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烟火清凉

徐紫霄

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泰戈尔《飞鸟集》

人们总是格外怜惜烟花，为她历经千险只绽放一刻的灿烂而心痛，为她燃烧自己惊鸿一舞之后的陨落而叹息，因为她触动情肠，写词作赋，无奈着烟花易冷、人事易分。

我却总觉得，烟花这一生，很完美。

相信每个人都看到过她的风华绝代。天空为她拉起幕布，在深蓝的背景上缀上闪烁的繁星。随着鞭炮的礼乐，她旋转着登上舞台，甩开繁复华丽的裙裾露出最动人的笑靥，优雅高贵地踩着鞭炮的鼓点起舞。虽如昙花一现，却美不胜收。

我迷恋这样的美丽，这样用尽全力、没有丝毫保留的美丽。

有人说，绽放后的烟花变成了尘埃、粉末，从前的努力付之一炬，只能孤独悲凉地等待灰飞烟灭，这是可悲的、可怜的。

我却觉得，她是幸福的。

多少次的打磨锤炼、碾压点熔，她所想要的，不就是那一夜的完美舞姿吗？

为了不断追逐的梦想，再怎样辛苦的磨炼、再怎样难熬的痛苦，也是可以忍受的。当她完成了自己的华丽绽放，消散离开的时候，一定是嘴角噙着笑意、幸福而无憾的。

诚然，谢幕之后等待她的，也许只是在墙角的砖缝中呆望天空，也许只是在马路边的花坛里仰望世界，但至少她可以在夜深人静时回忆当时自己优美的身影，可以在人来人往时听到他们对自己的夸赞。与其悄无声息、平淡地活着，她宁愿轰轰烈烈地死去，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这是她的价值所在，她做到过，足矣！

有时候想想，人的一生和烟花何其相似！

赤身裸体地来到世上，两手空空地离去，正如徐志摩所说：“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人与人之间不同的，只有生命的过程。

有人说，既然终究免不了一死，又何必在过程中费尽心力？即便是大富大贵又如何，最后的结局不也是两手空空离去？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那些为了生命的精彩而努力的人，那些实现了自己生命价值的人，那些为社会做出贡献的人，那些为了人类事业不向他人屈服的人，那些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人，即便离去，他们的精神也会流传下来；至少，他们的人生没有虚度，他们是死而无憾的，生命的过程是充实而精彩的。

于是想起杨慎。他自小天赋异禀，身为武英殿大学士杨廷和的儿子，杨慎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他这颗耀眼的新星在天空中闪烁着光芒，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嘉靖年间，在“大礼仪”的纷争中，杨慎在宫门口撼门大哭，一时间轰动朝野，甚至让皇帝都有了些许动摇。但是违抗皇命的后果是可以想象的，杨慎等人就此被贬谪，他才刚来得及在空中绽放一丝光芒就走下了这个舞台，前途尽毁。杨慎的后半生都在云南度过，至死都没有再次得到重用。他只能日日饮酒作乐、吟诗作赋，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人终了此生。

杨慎的一生与烟花何其相似！幼年的苦读和先天优越的条件令他青年时一鸣惊人，但烟火落尽后的他却只能在云南做一个平凡的诗人。尽管他没有辉煌一生，但谁不记得他直言进谏、维护祖礼的挺立身姿？待到繁华落尽、烟火清凉，至少他曾经做到过，至少他没有辱没了自己的使命。他这样的一生，值得！

我曾在台北看到颜真卿的字，想起有人说他字如其人。的确如此。他因平定安史之乱流芳百世，却因前往劝降叛军被李希烈杀害，颜真卿的人生是悲壮的，也是辉煌的。他的壮举为后人永远铭记，他的楷书“颜体”也流传至今。

古罗马最重要的悲剧作家塞内卡曾说：“生命如同寓言，其价值不在长短，而在内容。”的确，有的人虽然活得很长久，可一生庸庸碌碌，毫无价值可言。生命只有焕发光彩，才不辱没生命的意义。即便一生只有一次绽放光芒的机会又如何？这样的一生依旧光明、灿烂，在你垂垂老矣的时候，可以回忆曾经有过的华丽绽放。

我从不向烟花施舍我的怜悯，因为我知道，待到繁华落尽、烟火清凉，她会满足地、幸福地度过余生，而她绽放的美丽也将定格在我心中，永远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