来车佛南地区最高政治权力机构,其统治者为世袭的宣慰使,傣语称为召片领,意为傣王。议事庭则为最高权力机关,由议事庭长主持,相当于总理大臣,地位仅次于傣王。
1945年,年仅十七岁的勐捧土司召存信,被傣王车里宣慰使任命为议事庭长。
召存信出生于今云南省普洱市江城县整董镇,其父为“十二版纳”之一,母亲是勐捧老土司的女儿。
1940年6月,法国战败投降,作为轴心国成员之一的日本,于当年9月,出兵占领了法属殖民地越南。越南与中国的云南和广西交界,国民政府急调骁勇善战原驻防于湘赣地区的滇军60军和93军至滇南地区,以防日军沿滇越铁路攻入云南。另一方面,早在二战爆发前,泰国军事独裁者銮披汶元帅即与日本政府勾搭成奸,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出兵“保护”泰国;12月21日,銮披汶与日本签订同盟条约。1942年1月25日,泰国正式对英美宣战。
1942年春至1943年初,泰国、日本军队在泰缅边境的打丙江及中缅边境的打洛、大勐龙与中国远征军鏖战年余。
姑且以官方记载为准吧,1943年,年仅十五岁的召存信即出任拥有一百多人枪的勐捧傣族抗日自卫队队长。
召存信的父亲虽然是封建领主,但处世开明,而且精通汉文,他的五个儿子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就取自于孔子的“仁、义、礼、智、信”,召存信排行老五,故而取名存信。老土司时常教诲儿子们“要爱民千寨,不要爱钱千袋”。六岁那年,父亲把召存信送进了距整董八十多里的江城省立小学,十二岁高小毕业时,召存信已经能流畅地阅读汉文书刊,并养成了“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良好习惯。
勐捧老土司虽然是召存信的外公,但委任给外孙的傣族抗日自卫队队长只是一纸空文,并非现成的队伍。到了勐捧后,手无一兵一卒的召存信马不停蹄地走村串寨,向民众宣讲抗日主张,号召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拿起武器,保家卫国。短短半个月,就拉起了一支一百多人的抗日武装。在其任职期间,虽未与日军发生直接接触,但多次率部参与抗击日军空袭,扑灭因空袭引发的火灾等战斗。
1944年春,召存信的外公、勐捧老土司因病去世,老土司身后无嗣,根据其生前提议,以及召存信在抗战中的表现,车佛南宣慰司署任命召存信为勐捧土司。
担任勐捧土司后,出身于领主家庭的召存信却不满封建领主对普通百姓的盘剥压榨,坚持减租减息,减免税赋,由此触犯了土司山官和国民党当局的利益,两者相互勾结,很快就逼走了召存信。
1944年末,召存信来到了车里,因祸得福,被任命为曼听办事处主任,负责车里宣慰司署、议事庭与国民党车里县政府和驻军的联络,并因此崭露头角,其出色的行政和组织能力得到宣慰司署的青睐,第二年,即升任车佛南宣慰司署议事庭长。当年,日本战败投降,中国人民经历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终于迎来自鸦片战争一百多年来抵御外族入侵的首次胜利。
同年,召存信迎娶了一位美丽的公主——末代傣王刀世勋的表妹刀美英,从此相濡以沫,携手走过了长达七十余年的风雨人生。
自1942年初至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远征军第6军93师一直驻防于车佛南地区,即便后来开赴越南受降,仍在车佛南留下了近千名在乡军人(指保留军籍因伤病或家庭原因滞留地方的军人)。抗战中,国民党的横征暴敛,早就引起了傣族上层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愤慨,尤其是在乡军人,自恃抗战有功,横行乡里,敛财无度。还在担任勐捧土司时,召存信就发现,老百姓的税赋太重,既有国民政府的兵役捐、人头税、市场税、烟土税,又有来自土司府的门户税、人头税、土地税。过去因为全民抗战,共赴国难,税赋重一点就重一点了。但抗战胜利后,各种苛捐杂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层层加码,比抗战时还重。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召存信以议事庭长的名义发布通告,不论国民政府还是土司领主要求上缴的捐税,一律砍掉一半,以利历经八年抗战的人民群众休养生息,重建家园。
1947年春,国民党当局一方面在内战中节节败退;另一方面,因忙于内战,无暇顾及民生,国民经济已处于崩溃的边缘。为了挽救其垂死的命运,公然下令提前征取十年的税收,1947年本为民国三十六年,但下达的税赋却征到了民国四十六年!这还不算,这一年的春天,国民党车里县政府禁烟委员会又找到宣慰使司署,要求下令征收禁烟款,同时征调一千名青壮年民夫。时值春耕,老百姓家家户户正忙于春耕春种,上哪儿去征集一千名民夫?而且,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老百姓哪儿来粮钱缴纳禁烟款?禁烟款本来就是国民党横征暴敛,巧立名目征收的税捐,血气方刚的召存信不等对方说完,就打断说:“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没饭吃,迟早会出大乱子的!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就有一条民生主义。我就不信中山先生如果活着,会眼睁睁看着老百姓饿死!”
那位禁烟委员没想到会被一个毛头小伙呛了一跟斗,而且把中山先生都搬出来了,一时难以反驳,就说:“好吧,你说眼下青黄不接,缴不出禁烟款,那就等早稻下来再说。我们现在不说禁烟款,说说民夫的事。你派还是不派?”
召存信一口回绝说:“不派——不是不想派,而是没法派,男女老少都忙着春耕春种呢,你让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一千个民夫?”
禁烟委员头一偏,上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军警,二话不说,就把召存信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这时,末代傣王刀世勋已从重庆转至南京念书,摄政代理王位的是他的二叔刀栋刚和生父刀栋廷。两人一见国民党军警连“总理大臣”都敢绑,一时竟吓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召存信面无惧色地说:“怕他们干什么?自古以来,车佛南宣慰使都是正三品的朝庭命官,我就不信他还敢把我们吃了!”
这是召存信第一次被投入国民党监狱,后来因为反“三征”又被关过一次,但即使被关进大牢,召存信依然一口拒绝派款派夫。
出牢后,召存信变卖家产,组建了民族自卫预备大队,自任大队长,武装抵制国民党征粮、征款、征夫,抗驻军,公开反对“三征”。因为深受群众爱戴,国民党当局打算第三次抓捕召存信时,居然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只好张贴告示,悬赏三千大洋,缉拿召存信。直到1948年春夏之交,经多方斡旋,同时中共云南省工委在滇东和滇中地区,连续发动武装起义,国民党当局自顾不暇,才被迫取消了对他的通缉。
山那边呀,好风光
思普地区的普洱中学,是一所掌握在中共地下党手中的学校。
小勐养土司的女婿鲁文聪就毕业于普洱中学。
鲁文聪是普洱人(今宁洱),做了上门女婿后,不久就当上了小勐养乡的乡长。因为是乡长,又是土司的女婿,与召存信这位“总理大臣”渐渐有了接触。
召存信对鲁文聪产生兴趣,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小小的乡长,居然养了一支五百人枪的队伍。召存信一个堂堂“总理大臣”,他的自卫预备大队也没到五百人。
1947年10月,毛泽东以人民解放军总部的名义,发布了“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命令。1948年2月19日,抗战初期从延安秘密潜回云南的朱家璧在滇东地区的圭山发动了武装起义,短短几个月,起义部队就发展到两千多人。同年7月25日,同样从延安回来的余卫民在元江朋程发动了武装起义。两支部队的番号分别为“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1纵队”和“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2纵队”。
圭山起义和朋程起义,召存信都从报纸上看到了。但他不知道的是,朱家璧居然是从他的地盘上入境北上的。原来,朱家璧从延安秘密返回云南后,一直在滇军从事兵运工作,官至滇军60军警卫团长。1949年9月,滇军奉命开赴越南受降,蒋介石趁机炮轰五华山,武力解除了云南省主席龙云本兼各职。同时下令第一方面军总司令卢汉逮捕朱家璧,解往重庆。朱家璧的叔叔朱晓东二十年代就与卢汉同为滇军师长,又是结义兄弟,卢汉自然不会把朱家璧交给老蒋。而是关了一个月后,就把他放了。朱家璧回到昆明正好赶上闻一多、李公朴被害,一看云南呆不住了,连夜驾车经滇缅公路逃到了缅甸。1947年12月,又从缅甸经车佛南秘密回国。
同一时间,鲁文聪收到普洱中学老师捎来的信件,称近期有几位朋友从缅甸回国,请他利用与当地领主土司的关系,给予放行。同时还交代,“朋友”遇到麻烦他再出面,否则,尽量不要与其接触。鲁文聪知道这位老师肯定是中共地下党员,只是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纸而已。鲁文聪收到来信后,一面私下与召存信取得联系,争取宣慰司署的帮助;同时立刻动身赶往佛海(今勐海),在一家马店见到了朱家璧和张子斋,两人都身着美式夹克,从他俩的着装上,鲁文聪就认定这两人就是老师信中所说的“朋友”了。
鲁文聪猜对了,张子斋也是投奔延安后,秘密返回滇军出任滇军60军第二任军长张冲的秘书,身份暴露后逃往缅甸的。1981年,时任云南省军区顾问兼省政协主席的朱家璧到西双版纳视察工作,专门登门看望召存信。交谈中,朱家璧旧事重提,提及1947年12月底经打洛入境秘密北上的往事:“我后来才听说,那次回国,多亏你打通关节,暗中提供帮助,我们才得以顺利通过了车佛南地区。”
召存信连忙说:“那时候我可不知道将军的大名,我要知道你是共产党,恐怕当时就跟你走了。”
1949年1月,鲁文聪打出“普光三支队”的旗号,公开竖起了反蒋大旗。
前面说过,滞留车佛南地区的93师在乡军人超过了一千人枪,但大多在汉族比较集中、经济较为发达的佛海(今勐海)、南峤(今勐遮)、大勐龙、勐罕一带活动。只有少数住在距车里不远的嘎洒,车里城内兵力空虚。鲁文聪亲自到车里与召存信秘密会面,通过召存信争取到车里常备队队长樊涛和警察局长徐子和的支持。在召存信等人的策应下,于1月18日渡过澜沧江,里应外合,占领车里县政府,接管了国民党政权,驻嘎洒的93师在乡军人闻风逃往大勐龙。
“普光三支队”渡江攻打车里时,得到了召存信和自卫预备大队的鼎力支持。召存信不但亲自出面动员曼阁、曼斗的船只船工运送“普洱三支队”横渡澜沧江,而且身先士卒,亲率自卫预备大队参加战斗。等于与国民党当局撕破脸皮,正式宣布决裂。
攻占车里县城后,当天就成立了车里革命委员会,由鲁文聪出任主任,召存信、樊涛担任副主任。同时在原民族自卫预备大队的基础上,正式组建民族自卫大队,由召存信担任大队长。其主要任务是保卫车里宣慰司署,维持地方秩序。
召存信渐渐发现,所谓“普光三支队”并非正经共产党领导的队伍,其成员十分复杂,马帮商人、打手村丁、国民党老兵,甚至地痞流氓,什么人都有。虽然打的是共产党的旗号,却没有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
抗战胜利后,国共两党虽然打得天昏地暗,但召存信对共产党的认识,最早还是从鲁文聪那里断断续续得来的(国民党的报纸、广播是不会讲真话的)。比如,共产党要武力推翻长期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买办资本主义三座大山,建立公平、公正,真正由人民当家做主的新型社会,主张各民族平等,反对大汉族主义。这些都是召存信所热切希望的,或者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凡此种种,以至召存信一直以为鲁文聪就是共产党,之所以没有表明身份,无非是出于保密或安全的原因罢了。
占领车里、佛海、南峤后,召存信发现“普光三支队”跟国民党在乡军人差不多,一门心思想着发财,甚至霸占民女。一气之下,将几个公开抢劫的关进了大牢,同时找到鲁文聪,质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普光三支队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的队伍?”
鲁文聪倒没有隐瞒:“不是。”
召存信又问:“那你呢?你是共产党吗?”
鲁摇了摇头说:“也不是。”
召存信急了,连连追问:“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鲁笑答:“跟你一样,算是民主进步人士吧。”
民主进步人士?这个词召存信还是头一次听说,但他不想当民主进步人士,就说:“你不是说,你老师是共产党吗?”
鲁文聪说:“嗯,这个我敢肯定。”
接下来又神秘地说:“你还记得前年底,从缅甸过来的那两位朋友吗?”
召存信当然记得:“你老师让我提供方便的那两位?”
鲁文聪点了点头:“对,那两位肯定是共产党,而且不是一般的共产党——是大人物。他们已经在元江起事了,听说,已经开到了墨江、普洱一带。”
普洱到车里不过两百来公里,召存信一听就说:“那你还等什么?赶快去找啊。”
鲁文聪说:“我是要去,而且想请你跟我一块去——你是议事庭长,大头人。在车佛南地区影响很大,在民众中有号召力,我们一块去,去请共产党来车佛南。国民党在乡军人不会甘心失败,一旦他们卷土重来,光凭我们这点人枪,肯定是顶不住的。”
召存信当即爽快地说:“好,我跟你去!我们一起去找共产党。”
那时,在“边纵”控制的解放区流传着一首名为《金凤子》的歌曲:山那边呀,好风光,一片稻田黄又黄,人民当家做主人,个个喜洋洋——
经过一星期的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来到了“山那边”。但可惜的是,他们来的却不是时候。
此时的云南人民讨蒋自救军第1、第2纵队,已经被中央军委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纵队的正式番号。余卫民等人在朋程组建的第2纵队被改编为师级规模的“边纵”第9支队。部队整编后,一切都正规化了,余卫民因为擅自逃离延安,虽然后来重新入党,但还是被降为副司令员代行司令员职务。
一听车佛南宣慰司署的议事庭长要来投奔共产党,大伙都吓了一跳。
中国共产党在云南领导的武装,一开始为什么不称人民解放军?这里面的原因相当复杂,一方面,是为了争取云南地方势力的支持,同时又不至于过早惊动国民党南京政府;另一方面,不论云南讨蒋自救军第1还是第2纵队,相当一部分人马都是由云南地方势力或民族上层人士提供的。部队整编后,这些地方势力或民族上层人士,大都被劝说回家或被送进了军政干校。换句话说,召存信和鲁文聪来的不是时候。而且,他们在普洱,也没能见到此时远在滇东地区的朱家璧和张子斋。
就在两人进退维谷的时候,碰到了第9支队政治部主任唐登岷。唐登岷是云南保山人,是一位入党多年的老同志。早在1936年,在北京求学期间就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过“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曾担任中共云南省工委委员、宣传部长,先后在重庆、昆明、仰光等地从事党的地下工作,同时也认识朱家璧和张子斋。
当时,第9支队实际主持工作的就是他和余卫民,两人商量,人家那么大个头人自愿跑到解放区参加革命,总不能把人家赶回去吧?于是,把召存信送进了隶属于第9支队的普洱军政干校。
被邀请解放的车佛南
第9支队严明的纪律,严整的军容,根据地人民当家做主后,意气风发、昂扬向上的精神风貌,让召存信眼界大开,耳目一新——他终于见到真正的共产党和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了。同时,通过系统地学习共产党的纲领、路线和方针政策,更加坚定了召存信跟着共产党走的信念与决心。
1949年9月,败局已定的蒋介石在重庆召见云南省主席兼云南绥靖公署主任卢汉。此时的卢汉虽已下定弃暗投明,发动云南起义的决心,但为了麻痹蒋介石,不得不同意老蒋派兵进剿“边纵”,抓捕昆明等城市的地下党员和进步人士的决定,这就是解放前夕发生在云南的著名的“九·九”整肃。
为了抗击老蒋的进攻,普洱军政干校开始有计划地转移拥有土司、头人头衔的学员。唐登岷亲自找召存信谈话,明确告诉他,召存信同志,你是车佛南宣慰司署的议事庭长,返回车里比留在解放区作用更大,组织希望你尽快回去。国民党反动派很快就要对解放区发动进攻了,车佛南地区的国民党在乡军人势必会趁机反扑。鲁文聪同志的“普光三支队”已经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纵队车佛南整训总队,由派往该部的邹垲夫、余松同志和鲁文聪共同指挥。你回去后,要大力协助他们,发动群众,坚决打退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
分手时,唐登岷又告诉召存信,解放大军很快就要南下解放大西南了,国民党蒋介石的日子长不了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车佛南见面了。
回到车里,已经是1949年的10月份了,还在思茅,召存信就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喜讯。到了车里,召存信马上与鲁文聪和第9支队派来的邹垲夫、余松等人碰头后决定,将车里自卫大队布署到嘎洒、嘎东一线,那里是从大勐龙和佛海进入车里的必经之地。召存信这一防范于未然的措施,很快就见效了,当年11月,就在嘎洒与从大勐龙回窜车里的在乡军人马崇文部打了一仗,粉碎了马部重占车里的企图。
1949年12月9日,卢汉将军通电云南起义,但很快国民党中央军第26军、第8军就向昆明发起了进攻。
召存信有个表哥叫邵永刚,1946年从江城整董来到佛海,娶了佛海第五代世袭土司的女儿刀卉芳为妻。召存信去普洱寻找共产党时,把这位表兄也带去了。从普洱回来后,邵永刚担任了佛海县政府科员兼勐海乡副乡长。
1950年1月15日半夜时分,近千名国民党在乡军人突然包围了佛海县城,并且很快就破城而入,俘虏了佛海县长杨秀和邵永刚。召存信接报后,率领自卫大队和鲁文聪的整训总队迅速赶往佛海,在乡军人不得不放弃县城逃往境外,但却残忍地杀害了杨秀和邵永刚。
1950年1月25日,解放云南的最大一仗——元江战役结束,国民党第8兵团部、第8军军部及下属三个师两万多人悉数被歼。1月26日,二野13军37师副师长吴效闵率配属作战的38师114团两个营,渡过元江,向南追击逃过元江的蒋军残部。
解放大军终于开进云南了。
2月9日,召存信闻讯亲率二十余名傣族上层人士渡过澜沧江,到小勐仑迎接解放大军。召存信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邀请解放大军尽快渡江,消灭残余的国民党军队。
1977年病故于济南军区副司令员任上的吴效闵,在第四兵团是一员赫赫有名的战将。吴效闵是学生出身,1937年加入山西抗日决死纵队后,长期担任政工干部,1945年升任13军的前身——太岳纵队10旅20团政治委员。1946年团长蒲大义负重伤后,吴找到纵队司令员陈赓和政委谢富治,要求给20团派一位新团长。吴效闵是最令谢富治“头痛”的一位团政委,仗一开打,吴就跑到最前面去了,团部根本找不到人。于是,没好气地说,派什么派,你不就是最好的团长?吴效闵从此改行成了军事干部。
但这一次,面对车佛南宣慰司署议事庭长召存信的盛情邀请,吴效闵却犹豫了。1950年1月4日,在南宁召开的第四兵团党委扩大会议上,兵团党委第一书记陈赓就反复强调:“滇南战役中,我军即使吃一些亏,也决不许违反民族政策。否则,就算解决了国民党部队,我们在云南也站不住脚跟!这个问题,必须提高到党性、原则性上来认识。话先说到前面,谁要出了问题,捅了乱子,我是准备好了要开杀戒的!”
吴效闵在陈赓麾下打了整整十三年仗,还从未见过这位同是知识分子出身、爱兵如子、嬉怒笑骂皆成文章,深受官兵们喜爱的司令员兼政治委员放过如此狠话。离开南宁前,第四兵团各部购买了大批日用百货,针头线脑之类的下发到各营连,准备与少数民族兄弟“交朋友”。陈赓司令员又三令五申,宁肯部队吃亏,受点损失,也绝不许违反“民族政策”,吴效闵不犹豫都不行了。
看到吴效闵犹犹豫豫不愿过江,召存信急了,把配合37师行动的第9支队政治部主任唐登岷悄悄拉到一边说:“他们就是你说的解放大军?”
唐登岷说:“当然,你看看他们身上的军服和头上的帽徽就知道了。”
二野的军服是草黄色的,帽徽是金属的,中间还有一个竖写的“八一”;边纵第9支队的军服则是深蓝色的,帽徽跟当年的红军一样,是用裁剪成五角星的红布缝上去的。
弄清吴效闵是真正的解放大军,召存信语气坚决地说:“不行,一定要请解放大军过江!我听说,第8军709团残部已经逃到了我老家江城,打算经车佛南逃往境外。两个团加上在乡军人,解放大军不过江,我们肯定对付不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跟我一起到军政干校学习的邵永刚,我表兄,一个月前被在乡军人杀害了——”
当时在车佛南周边地区,有边纵第9支队的两个团和卢汉起义部队一个团五千多人。吴效闵认为,对付93师278团残部一千多人绰绰有余。于是,在召存信、边纵和37师召开的联席会上提出,澜沧江南岸为少数民族聚居区,114团多为北方籍战士,对当地少数民族生活习俗知之甚少,如贸然渡江,恐引发“民族问题”,有损我党我军形象。因此,114团暂不渡江,而是北返归建,车佛南地区的残敌,交由地方部队解决就行了。
话没说完,就被召存信打断了。召存信坦言,他就是代表车佛南地区的傣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专程过江迎接解放大军的。他可以用“总理大臣”和自己的脑袋担保,大军过江,决无问题!
唐登岷也表示,仅仅依靠实战经验不多的地方部队,恐难以完成歼敌任务,只有大军过江,才能迅速消灭残敌。见吴效闵还是犹豫不决,召存信又提出,大军渡江的船只、船工、翻译、向导,及渡江后的后勤供给,由他全权负责。并由他亲自出面,以车佛南宣慰司署的名义,向各族群众宣传党的方针政策,因大军渡江引发的任何问题,由他一人承担!
吴效闵终于被召存信的坦诚深深打动了,1950年2月14日,在召存信的盛情邀请和鼎力支持下,率114团渡过了澜沧江。2月16日下午5时许,进抵南峤县。
南峤有一座二战时期陈纳德第14航空队修筑的野战机场,93师278团逃到南峤的目的,就是等候从海南飞来的飞机撤离大陆。如果不是召存信的盛情邀请,278团很可能就从南峤溜走了。
2月16日是农历的大年三十,吴效闵率部赶到南峤时,278团正准备吃年夜饭,台湾15日来电称,大年初一,从海南岛起飞的飞机,就可以把278团这条“漏网之鱼”接走了。可惜,热气腾腾的年夜饭刚端上桌子,解放大军就从天而降,除团长罗伯刚率少数人到西定做客,得以逃脱,278团一千多人死的死,降的降,悉数被歼。至此,云南境内国民党军团以上建制部队全部被歼。
歃血为盟
车佛南地区解放后,召存信出任车里县副县长。随后,又被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为西南军政委员会民族事务委员会委员。委任状上还有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的亲笔签名。
1950年9月,中共中央决定邀请各民族上层人士进京,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一周年国庆大典。
召存信自然是受邀者之一。除了他,车佛南地区,还有末代傣王刀世勋,召存信的表嫂刀卉芳等8人。刀世勋1948年回云南过完暑假后,原打算返回南京继续求学,遭到了卢汉将军的反对,因为这时的卢汉已经决定起义了。卢汉告诉刀世勋,云南有的是好学校,回南京你将来会后悔的。刀世勋留下后考取了云南大学,这时正在昆明上学。
去北京见毛主席,总不能两手空空吧?几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送一把傣家人的金伞和两头白色的大象给毛主席。金伞是权力的象征,白象则是傣家人最尊崇的动物。然而,当时从云南到北京先要乘汽车到重庆,转轮船沿长江而下抵达武汉,再换乘火车进京。两头白象最后只好留在了昆明圆通山动物园。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对中央的这一决定都感到欢欣鼓舞。
当时的车佛南地区隶属于思普行政专署,最后进京参加观礼团的一共有35位各民族代表,涵盖了傣、佤、拉祜、布朗、哈尼、傈僳、汉等七个民族。那时云南全境解放还不到一年,许多山官头人对共产党的民族政策还不太了解,在他们看来,共产党与国民党都是汉人,既然都是汉人,估计对少数民族也好不到哪儿去。有的甚至认为这是一个阴谋,是以进京观礼为由,把他们关进监狱。最典型的是西盟县的一位佤族头人,提出要去也行,但必须把区长的儿子扣押在山寨,等他从北京安全返回再放人。
35名代表在当时的专署所在地普洱县城集中后,驻普洱的13军39师派出一个加强排,经21天的长途跋涉,把代表们平安护送到了石屏,再乘小火车转道昆明。1950年9月28日,代表们乘专机飞抵西南局所在地重庆。这是召存信第一次坐飞机,表嫂刀卉芳跟他开玩笑说,怎么样?我就说了不能送大象,你还不信,飞机能装下大象?到重庆后,西南局连夜给每位代表赶制了一套毛呢制服。9月30日,与组成西南局民族观礼团的其他少数民族一道登上了飞往北京的专机。
1950年10月1日上午,召存信等人登上了天安门一侧的观礼台,观看了盛大的国庆阅兵和群众游行。10月3日,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宋庆龄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中南海接见了召存信等少数民族观礼团成员。当召存信与末代傣王召世勋一道,将象征封建领主世袭权力的金伞献给毛主席时,不等工作人员介绍,毛主席就亲切地握着召存信的手说:“召存信同志,你在解放西双版纳斗争中所起的作用,我知道了。你很年轻嘛,希望你跟着共产党走。国庆观礼结束后,到各地走走、看看,好好学习,争取为巩固边疆、建设边疆做出新的贡献。”
召存信怎么也想不到,一位日理万机领导着四万万人民的大国领袖,不但脱口就能叫出他的名字,而且还知道他在解放西双版纳的战斗中所起的作用。连忙说:“毛主席,我一定按照您的教导,建设边疆,保卫边疆,把西双版纳建设好!”
观礼团前后在北京呆了26天,参观了北京所有的名胜古迹。之后,到天津观看了梅兰芳的演出,梅兰芳还设家宴,宴请了观礼团。席间,念过师范当过教师的表嫂刀卉芳用傣话悄悄告诉召存信,我一直以为梅大师是女的,没想到居然是个男的。
之后,又到了上海、苏州、杭州、武汉等地,最后坐江轮返回重庆。
此行最令召存信等人感动不已的是,西南局书记邓小平听说云南少数民族吃饭离不开辣椒,不习惯面食,专门派飞机送去了大米和辣椒。召存信在心里说,除了共产党,全世界恐怕没有哪个政党能做到这一点。看来,自己跟共产党是跟对了。
感同身受,持同样观点的绝不仅仅是召存信一人!
1950年12月26日,观礼团一行回到了普洱县,第二天就参加了有三百多人出席的“思普专区第一届兄弟民族代表大会”。13军39师政治委员兼思普地区地委书记张钧致开幕词。张钧在开幕词中着重强调了各民族大团结的重要性,号召边疆各民族团结起来,发展生产,巩固国防,保卫边疆。
张钧的讲话是有来历的,云南是一个多民族省份,少数民族多达二十五种,占当时云南总人口的五分之二。中共中央和西南局对云南的工作方针只有八个字:团结第一,工作第二。
会议一共举行了六天,期间,有代表提出效仿当年诸葛亮与孟获结盟,在普洱竖一块“民族团结誓词碑”。
那位曾经要求将区长之子扣为人质的佤族头人,第一个举手赞成,并提出立碑时要剽牛,要歃血为盟。
会议决定,“民族团结誓词碑”立于普洱县红场。红场是边纵第9支队驻普洱时修建的,有效仿莫斯科红场之意。这个地方召存信非常熟悉,一年前他曾在这里呆过三个多月。1951年元旦,剽牛仪式在红场举行。不过,没有像当年的诸葛亮和孟获那样“歃血为盟”,而是当场杀了一只大公鸡,代替歃血。参与立碑的各民族代表和思普地区党政军领导人一同喝下了鸡血酒。坐在主席台上的召存信,信步上前,第一个用傣文在民族团结誓词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接下来,42名代表,一一在誓词上庄严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不识字的由旁人代签)。誓词全文如下:
我们二十六种民族的代表,代表全普洱区各民族同胞慎重地于此举行了剽牛,喝了咒水,从此我们一心一德,团结到底,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誓为建设平等自由幸福的大家庭而奋斗!此誓。
这座高142厘米,宽65厘米,厚12厘米,象征边疆各民族大团结的“民族团结誓词碑”,至今仍耸立在今宁洱县一块面积达4千多平方米的广场上。
1951年,召存信出任思普专署第一副专员兼车里县县长,此后又先后担任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筹委会主席、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政协主席,1953年1月,出任新成立的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1955年改为自治州后,任州长)。
担任自治区主席后,召存信着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法动员末代傣王刀世勋的父亲刀栋廷回国。这也是边疆民族团结的一件大事。
长期以来,社会上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认为解放前夕,傣王车佛南宣慰使被国民党裹胁逃到了境外,其实这是一种误传。我们前面就说过,真正继承王位的是刀栋廷的儿子刀世勋,不是刀栋廷本人。刀栋廷只是与他的兄弟刀栋刚一起代替年幼的儿子刀世勋“摄政”。而刀世勋本人则一直在重庆、南京、昆明等地念书,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昆明。虽然在自治区成立大会上,召存信就代表傣王,宣布放弃车佛南宣慰使的一切权力,上缴武器,解散自卫武装。但摄政王刀栋廷滞留境外,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于是,找来了自治区第一副主席兼勐海县县长刀有良,商量如何劝说刀栋廷回归祖国。
原佛海第五世袭土司的儿子刀有良为什么没有参加国庆观礼团,没有在“民族团结誓词碑”上签名?原来,跟刀世勋一样,刀有良抗战时期就到重庆念书去了。1949年5月,正在南京中央大学上学的刀有良,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其特殊的身世,很快引起了部队首长的注意,不久就把他送进了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云南少数民族观礼团去北京时,他正在军政大学学习呢。从二野军政大学毕业后,二野四兵团司令员兼云南省政府主席陈赓将军点名把刀有良要回了云南,任命为佛海县县长。1953年1月,西双版纳自治区成立,刀有良又被任命为自治区第一副主席。
召存信认为,同为封建领主出身,又在二野军政大学系统接受过党的方针政策教育的刀有良,是担任这一重任的最佳人选。
而他本人,眼下还有一项最重要的任务等着他。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直接参战。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宣布全面封锁刚刚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物资禁运。当时,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几乎全部处于北半球,而作为重要战争物资之一的天然橡胶,只能生长在赤道附近的热带地区。虽然当时我国已经开始在海南岛试种成功了天然橡胶,但受台风影响,产量极不稳定(受过伤的橡树,当年都不能割胶)。早在1939年,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就在云南德宏地区成功试种出了橡胶树,西双版纳的纬度比德宏低了差不多两度——北纬22度线从西双版纳正中穿过,德宏则位于北纬24度线以北,自然条件比德宏还好。云南全境解放后,蔡希陶等热作专家就把目光投向了西双版纳,很快就在今勐腊县小勐仑——即当年召存信邀请解放大军过江的地方——试种出了天然橡胶。
中央和中共云南省委决定在西双版纳地区大面积推广橡胶种植。这一年,刚好签订了朝鲜战争停战协定,4兵团兼云南军区决定,部队整编下来的一万名官兵,就地转业到西双版纳,开垦橡胶农场。
但真正开始实施,却遇到了预想不到的麻烦。
傣族是一个全民信教的民族,而且崇尚自然,自古以来就十分重视对生态环境的保护。由于信奉小乘佛教,傣族一律实行火化,人死后不过夜,当天就火化,而且不留骨灰,不建陵寝坟墓,不占用土地。平时也不轻易砍伐森林树木,每个村寨都有一片固定的炭薪林,做饭用的柴火全部取自炭薪林。在傣族叙事长诗中就有这样的记载:有山才有树,有树才有水,有水才有田,有田才有米,有米才有人。
不难看出,在这首叙事诗中,人是放在最后一位的。
要想大面积地砍伐森林,种植橡胶,难度可想而知。
从自治区,到县,再到区、乡、村,该开的会都开了,该做的工作也做了,但傣族群众就是不同意砍伐原始森林。
万般无奈之下,召存信拿出了最后一招。西双版纳解放后,跟所有的边疆民族地区一样,并没有马上实行土地改革,剥夺土司头人们的权力,而是实行民主改革,民主建政,直到“文革”前夕,才成立了人民公社。召存信逐一来到每个县,召集土司头人们开会。会议开始后,他也不宣讲什么政策,直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们还认识我吗?”
下面的土司头人们纷纷答:“当然认识啦,你是召景哈,议事庭长大人嘛。”
召存信不再罗嗦,直截了当地说:“好吧,认识就好,我是车里宣慰司署的召景哈,西双版纳的所有土地山林都是宣慰司署的。我宣布,从明天开始,可以在西双版纳的任何一块土地上种植橡胶。散会!”
将近半年悬而未决的问题,召存信不到五分钟就解决了。
下来,召存信又自告奋勇,出任第一家橡胶试验种植场场长。召景哈亲自出面,谁还敢阻拦种植橡胶?
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一部反映开垦橡胶农场的长篇小说《边疆晓歌》,写的就是西双版纳。
自1953年第一批转业官兵开赴西双版纳;1958年又来了一批当时被称做下放军官的官兵;之后是湖南、昆明等地的支边青年;再之后,“文革”期间,近十万北京、上海、重庆、昆明知青开赴西双版纳,先后建起了十几个县团级规模的橡胶农场(“文革”中一度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第1师”)。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西双版纳已然成为中国第二大橡胶生产基地。
也是在1953年,从昆明通往西双版纳的昆洛公路正式建成通车。
这时的车里已改称景洪(傣语黎明之意),当第一辆汽车开进景洪城时,有人居然从山上割来青草喂给汽车,因为几千年来,西双版纳地区的交通工具除了骡马就是大象,而这几种动物都离不开草料。
还有电影。那个年代放映的电影不论国产还是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大都是战争题材,而且几乎都是露天电影,银幕上枪声一响,大人小孩都争先恐后地跑到银幕下边抢子弹壳,那会儿的弹壳都是黄铜制作的,值不少钱呢。
还有“琵琶鬼”,被哈尼人认为是鬼胎而残忍杀害的双胞胎……
召存信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跟内地相比,边疆民族地区实在是太落后了。要改变这一面貌,唯一的途径就是大力兴办教育,让人民群众接受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而且要采取双语教学(汉语和本民族语言),如果等先学会汉话,再来学习,黄花菜都凉了。
召存信采取送出去请进来的办法,从各民族当中选拔一批优秀青年,送到内地学习;同时又通过省有关部门,从各地州市引进一批优秀教师,以此提高各县各级学校的教学质量。
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西双版纳的适龄儿童入学率达到了80%,甚至高出了内地。
1954年,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召存信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他是带着一个好消息去的:经过不懈的努力,末代傣王刀世勋的父亲摄政王刀栋廷,终于冲破重重阻拦,于当年回到了祖国。
建设边疆,保卫边疆
召存信始终牢记毛主席、周总理关于建设边疆,保卫边疆,巩固国防的嘱托。
这是有原因的。
1950年2月中旬,国民党26军278团和第8军709团残部1500余人,经西双版纳逃到了缅甸,到1951年春,兵力猛增至9600多人。1951年3月,原第8军军长李弥潜入缅甸,宣布成立“云南反共救国军”,自任总指挥,并着手把原第8军209团扩编为193师,26军278团扩编为93师。同年4月20日,“云南反共救国军”分南北两路越过国境,先后攻占了与西双版纳相邻的西定、孟连、沧源、耿马四座县城。这四座县城分属当时的临沧专区和思茅专区管辖,辖区不同,驻防的也是两支不同的部队,驻临沧的部队是14军41师;驻思茅的是13军39师,他的突破点刚好选在了两军之间的结合部。加之当时两个专区均无公路,又处于热带雨林地区,我军至6月3日才集结完毕,发起反攻,战至7月8日,将李弥的“云南反共救国军”全部逐出国境,歼敌1420人,缴获长短枪1400多支。
再次沦为解放军的手下败将后,李弥率部退回缅北孟撒,从长计议,开始修建机场,开办“反共抗俄军政大学”,俨然成了国中之国。到1953年7月,兵力扩张至16500多人,活动地域横跨缅北掸邦、佤邦、科康、景栋和老挝的孟信,实际控制面积近7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台湾,引起了缅甸政府的极度恐慌。1953年7、8月间,缅军出动一万多人,向蒋军盘据的孟撒等地发动全面进攻,然而缅军根本不是蒋军的对手,不得已转而向联合国提出了控诉。
此时,李弥已将“云南反共救国”整编为4个军,台湾为保住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席位,只好同意撤军。但最终只撤走了两个军,第3军和第5军继续留在了缅北地区。
1957年开始的“反右”、“大跃进”和接踵而至的“三年自然灾害”,使新中国陷入了极端困难的境地,台湾的蒋介石认为机会来了,恢复了对缅北蒋军残部的补给,并将一支四百多人的特种部队空运到缅北。与此同时,派遣特务潜入国内,借“三年自然灾害”之机,策动边民外逃。发生在这一时期的云南13万边民非正常外流,就是台湾一手制造的。其中,仅西双版纳勐海县打洛镇就有5个村寨集体外逃。
当时的西双版纳虽然还没有实行人民公社化,但大跃进开始后,还是跟全国一样,办起了大食堂。食堂以高级社为单位,好几个村寨为一个高级合作社——相当于后来人民公社的生产大队。西双版纳本来就人烟稀少(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全州仅有60万人口),寨子与寨子之间有的相距十来公里,到食堂打一次饭,来回就需要花几个小时,一天到晚啥也别干,光打饭了。而且,为了避免村民擅自开伙,不但收走了做饭的铁锅,每家每户只允许保留一把菜刀。国民党特务趁机散布谣言,共产党的目的就是要共产共妻,现在先把产共了,下一步就是共妻了。本来因为每天来来回回打饭,大伙心里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一听还要“共妻”,还有不跑的道理?
1960年1月,缅甸总理吴奈温应邀访华。访华期间,中缅两国签订了《中缅友好互不侵犯条约》和《关于两国边界问题的协定》。同时成立了中缅边界联合委员会,负责实施边界勘察和界桩的竖立工作。
但此时,流亡缅北的蒋军残部经过近五年的“休养生息”,兵力再度扩张到9400多人。从西双版纳勐海县勐遮以西的30号界桩,到勐腊县南腊河汇入澜沧江口处的62号界桩,长达300多公里的地带,均在蒋军残部实际控制之下,如不将其清除,勘界工作根本无法进行。为此,中缅两国政府商定,以边界为起点,在缅方一侧划出20公里“红线”,人民解放军可以在红线范围内,清剿蒋军残部——这就是多年来秘而不宣的“中缅勘界警卫作战”。作战发起时间定于1960年11月20日左右。
因此区域在昆明军区13军39师防区内,故决定以39师为主,配属两个边防团,共5个团担负这一作战任务。
大仗将即,且作战区域全部在与西双版纳相邻的缅北地区,作为一州之长,召存信肩上的担子可想而知。据召存信的夫人刀美英回忆,州政府与她家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整整三个月,召存信都没有回过一次家。其实,1960年4月,周恩来总理到西双版纳与各族人民欢度泼水节时,就暗示过召存信,我们与蒋军残部之间,可能很快就会有一仗。此时,召存信已经是一名共产党员了。毛主席和周总理都曾多次关心过他的入党问题,1957年1月,中共中央特批召存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大仗将临,五个团,近两万名解放军官兵进驻西双版纳,光后勤保障,就够召存信忙活的了。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召存信虽然不是职业军人出身,但别忘了,他的第一个职务就是勐捧傣族抗日自卫队队长。
还有道路的抢通,昆明到西双版纳的公路虽然被称做昆洛公路,但建成通车时,实际只修到了勐海县的勐混,距打洛还有将近50公里当时并未修通。而打洛又是我军主要的出境方向,必须保证在部队出境之前,抢通这段长达50公里的公路。
召存信自己也回忆说,抢通勐混到打洛的公路是最艰难的,在他看来,甚至比打仗还难。没有任何工程机械,全凭人挖肩扛,为了不过早暴露我军的企图,部队还不能参与,州里前后动员了两万多名民工,硬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抢通了这段长达50公里的道路。
据时任蒋军残部第5军参谋长雷雨田回忆,其实,蒋军事前已经侦知了中缅双方的这一行动,因为早在1960年的春天,缅军即在大其力、景栋一线频繁调动,部署兵力。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中共军队会越境进入缅甸作战。勘界警卫作战这一秘密行动,也因此达成了毛泽东和中央军委所希望的突然性。那时还没有“斩首行动”一说,但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原订的计划就是“擒贼先擒王”。
根据我军所掌握的情报,蒋军残部的5名师以上高级将领,当时就活动于“红线”附近。1960年11月21日21时30分,以39师为主组成的22支突击队,西起今勐海县打洛镇,东至景洪市大勐龙,分头扑向蒋军的16个据点。由于成功达成了战役的突然性,16个据点中,仅有两个扑空,蒋军5名师以上军官——师长蒙宝业和李泰被我军击毙,一人被俘获。但与此同时,由缅军组织发起的“湄公河战役”却遭到了惨败,缅军约一万人,沿湄公河西岸由西南向东北推进,打算趁蒋军忙于应付解放军之机,一举荡平孟撒、江拉和孟白了蒋军大本营,实在不行,也可将蒋军赶过东北—西南流向的湄公河。但狡猾的蒋军却采用拖刀战术,且战且退,把缅军引入丛林后,将其团团包围。长驱直入的缅军顿时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无奈之下,只好向中国政府求援,并将“红线”一口气划到了国境缅方一侧100公里范围内。
1961年1月24日,毛主席和中央军委下达了发起中缅勘界警卫作战第二阶段战役命令。尽管此前蒋经国亲赴孟白了,为蒋军官兵打气授勋,但一听说共军将越过20公里“红线”发起第二阶段战役,蒋军无心再战,扔下大量作战物资,抢渡湄公河,逃入泰国境内。我军迅速攻占了蒋军残部总部江拉和孟白了机场,胜利结束了第二阶段作战。但令人遗憾的是,由于第一阶段缅方划定的20公里“红线”,束缚了我军的手脚,第二阶段作战蒋军已成惊弓之鸟,使得时任国防部长林彪元帅“断退路、包围住、先围而后歼”的战役构想,功亏一篑。尽管如此,中缅勘界警卫作战中,人民解放军仍然取得了歼敌740人,其中毙敌师长两名,俘敌副师长一名的辉煌战绩,彻底捣毁了蒋军残部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大本营,协助缅方解放了拥有三十多万人口、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
中缅勘界警卫作战后,蒋军残部并没有停止对西双版纳地区的袭扰,一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虽然再也不敢大规模地越境攻城夺池,但偷偷溜过国境,偷牛盗马,捕杀我零星党政军人员的行动却时有发生。
再后来就是抗美援越、援老之战了,尤其是抗美援老,绝大部分工程筑路部队、高射炮兵和地面警卫部队都是从西双版纳的勐腊县出境的。
与内地和省内其他地州相比,可以说,召存信这个州长肩上的担子要重得多。云南省一共与越南、老挝、缅甸三个国家接壤,西双版纳就占了其中的两个——老挝和缅甸。
而西双版纳的每一项建设——第一条公路、第一家银行、第一个邮局、第一家糖厂、第一座水电站、澜沧江上的第一座大桥,每一项重大工程建设背后都离不开他的身影。
永远的忠诚
1966年5月,“文革”开始了。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市、县、区长,几乎无一例外地被打成了所谓“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
许多老红军、老革命都被罢官关进了监狱,更不用说像召存信这样封建领主出身,又当过“总理大臣”的“阶级异己分子”了。召存信先是被扫地出门,继而又被送进距景洪50多公里的景糯坝“五七”干校强制劳动。
车过澜沧江时,召存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脚下的澜沧江大桥。1957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上,召存信向大会递交了修建澜沧江大桥的议案,引起了全国人大和国务院的高度重视,交通部很快就派来专家勘察选址,后因“三年自然灾害”,大桥直到1964年才建成通车。但这毕竟是澜沧江上的第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啊,西双版纳从此结束了依靠船只摆渡的历史。
从1953年出任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州长(治自区主席),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不管怎么说,自己并没有虚度人生。
2013年8月,笔者题为《被“邀请”解放的西双版纳》一文在《解放军报》发表后,原济南军区副司令员吴效闵将军的儿子吴森,通过《解放军报》找到了笔者。吴森在电话中动情地讲,从解放到1977年父亲病故,父亲一直与召存信保持着书信联系,只有“文革”初期终断了几年。因为那时,出身不好的吴效闵将军也被莫名其妙地免去军职,送进了“学习班”。大约在1973年春,吴效闵从“学习班”放出后,出任昆明军区副司令员,借到思茅出差的机会,专程到景糯坝看望了召存信,亲眼看到为解放和建设西双版纳立下赫赫功劳的召存信一家住在一座风雨飘摇的破庙里,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眼眶忍不住湿润了。
吴效闵久久地握住召存信的手说:“我一定要把你的情况反映给周总理,我们共产党不能干忘恩负义的事情!”
其实,吴效闵本人也刚刚才从“学习班”放出来不久。1968年年底,13军奉命换防四川,但自1957年即担任13军军长的吴效闵,在未接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被留在了云南。那会儿,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似乎整个昆明军区都乱套了,政委谭甫仁被迫害致死,司令员秦基伟不知道被关到了什么地方,吴效闵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他的情况召存信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反倒是倒过来安慰吴效闵:“我没事,连你们这些提着脑袋打天下的都被关进了监狱,我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劳动好啊,劳动可以锻炼身体。”
接下来才说:“自从认定了跟着共产党走,我就从来没有二心。罢官撤职,甚至打我骂我,我都没有动摇过——请转告总理,在任何情况下,我永远不会违背当年我们在誓词碑上留下的誓言。”
吴效闵像是对召存信,又像是对自己说:“忠诚——或者说忠诚是我们的光荣。我会把这两个字带给总理的。”
将军没有食言。不久,借汇报抗美援越部队的部署,吴效闵把召存信惨遭迫害的情况反映给了周总理。周总理的睿智举世闻名,作为一国总理,他自然不好连越几级,直接过问召存信的问题。当时正在筹备召开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一天,周总理以不经意的口气说:“四届人大可不能落下西双版纳,那是全国唯一的傣族自治州。”
有人报告说:“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已经撤消了,同时被撤消的还有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
周总理浓眉一挑:“谁让你们撤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撤消两个民族自治州,我这个总理为什么不知道?”
见在场的谁也答不上来,周总理当即下令:“恢复,马上恢复西双版纳和德宏自治州。还有,四届人大不能少了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州长召存信,这个人的情况,连毛主席都知道!”
总理一句话,召存信被“解放”出来了,先是担任刚刚恢复重建的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革委会副主任,继而到北京出席了第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这一时期,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自古就有版纳粮仓之称的勐海(即过去的佛海县)、勐遮(南峤县),连续多年粮食大幅度减产,每年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都要外出逃荒要饭。解放后,佛海和南峤两县合并为今天的勐海县,勐海地势平坦,是西双版纳最大的坝子,千百年来一直有“粮仓”之称。
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为什么粮食会大幅度减产?走马上任后,召存信马上来到了勐海,经走访了解到,问题完全出在瞎指挥上。勐海平均海拔1700米,比景洪整整高出了1200米,但当时的州县领导却不顾勐海的实际,强制推行双季稻种植。海拔越高,气温越低,这本是最基本的常识,受低温影响,粮食哪里有不减产的道理?但县里的领导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你一个走资派,当年的反动领主,有什么权力在我们面前指手划脚?
召存信没跟他们罗嗦,而是指了指南面的缅甸说:“别忘了,那边还有蒋残匪,还有台湾的大陆工作站,我们千万不能忘了五八年的教训!”
对方顿时被驳得哑口无言。
上面说不通,召存信又深入到村民家里。告诉他们,没有粮食,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嘛。海勐出产茶叶,而且一年四季都能种植蔬菜,为什么不拿茶叶蔬菜去换粮食呢?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应该还记得,那个年代粮食是凭票供应,且不能随便交易的,但“换”又是另一回事了。
勐海是著名的普洱茶原产地,当年,勐海茶厂一年的利润就占了勐海县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而属于热带雨林气候的景洪,长达半年的雨季期间,除了不怕水的空心菜,基本种不出别的蔬菜。
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勐海到景洪走小路不到四十公里,从那以后,景洪大大小小的村寨,一年四季都能看到背着茶叶蔬菜来换大米的勐海人。
1982年,召存信重新高票当选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州长。
但一上任就遇到了下马威。
那是一个拨乱反正的年代,但不免又有矫枉过正的地方。西双版纳傣族是一个全民信奉小乘佛教的民族,男孩一般六七岁就要送进缅寺做小和尚。与大乘佛教不同的是,小乘佛教不必吃素,而且随时可以还俗。男孩被送进缅寺,相当于是去上学。
跟全国一样,“文革”中西双版纳所有的缅寺都被砸了。“文革”结束后,缅寺如雨后春笋般重新出现在西双版纳,几乎每个傣族村寨都有一座缅寺。由此带来了两个问题,一是大量男孩辍学涌进了缅寺;二是因为缅寺停办多年后,许多佛爷都是从境外请来的,良莠不齐什么人都有。为了制止这种行为,勐海县委曾将一名到边境跪请佛爷的区长(相当于现在的乡长)撤职查办。
缅寺里只能学习傣文,其他课程一概不教,孩子辍学统统当了小和尚,将来怎么办?而跑到境外聘请佛爷,明显违反了党和国家的宗教政策。
一边要请,一边要禁;一边不让孩子辍学,一边坚持要把孩子送进缅寺,矛盾很快就激化了。当地群众包围了县政府。
怎么办?有人提出动用专政工具,但遭到了召存信的坚决反对。召存信说:“这样吧,我先去一趟现场,了解一下情况。我相信围攻县委县政府的大多是不明真相的群众,坏人总是极少数人。”
时任州委书记的彭民川一听就急了:“不行,太危险了。听说那儿有几千人,你不能去!”
召存信自信地笑笑说:“放心吧,老彭,在西双版纳这块土地上,还没人敢动
我召存信。”
召存信没带一兵一卒,一个人来到了现场。看到召存信,人们一边嘴里喊着
“召景哈马罗”(傣语,议事庭长大人来了),一边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召存信单枪匹马走到台阶最高处,返身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说:“我也是共产党员,你们不是要杀共产党吗?来呀,动手吧!”
没人下达口令,但比听到口令还要整齐,几千人齐唰唰一起跪倒在地:“我们听召景哈的,我们再也不敢了。”
西双版纳十几个农垦系统的橡胶农场大都夹杂在傣族村寨之间,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土地纠纷从未间断。但无论闹到何种程度,哪怕打得头破血流,只要召存信一出面,打红了眼的村民一概放下刀枪棍棒,跪倒在地连声道:“我们听你的,召景哈。”
哭笑不得的召存信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解释:“你们不能再下跪了,我也不再是什么召景哈。我早就说过,我现在是人民政府的州长,是为你们服务的。”
最典型的是1986年版纳机场的征地拆迁,机场建设涉及上万亩土地,十几个村寨,不是一件小事。工作做了几个月了,一直做不通,要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整体搬迁,难度确实很大。最后,什么办法都用完用尽了,但村民们还是不搬,给多少钱都不搬。
当时的州委书记李殿元虽然刚刚才从文山调过来,但他早就听说过召存信的大名了。于是找到召存信说:“老召啊,这事恐怕只有你出面才行了。”
召存信没有推脱,他也知道出高价人家都不搬,再讲什么大道理都没用了。无奈之下,只好拿出当年筹建橡胶农场的老办法,把相关的十几个村长找到机场筹备处,开门见山地说:“今天我只要一句话——你们搬还是不搬?”
一看召存信亲自出面,村长们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过了半天,一位上了年纪的村长才开了口:“召景哈,不是我们不搬。问题是,机场占了我们的土地,今后我们吃什么?”
召存信没接他的茬,而是一脸严肃地说:“你还知道我是召景哈啊?我告诉你,这片土地过去都是我们家的,现在我要收回去了,你们搬还是不搬?”
村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那位上了年纪的老村长说:“既然您召景哈要收回土地,我们当然只能搬了。”
一听他们同意搬迁,召存信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这就对了嘛,又不是让你们搬到山头上去,政府出钱帮你们盖房子,给你们划拨土地,而且就在机场边上。现在一年有十几万人到西双版纳旅游,机场修好后,每年恐怕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你们就住在机场边上,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年卖点傣家小吃,比你们辛辛苦苦种十年地都强,还怕找不到吃的?”
如今,版纳机场是云南最繁忙的机场之一,每天起降几十个航班。那十几个村寨的老百姓,光卖煮熟的傣家小苞谷(一种版纳特有的小玉米)和糯米饭团,一年就收入好几万元。版纳小苞谷的名声甚至传到了昆明上海北京,有人到版纳出差,北京上海昆明的朋友都会说,别的就算了,给我们捎点版纳小苞谷吧。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版纳机场的傣家小苞谷,已经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说来也怪,召存信主动放弃召景哈一职几十年了,但他的威信非但没减,反而越来越高,甚至穿越了国界,出访泰国、缅甸、老挝等信奉小乘佛教的国家,每到一地都是万人空巷,人们争相跪倒在路旁,祈求能让召存信摸一摸自己的头顶。
自1954年出席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召存信连续当选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如果从1953年1月出任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区主席算起,到1992年7月卸任,担任州长的时间则长达四十个年头,成为名副其实的共和国任期最长的州长——而且没有之一。卸任后,又连续担任了第八、第九两届全国政协常委。
2015年1月23日,召存信因病去世,享年87岁。
2015年12月,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授予召存信“云岭楷模”荣誉称号。
2015年12月31日,中共云南省委作出《向召存信同志学习的决定》。
如果我们仔细回顾召存信的一生,其实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忠诚。忠诚于祖国,忠诚于人民,忠诚于党。
责任编辑 安殿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