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海
这盆火祭是爱莲送给他的。如果爱莲还在,今年应该也要参加高考了。“如果考,她一定能考个名牌大学的。”他暗自想着,但人生没有“如果”。
三年前的秋天,当一个从山区跟随父母打工而转学来的女孩站到他们面前时,他被这个瘦小羸弱的孩子给吓住了:一身破旧的衣服,两只胶鞋都露出了大脚趾头,正一脸惊惶地看着大家。“初三的女孩子哎,咋整成这样?”他不禁有些忿然地问。
“这孩子叫爱莲,在山区时家里就是有名的低保户,母亲有精神疾病,这不,父亲出来打工,不放心娘儿俩在家,干脆都带出来了,找到我们学校要求随班就读,你就收下吧,刚刚另外两个班的班主任都回绝了,再不收下,这孩子就没书可读了。”
他再次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女孩子,孩子的目光一接触到他,很快就躲闪开去,但他能隐隐感觉到目光背后的那种无奈和渴求,“好吧,那就先跟着读一段时间吧!”不只是出于怜悯,他突然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家贫读书的情景,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爱莲的到来,给原本平静的班级仿佛投进了一块巨石:先是没有学生愿意跟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异味的女孩子同桌,不得已,他回家央求爱人带着爱莲到镇上的浴室洗了个澡,给爱莲换上了爱人嫌小的衣服,这样才总算勉强让爱莲坐到了教室里面。接着,是同桌孩子的家长泼风泼雨地找上门来,坚决要求给自己的孩子调位置,好说歹说最终答应让爱莲一个人一张桌子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家长才罢休了。再接着,同班任课的几个老师也开始烦神嘀咕了:“你说,人家不要的学生你都收下,这样班级的均分怎么能上去?”“你怎么就不为我们哥儿几个着想呢?这样下去,这学期的考核津贴要少好几大百了啊?”他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向同事们低头作揖、左右认错,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几个任课老师的唠叨。
其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收下这个孩子。坐进了教室的爱莲倒也没有给他惹麻烦,除了整日沉默不语,说的最多的就是“嗯”、“哦”、“好的”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更没有所谓的精神病遗传。因为是随班就读生,她的作业也没有老师看,成绩也不纳入班级总分,大家倒也相安无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中考的时间越来越近,老师忙得团团转,而孩子们也憋足了一股劲,仿若上了弦的箭一般蓄势待发。紧张的工作,让他甚至渐渐忘记了教室角落里坐着的爱莲。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爱莲竟然有段时间没有来上课了。“这孩子,到底是教不上手的!”他有些懊恼自己当初轻率地答应收下了她。
再见到爱莲,是在中考后。爱莲是被她父亲搀扶着摸到他家的。“这孩子,非要来见你一面,”爱莲的父亲,这个质朴的山区农民伤心地抹着眼泪说,“读书读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咳血了,医生说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胃癌,已经到了晚期,没有治疗的价值了,明天我们准备回老家了,这孩子临走之前非要来看看你。”
他几乎没有听得见爱莲的父亲在说什么,耳朵里被“胃癌晚期”四个字久久地轰鸣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明天,我去找学校,让学校帮你组织捐款,怎么能不治疗呢?”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屋子里转着。
“老师!”一声清脆的声音穿透他有些闹哄哄的耳帘,是爱莲,是爱莲的声音,这个几乎从来没有跟他有过交流的学生,正努力从痛苦不堪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老师,不麻烦学校,不麻烦大家了,你当初能收下我就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我怎么能再给你添麻烦呢?”爱莲说话原来很流利啊,原来她普通话说得也这么好啊!“师母送我的这身衣服很合适,我穿过了就不脱给师母了。”
“明天,明天让师母带你去买一套新衣服!”不知怎的,眼泪竟然无声地落下来。
“老师,不能,不能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当初我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就从屋后的山上挖了这棵火祭带了出来,它很好长的,我老家后面的山上都是这种花儿,我就把它留给老师长吧!”
爱莲去世的消息,是在她回家两个月后爱莲父亲发信息告诉他的,而那时,秋风乍起,窗台上的火祭正红艳艳地开着,因为爱莲说过,到了秋天,它就会变成非常红非常红的那种颜色的!
今年,班里又来了一个跟爱莲是同一山区转来的随班就读生,他在为孩子批改作业的时候,不止一次问过现在的这个孩子:“你见过火祭开出的颜色吗?”
“看过,是那种鲜红鲜红的色彩!”孩子骄傲地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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