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大洋

2016-05-14 13:09周传馨
海峡摄影时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渔民渔业海洋

周传馨

渔民与那些生活在海上的海鸟、鱼儿和贝藻类一样,都是大海的孩子;他们和它们遵循着自然界设定的规则,分享着大海的馈赠,互为生计,互为伙伴。

长久以来,“吃海”与“养海”在这片蓝色家园此消彼长地展开博弈。如今,一种共识已经逐渐获得从官方到民间的认同:耕海千顷,更要养海万年。一字之变,变出了可持续发展的新理念和新实践。

一部现代渔业微缩史诗

从捕鱼虾到抓螃蟹,从小木船到远洋轮,从家门口到近海再到公海,渔民赵银龙赶海的一生,犹如一部现代渔业微缩史诗,在起起落落的潮汐中诉说着因海兴衰的人生旅程。

赵银龙18岁时第一次出海,乘的是一种当地的传统木帆船——绿眉毛,船首形似鸟嘴,其上镶嵌黑白分明的眼睛,与一道绿色的眉毛。二三十吨重的木船靠风帆为动力,“那时捕捞强度小,鱼也多,最多时一网下去有4000多吨大黄鱼,要五六只船才能运到码头。”

1991年,25岁的赵银龙当起了船老大。花50万元买下一艘80吨的木质机帆船。“有机器作动力,船可以开得更远,收获也更多。”赵银龙笑着说,1993年左右是渔民们公认的鼎盛时期,“捕鱼虾收入一年有1万元,当时能买一套商品房。”赵银龙也在当地买了一套新房子。

盛极而衰,到1997年左右,过度捕捞的恶果开始显现。船老大于友辉两年前花70万元买的木质机帆船这时已跌价到30万元。在随后兴起的渔船钢制化运动中,较早预见鱼虾资源日益枯竭的赵银龙提早转型,花100多万元打了一条100多吨的钢质机帆蟹笼船。“这是阿拉渔民捕鱼的一个跨越啊,钢质渔船马力大,抗风性能好,可以跑到长江口、吕泗渔场那边呢。”

2000年左右,赵银龙换了艘130多万吨的机器蟹笼船。“跟原来相比,这艘船功率大,实现机器操作。”赵银龙现在的出海作业区域已经接近中韩交界海域,出海一趟一个月多才回来,不然路途远不划算。

今年休渔前的最后一次出海,5月的阳光洒在海面上,赵银龙驾驶“浙岱渔1236”行驶在太平洋上,约36个小时后船到达东经126°、北纬33°,“快到韩国经济专属区了。”赵银龙指挥船员往海里放笼,船上泵压机带动轨道,蟹笼慢慢移动。船员用手轻拨,蟹笼沿船舷依次轻巧地落入海中,2000只蟹笼绵延十海里。

赵银龙的船一次最多可放五六千只蟹笼,这一趟出海30天,捕到7.5吨蟹。“近两年捕鱼不行了,捕蟹收成挺不错。”赵银龙捡起抱卵的母蟹、小蟹扔进大海里。“不能让它们断子绝孙。”

赵银龙近30年来的捕鱼生涯,买的船只越来越贵,性能越来越好,见证了人类一步步地征服自然。同样,他也见证了“岱衢洋上都是大黄鱼,就差用手捞”到整个东海无鱼可捕的现实。“刚开始是船马力大了,可以开得更远,后来是近海鱼越来越少,被迫走得更远。”日益频发的渔船在外海被扣事件正是其悲情注解。如赵银龙一样,很多渔民试图告别危险与遥远的外海捕捞,但现实把他们的捕鱼半径拉得越来越长。

伴随赵银龙赶海的这么多船中,他说最喜欢绿眉毛——没有机械动力,没有卫星定位,桅杆、云帆在阳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彩,靠人类自身感知风向、潮汐,还有鱼群……

一个渔业历史的标本

“野生大黄鱼、舟山传统帆船绿眉毛模型……”在中国渔业博物馆里你可以看到这些已然绝迹的鱼类,也能看到渔人征服海洋日益精进的船只与捕捞方式。你所见到的这些“过去生活的标本”都是一个渔家孩子几十年不离不弃的收藏成果。

30多年前,赵行法每天冒着大风大浪出海打鱼,回到岸上带着满身的鱼腥味,就开始找自己喜欢的渔业用品。“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发现,一方面很多鱼类消逝得很快,另一方面船只更新得很快,我心想着要把淘汰、消逝的东西保存下来,给后人看看。”从渔具、鱼类标本到船只模型,在赵行法眼里都是宝贝疙瘩。

如今赵行法成了渔业博物馆馆长,令他最自豪的是经过30多年努力,这个博物馆填补了中国海洋渔业综合博物馆的空白。“既是一部浓缩的渔业发展史,又是一部海洋文化的演变史,更是一部生动鲜活的海洋教材。”

从2003年起,舟山陆续开放了岛礁博物馆、渔村博物馆、海洋生命博物馆、海鲜博物馆等,而这些博物馆的馆藏,很大一部分来自靠海吃海的渔民。“渔民们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日益变化的海洋环境的怀念与热爱,它们的标本意义在于对于贪婪索取的警醒,对于感恩护洋理念的激发。”

一群渔民老大的呼声

如果说博物馆只是唤醒人们的护洋意识,一场渔民老大自发提议延长伏休期的倡议,则真切显示了渔人养海的实践决心。

眼看着一吨吨幼鱼被滥捕上岸,老渔民们感到了真真切切的心痛。“舟山海域要不要搞伏休与秋休两个休渔期?”岱山县闸口一村于友辉等十多位船老大的倡议目的只有一个:“让鱼虾蟹长得更大些,”这个声音在当地引发了不小震动。

“每年10月到11月,拖虾船与蟹笼船均在舟山群岛海域作业,覆盖了洋面资源的90%。我们倡议这段时间针对蟹笼船推出秋休。”于友辉说,一来因为这段时间螃蟹还小,捕上来也不值钱;二来两类船共同作业很容易引发纠纷。“一艘万个笼子的蟹笼船成本需要60万元左右,拖虾船在海底扫荡过程中难免会损坏蟹笼,造成不小的损失。”

如果秋休可以实施,这段时间舟山海域捕捞的洋面范围将减少30%,对于生态平衡有更大帮助。赵行法的另一个身份是岱山县闸口一村村主任,他正在积极呼吁,希望推动当地政府调研秋休的可行性。

“当下的鱼儿往往是当年生当年捕,造成鱼类种群、年龄层次不均衡。”浙江省海洋水产研究所专家周勇东同样建议延长休渔期至11月,以丰富鱼龄层次梯度结构,从而促进渔业资源恢复。“但这触及渔民的利益,利好的是大部分渔民是拥护的,还需要加强另一部分渔民的自律行为。”

不自律行为还包括渔具的网眼越来越小,早年蟹笼的网眼是6寸,如今已缩小到3寸,小蟹都被捕捞上来了。因此,另一种民间呐喊的声音是放大网眼。“看着现在的蟹笼,我总会想到幼小的梭子蟹在哭泣。”赵行法说,他打算从自己做起,在村里率先尝试用3年时间淘汰细网蟹笼。

一场自上而下的救赎

“现在带鱼的肚子里都空了,因为鱼虾越来越少了。”岱山县渔业局副局长韩信海朴实的话语道出了深刻的答案,“我们靠海吃海不养海,海就会报复我们,现在渔民开始有意识了,食物链断了,小鱼小虾大鱼大蟹都没有了。”

在这场严峻的海洋资源保卫战中,除了渔民,政府更应担负起责任,“要全国联动起来共同来做这个事情。”尴尬的现实是,在禁渔期还有一些外地渔船违规作业。“无奈的是,当下执法力度还不够,一个岱山县只有5艘渔政船,其中只有两艘有外海执勤能力。”韩信海说。

要真正“养海”,实现渔业资源可持续发展,需要疏堵结合。“一方面要加强执法审批,严控马力指标;另一方面,政府要加强临港产业,船舶、海运、制造等产业吸纳缺乏多元生存技能的转业渔民,降低对海洋资源生存的依赖度。”

在美国、澳大利亚、日本等渔业发达国家,渔业早已不是挣钱的途径,保护资源是第一考量。渔业资源增殖放流是目前我国恢复水生生物资源量的重要和有效手段。2009年起,农业部渔业局组织开展一系列增殖放流活动,掀起了全国水生生物资源养护新高潮。以岱山县为例,今年计划放流大黄鱼50万尾,梭子蟹900万尾,日本对虾2200万尾……自2006年以来整个舟山共放流各类苗种8亿尾。

“目前捕捞力量太强大了,渔业资源是可再生的,但不是无限的,要让大海休养生息。”周勇东说,海洋牧场建设、增殖放流等均是有利的辅助措施,政府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倡导护洋意识,加强渔政管理。

“人海相依,休戚共存,感恩海洋,厚德载物,造福子孙,地久天长……”海之子民们正欲用点滴行动诠释祭海文的精髓。

环境的回报会滞后,但从不会缺席。“善待海洋就是善待人类自己。”如今警钟已然敲响,东海无鱼的现实唤醒了人们的敬畏之心、感恩之情,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祭海谢洋”仪式化地表达了休渔养海之决心。

在这场渔业资源保卫战中,海上漂泊的渔民在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个体利益与公众利益间做着艰难的抉择,岛上扎根的渔民努力转型谋求个人生存与海洋保护间的和谐之道。一个个辉煌不再的渔村,则在海洋经济新时代里闻风而动,在重重迷雾中寻求突破的路径,续写美丽海岛建设的新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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