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旭东
看到“白鱼解字”四个字的书名,就有点忍俊不禁。仿佛看到一个叫流沙河的老头儿,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儿,躲在一个个形神兼备、器宇轩昂的文字背后窃笑呢。这本书原来叫“流沙河认字”,还有一个版本叫“文字侦探”,当然“文字侦探”也很有意思,但“白鱼解字”这个书名太神奇了,你想,有比蚀书满腹的蠹鱼(蛀书虫)更懂得文字的滋味的吗?
流沙河先生说:“解字好比侦探破案,事属科学,切勿意识形态挂帅。”他以科学的态度触摸文字,化身为破解汉字奥秘的首席大侦探。《白鱼解字》选讲了近五百个汉字,从汉字的最初形态、最初字义讲到字的形态变化、字义变迁,老先生娓娓道来,像讲故事一样引人入胜。但你又不得不赞叹老先生解读的科学性。比如“万”(萬)字,东汉许慎根据篆文认定那是一只虫子,但不明确究竟是什么虫子。老先生据甲骨文“万”( )头上两只巨大的钳子和令人生恐的尾钩,又联系旧时中原地区百姓受困于蝎患的事实,断言“万”是一只毒蝎子。老先生对汉字的解读,有知识,有历史,更有生活。
解字又何尝不属于文学文化?比如“秋”字,《说文解字》解释道:“秋,禾谷孰(熟)也”。一个“秋”字,一“火”一“禾”,火烧禾谷——或者是在地里烧秸秆吧,就是会产生雾霾——代表着成熟和收获。于是,收获的季节被称为“秋天”。许慎真的很有想象力了,但他没有见过甲骨文,不知道“秋”字本来的模样。
文字学家左民安先生是看过甲骨文的,他说,“下为火形,上为秋虫之形,火烧秋虫,为古代焚田之俗,在秋末进行。”(《细说汉字:1000个汉字的起源与演变》九州出版社)对于左先生的解读,我自然无法置喙,确实考据严密,言说得理,何况“秋”在甲骨文里,确有一些是由“上虫下火”组合而成的。但心里总有些排斥感,秋天到了,野火纷飞之际,秋虫的哀鸣不绝于耳,虽说合乎情理,但你不觉得此种境况大煞风景吗?
可以看看《白鱼解字》啊。流沙河选的甲骨文是
,“头有须,背有翅,身有环节纹,明显是蟋蟀”。老先生以为,“秋”本义就是蟋蟀,其鸣声“秋秋”,大概古人认为蟋蟀自呼其名呢,于是叫这个虫子为“秋”。慈爱、温和又有些调皮,老先生用充满诗情的眼睛观照世间的一切。于是,你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一首著名的诗歌《就是那一只蟋蟀》:“就是那一只蟋蟀,在你的记忆里唱歌,在我的记忆里唱歌”。后来,我翻阅字典,看到甲骨文“秋”还有写成 的,上虫下穴,蟋蟀藏身巢穴中,天气转凉了,到深秋了吧。《诗经·豳风·七月》写道:“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读至“十月蟋蟀入我床下”,似乎一股深秋肃杀之气如风雨骤至,扑面而来,惟闻四壁虫声唧唧……
陆游在《灯下读书戏作》云:“吾生如蠹鱼,亦复类熠耀。一生守断简,微火寒自照。”以蠹鱼自况而微光自照,几多执着与超然。流沙河老先生也步陆游后尘,自比书虫,将自己几十年对汉字的研究命名为“白鱼解字”,让我等读者既欣然又感佩。那天,行走在校园,艳阳当空。一阵急雨过后,暑气渐消,天朗气清,俨然有初秋气象,隐隐约约之间,仿若有秋虫鸣叫,猛然间就想起了这本《白鱼解字》。秋天到了,听秋虫在鸣叫。哦,不,听一只“秋”在吟唱。
(作者单位:南京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