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瑜
王树,1994年成为国内第一批接受体系化培训的蒙特梭利老师。1995年,参与创办中国第一所“爱与自由”学校,在当时的环境下,这一学校的创立实属开创性的破冰之举。自此深耕教育20年。自2004年起,王树追随萨提亚、家庭系统排列、NLP、催眠等现代心理学流派的国际顶级大师,深入学习。基于教育学和心理学两大领域的深厚沉淀,继而出版了《透析童年》一书,并创办自己的教育机构、家长学校、夏令营、生活艺术馆。
与强调知识灌输的儿童教育不同,王树侧重于从心理学的角度,充分肯定每位儿童都拥有精神的种子,通过对儿童内在需求的关注,让身、心、灵得以协同发展,让孩子成为完整的自己,而非父母的复制品。教育者与父母,首先应该成为了解自己内心的成长者,其次是成为儿童成长的观察者,最后是完成与孩子的身心灵的“连结”。身心灵的“连结”,是人与人之间的深层的沟通。这种深层次的沟通,即是教育的本质之一。
怀着对探索教育的兴趣,我们来到王树老师的办公室。王老师与我们分享了自己的成长经历,也畅谈教育理念。
广州中轴线的北端,天河北,繁华深重之地,高楼林立,琉璃闪烁,车水马龙。王树创办的心灵树生活艺术馆坐落其中,颇有大隐隐于市的意味。二三层的小楼,外墙油漆浅浅地剥落,阳光原本猛烈,照耀其上,竟然变得柔和,因为阳光在斑驳之间滋生了一丝时光流逝的意境。一段楼梯,一盆拐角处的多肉植物,一幅色彩静雅的画,短短几步行程,心灵树生活艺术馆,便悠然展现出物质之外的空灵面目。
王老师的办公室布置得颇有藏地风情,唐卡、藏族风格的桌椅柜子,上面端放着的也是藏传佛教的一些器件……这与她个人对于藏地文化的喜好有关。办公室有一扇落地大窗户,盛夏的阳光射进来,光亮透明,但是不热,因为开了空调。放眼望出去,是一个楼顶平台,搭了一座古典小亭子,亭子附近有鱼池假山,假山上几缕青草,带来一丝鲜活气息。视线再伸远,便是体育中心大大的足球场,人工假草,一年四季绿茵茵的。更远处,则是天河区高耸的楼宇,光鲜靓丽,刺入天际。隔着一张宽阔的木桌,王树老师自然落座,整个人沐浴在光明之中,她的脸上悄然隐藏着笑意。她说,我喜欢阳光,习惯了在阳光下阅读,写字,工作……
困惑之源:关于童年的双面记忆
说起童年,王老师沉浸在美好的画面中。
王老师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宁夏,一个比较特别的家庭。说到特别,可能在于家里的气氛,在那个年代、在那样一个闭塞的小地方,她成长的家竟然能够有一种相对开放和西式的氛围。
在她五六岁时,悠闲的午后,天空深邃空旷,阳光温婉和煦,母亲盘腿坐在沙发上,给她读小说——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母亲读得很温柔,很缓慢,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小说里的人情世故,像电影一样,沉浮在客厅的空间里。
母亲读了一段,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询问女儿,她说:“你看,罗切斯特的女儿阿黛拉·瓦朗,事事都那么爱表现自己。她这么做,对吗?你怎么看待她呢?……”
母亲所说的内容,年幼的她还未必能明白。但是她与母亲之间,在那一刻,形成了心与灵的连结:午后的阳光,萦绕在母亲身边的幸福与宁静,母亲对于孩子的尊重、平等、鼓励,这幅美好的画面,多年以后,成了王树最宝贵的回忆和财富之一。
虽然王树的家庭给她提供了很多积极、愉悦、美好的回忆,但其在学校教育里的一些经历却不那么美好——
王老师提到了初中的一位教数学的班主任。她是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很严厉,骂学生的时候尖酸刻薄,从不留情面。王老师说,她人生当中听到的最难听的话,都是从数学老师那里听来的。
当时,她有个同桌,是一个长得白净又好学的男生,隔壁班有个女生,与他关系挺要好,下课后经常来教室找他。
有一堂自习课,数学老师坐镇,下课都好一会儿了,她不走,没人敢动。
那位隔壁班的女生如往常找来,没发现异常情况,在窗户边上喊男生的名字。全班同学都听见了。老师也听见了。大家都把头垂得低低的。王树的头垂得更低,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老师冷酷的目光正在射过来,如同冰凉的刺刀。教室里静悄悄的,像巨大的风暴来临前的压抑。这时,一把刺耳而悠长的声音响起:“哟,勾魂儿的来了……”
那一刻,王树竟然不是害怕,而是哀伤,她似乎听见了同桌内心崩溃的声音,而一段原本美好的友谊,正在粉碎成尘埃。
多年之后,旧事重提,她仍心有戚戚然,甚至她一度在面对戴眼镜的人时有心理障碍。
如今,借助于内在成长的道路,王树老师已经从这段经历中走了出来,怀着理解与慈悲,她已经在内心与记忆中严厉的数学老师和解。
然而正如她所说的,并不是人人都像她这样幸运,能够从童年的创伤中走出,也许,曾经被这位老师深深伤害的那位同学所受的创伤会影响深远。对孩子来说,有时候老师对他们的影响在某些成长阶段,会比父母的影响还要大。
就如同她提到的另一位对其生命产生积极影响的语文老师。他是位很有激情的老师,就像电影《死亡诗社》里的“船长”。在他的课堂里,学生被鼓励尽情领略文字之美,为了表达自我而写作,要珍爱灵感,随时捕捉。灵感来临的时候,一支笔,一页纸,甚至书本的留白处都可以作笔记……这样的课堂充满平等、热情,也在孩子们的心中种下了热爱阅读、热爱生命表达的种子。
时至今日,王树老师还保留着随时在喜爱的书本上记录心得、领悟和灵感的习惯。谈到此,王树老师拿出书桌上一本刚看完的书,翻出其中几页,指着书页里一行行文字,一道道划线,满脸的喜悦和满足。
通幽之变:初识蒙特梭利课堂
从中央民族大学毕业后,作为一名艺术生,她却因为命运的安排,阴差阳错地走上了幼儿教育之路。
大学毕业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陪家人去北京师范大学参加幼儿教师培训。
那是一个来自台湾和国外的老师组织的课堂。课堂上摆满了五彩缤纷的各种玩具,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但是整个课堂,却乱中有序。更让王树惊讶的,是讲台上的老师,竟然可以那么优雅,那么美丽,老师的一举一动,都充满宁静与喜悦。
正是老师的宁静与喜悦,给课堂注入了别样的气质。这个课堂,深深地吸引了王树。经过进一步的了解,她认识到蒙特梭利教育法的课堂。
原来教育还可以这样,原来老师还可以这样美,原来老师和孩子之间还可以进行这样深入的连结!
自此,王树成为国内第一批接受体系化培训的蒙特梭利老师。1995年,参与创办中国第一所“爱与自由”学校。经历了20年的蒙特梭利、“爱和自由”教育一线实践和研究,王树对儿童生命的本质、儿童教育学,有了更丰富更立体的体验。
在工作中,她遇到了这样的情形:一位军官家长,长得气宇轩昂,盛气凌人。他领着小孩,对王树说:“我把孩子交给你,你要对他负责。犯了错,要打要骂随你。处理完了,告诉我一声。”
她还不止一次,听到好些孩子说:“老师,你要是我的妈妈就好了。”
同时,她也听到同行,因为疲于应付过多的学生而心力交瘁,因而对教育工作心生不满……
很多在“爱和自由”的学校里允许孩子自然呈现的,比如玩沙、对井盖好奇、钻到桌子底下、敢于和权威人物说“不”等行为,在很多家长和传统幼儿园那里是被禁止,甚至引起恐慌的。
很多在“爱和自由”学校毕业的孩子本来生命状态很好,但是进入公立学校后开始不适应……
类似的种种状况,层出不穷,让王树开始思考教育者的定位,教育对象的本质以及教育的方法方式。
孩子的未来应该由谁来引导?父母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究竟应该担当怎样的使命和职责?老师真的能够取代父母吗?作为幼教老师,如何与孩子产生有界线的连结?家庭教育中有哪些环节出现缺失? 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如何配合才对孩子是最好的?孩子真的有那么多问题吗?那些“问题孩子”背后与他的家庭环境有什么关系呢?
带着这些思考,王树老师走进了西方心理学的课堂,从此也开始了这条“不归路”,并在里面越走越深,发现了一个更大更奇妙的世界。
开朗之境:教育原本就是生命与
生命的连结
通过西方心理学各种流派的学习,比如萨提亚家庭治疗模式、家庭系统排列、艾瑞克森催眠、精神分析、NLP简快疗法,她开始接触内观、静心、禅修等实修系统。
在内在探索道路上,历经十几年的实修和体悟,她将西方心理学和东方哲学中的各个系统进行整合,融会贯通,更创造性地将其精髓融入到儿童教育与父母成长课程之中,同时提出“孩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家长,而萨提亚家庭成长模式是儿童教育最有效的支持系统”的观点。
王树曾在其《透析童年》一书这样写道:每一个生命的到来,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个天使的来临。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他不仅是一个能够让我们看到、触摸到的小身体。他的生命内部,同时带着宇宙所赋予每个人灵性的能量和信息。他犹如一组密码,承载了一个生命成长的全部资源,这使得婴儿的生命拥有了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精神和具有创造力的生命特质。其实,我们也曾经是这样,只是在我们破译这些密码、进行自我创造的成长过程中,我们的环境、我们的教育、我们身边的成人,让我们的内在需求,存在太多的缺失,而非满足。比如,归属感的缺失、安全感的缺失、认同感的缺失、爱的缺失、自我的缺失,于是,我们迷失了自己。这种缺失,并不会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消逝,而是隐埋在我们生命的最深处,我们很少会清晰地觉察到它们,但它们却是我们生命的“老板”,每时每刻都在指挥我们的思想,牵动我们的情绪,主导我们的行为。了解我们自己的需求,也了解孩子的需求……
王树老师的这个论断并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来源其生命真实的体验和感悟。
2003年的一天,王树坐在幼儿园小院子的长条椅子上。那已经是下班时间,但还有小部分孩子没有接走。忙碌了一天的身体与大脑,在那一刻只想静静地坐在那里发呆。
开新园的生活总是忙碌而具有挑战,但在那个想证明自己价值的年龄,这无疑是一个合适的机会。但是,每一天从早到晚工作,每一个周末还要举办家长咨询与讲座,连续的征战让心中原本充满的激情伴随着身体的疲惫渐渐黯淡下来。
三岁多的吉吉从楼道里静静地向王树走来,她猜孩子是寻找自己。这个小男孩从不说话,这给了家长和医生们众多的猜测。在一阵阵的恐慌与担忧中,“自闭症”这三个字很自然也被很隐秘地安在了吉吉头上。
从入园的第一天起,他就只跟着王树呆在办公室里。那时候,王树还是一位充满激情的园长。记得接吉吉的那天,王树与吉吉妈妈穿着花色相仿的碎花上衣,不知是因为这个巧合,还是王树对他的友善,让王树从那天起成了这个孩子的直接照顾者。
看着孩子走向自己,王树头脑里立刻产生了一个自动的自我保护机制,有声音在说:“你又要来麻烦我,我已经很累了。”当然,由于有多年的职业训练,王树的头脑对此念头很快进行了转化。当孩子站在王树面前的时候,她带着转化的结果并稍微加入了一点心的能量,主动跟孩子说:“吉吉,老师今天很累了,你自己去玩会儿吧!”
吉吉看着老师,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走开,也没有因此恐惧,他依旧静静地站在老师的面前,静静地注视着老师的眼睛,他的眼中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就在王树一片迷茫的时候,他突然伸出小手,柔软而宁静地捧住了老师的双颊。这出乎意料的举动,使她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在她还依旧不知所措的时候,孩子再次缓慢而轻柔地将头靠在老师的肩上。
那一瞬间,王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气息涌上,带着太多天的疲惫和一些不知什么时候隐藏下来的委屈从腹部升到胃部,然后升到喉咙,最后顺着她的双眼流了出来。是的,老师哭了,被一个孩子的抚慰触动了。
吉吉就那样静静地趴在老师的肩头。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宁静地抬起头,他的眼看着老师湿润的眼镜,久久没有移开。她的内心跳出了一个词汇——连结。是的,就是一种连结的感觉,是一种超越了外在,一种很深又很柔软的心灵的碰触,就如同心被亲吻了一下。老师的身心,得到了吉吉爱的滋养。
那天之后,王树的脑海里总是闪过“连结”这个词汇。这个不是来自头脑的概念,而是由身心引发的一次深刻而清晰的体验。
其实,所有的孩子都和吉吉一样,天然拥有这种与人、与事物“连结”的能力,而每一位父母也曾经都是孩子,那这中间是什么原因使得成人失去了连结的能力?是什么阻断了亲子之间的连结?如何帮助家长走向心智成熟的道路?如何帮助家长营造好的家庭环境,来保护孩子与生俱来的灵性?如何帮助家长了解自己和孩子的内在需求?如何帮助家长认识到孩子成长的规律?
带着这些疑问和使命,王树老师创办了靛蓝纪家庭成长学院和心灵树生活艺术馆,借助教育学、心理学,帮助家长实现与自己的连结、与孩子的连结、与环境的连结,深入教育的本源。
(本文图片由王树提供)
责任编辑 龙建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