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大序》与《诗品序》诗学观念比较

2016-05-14 15:22吴昱苇
青春岁月 2016年9期
关键词:诗学

吴昱苇

【摘要】《诗大序》与《诗品序》都是中国诗学的重要文献,《诗品序》对《诗大序》有继承也有发展,对两者诗学观念的比较能一定程度上见出中国诗学的源流。在诗歌本质论上,《诗大序》和《诗品序》都强调“诗言情”,但《诗大序》情志并提;在诗歌发生论上,《诗大序》重视诗歌与社会政治的联系而《诗品序》关注“物感”;在诗歌形式论上,两者对于诗歌体裁及表现手法问题所持的观点不尽相同;在诗歌作用论上,《诗大序》重教化而《诗品序》重审美。总之,两者诗学观念的比较体现了诗学观念的逐渐独立和诗学理念的演进。

【关键词】诗大序;钟嵘;诗品序;诗学

一、引言

《诗大序》是中国诗学理论的第一篇专论,它集中地阐释了诗歌的性质、作用、内容、体裁和艺术表现等,是對先秦到西汉儒家诗论的总结,与先秦典籍一脉相承并在理论上有所补充和发展,在中国诗学及诗歌创作的发展中都有不容忽视的地位和影响。《诗品》是我国现存的第一部诗论专著,标志着中国诗学的独立,被推为“百代诗话之祖”。它将一百二十三位不同出身的诗人置于不同品第,以“三品升降”品评,对汉魏至南朝齐、梁时代的五言诗作出论述,语言精练、见地深刻,对后代诗论产生较大影响。其中《诗品序》作为全书的总纲,集中论述了诗歌本质及发展规律并论及写作的缘起、品评的标准。钟嵘作为一位有独创性的评论家,其文学观念和诗学理想值得珍视,《诗品序》表现了“他对时代精神、诗学传统、审美理想合乎逻辑的继承和发展”,正是他理论体系的集中展现。

《诗品序》和《诗大序》都是中国诗学的重要文献,对后世的影响深厚久远,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诗品序》对《诗大序》有继承也有发展,对比二者的诗学观念能见出诗学的源流。

二、诗歌本质论

就对诗歌本质的认识来看,《诗大序》和《诗品序》都强调“诗言情”,但《诗大序》情志并提,将诗作为“情志冲动状态的产物”,而《诗品序》则重视“吟咏情性”。

《诗大序》言:“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就是说,志是内在的诗,诗是外化的志,两者互为表里,因此诗歌的本质特点在于志,这是“从文体诗而不再是从文献《诗》的角度正式确认了‘作诗言志”,具有显著的进步意义。《诗大序》紧接着又说:“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在诗与志的二元结构中加入情,结合诗、乐、舞一体的传统观念协调了诗、乐、情、志的关系,表现诗歌的抒情性。《诗大序》的诗歌本质论首先是对“诗言志”传统观点的继承,“志”指诗人的怀抱、志向,这种观点本身标志着从客观记事转向主观述志,对诗本质的认识更进一步;其次,其“诗言志”的观点向“诗言情”发展,指出诗歌“发乎情”、“吟咏情性”即诗的抒情特征,是对先秦言志说的重要补充和发展;再次,《诗大序》既说诗是“志之所之”又说“情动于中而行于言”,“志”一定程度上就是“情”,里程碑式地明确把“情”与“志”的统一确立为诗的本质特征。这种情志并举的观点影响深远,即使在“缘情说”和“重理派”出现之后也“始终是中国诗歌史的主流”。与之有所不同的是,《诗品序》言道:“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乍观“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似乎与《诗大序》讲“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相类,但钟嵘从《诗大序》情志并提的论述中只取了“吟咏情性”这一面,而且不同于《诗大序》强调诗歌抒情性的目的,即以这种抒情性来影响政教风化、挽救溃败的道德伦理,钟嵘抛弃了《诗大序》的论述中政教风化的部分,对“吟咏情性”的具体内涵赋予近乎纯文学的新内容。诗歌的本质是言志、言情、还是情志并言?如果是言情的,那么言情仅仅是言志的手段还是目的本身?针对这些很难回答的问题,《诗大序》和《诗品序》都作出了自己的回答。如果说《诗大序》在保留“志”的地位的前提下重构抒情理论,指出诗歌“发乎情”、“吟咏情性”,以“情”作为诗发生的原因,第一次将抒情与言志相统一作为诗歌的本质特征;那么《诗品序》则从根本上冲击了“诗言志”的基本框架,将“诗言情”作为诗歌最为本质的特征。

三、诗歌发生论

《诗大序》和《诗品序》都强调情感在诗歌发生过程中的作用,但具体内涵不尽相同。《诗大序》“情发于声”主要强调诗歌与时代政治、社会风化的密切关联,而《诗品序》则重视人心与自然物感通的生命共感。

《诗大序》言:诗歌是“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不同的情感生发出特点不同的诗歌,反映不同的社会政治现实:“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而“王道衰,礼仪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甚至导致“变风”、“变雅”的产生,可见《诗大序》认为诗歌发生的原因是对社会、政治的主动反映。《诗品序》说:“摇荡性情,形诸舞咏”,也强调情感是诗歌发生的直接原因,但钟嵘融合曹丕以后的天才创造即“气”说,将情感产生的原因解释为“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明确并发展了“物感”说为:“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诗大序》和《诗品序》的诗歌发生论从渊源上都可以追溯到《礼记·乐记》的观点,但《诗大序》在继承先秦到西汉儒家诗论的基础上关注诗歌对社会、政治的主动反映,而钟嵘则基于西晋以来诗论家的共识,提出自然萌动、四季感荡的“物感”说,并独创性地补充了“人际感荡”。

四、诗歌形式论

“六义”与“三义”之辩、四言与五言之争都属于诗歌形式论中诗歌体裁和表现手法上的问题,《诗大序》和《诗品序》在这些问题上所持的观点不尽相同。

就“六义”与“三义”之辩而论,《诗大序》是“‘诗六义萌芽时期的典型代表作品”,其第一个对风、雅、颂作出了明确定义和具体解释:“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其观点带有浓厚的比附政教的意味,对后世影响深远,但审美意识淡薄,例如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附会为“后妃之德”,有在比兴之中强求大义之嫌,导致贴政治礼教标签,破坏审美意趣。而钟嵘只取“六义”中的“三义”,并赋予它们新的含义:“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这种观点更接近审美和“吟咏情性”,挣脱了汉儒经义的桎梏,表明诗学观念的演进,赋、比、兴在这里已经成为文学表现的手段。钟嵘把比兴作为使诗歌有余意有滋味的重要手段,且已经注意区分比与兴的不同表现特点,为后人丰富发展“比兴”说铺平道路。在具体运用中,钟嵘还强调要根据审美效果“酌而用之”,为了避免单调枯燥,更需要“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最终做到“使咏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达到“诗之至”的目标。这种在诗歌创作中对艺术表现力和审美效果的追求显然迥异于汉儒教化观,是诗学重心从诗歌内容的社会意义转向诗歌艺术的审美观照的表现。

就四言与五言之争而言,“由于奉为经典的《诗经》是四言诗,几百年来形成心理定势和审美定势,而为人们所热爱和崇拜”,因此《诗大序》未涉及四、五言诗孰优孰劣的讨论。而正当五言诗这一体式发展到成熟定型阶段,《诗品序》则是对该问题作出进步回答的先声:“夫四言,文约意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烦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钟嵘经对两者特点的比较得出了五言比四言更具滋味和审美价值的结论。钟嵘此说符合东汉以来文人多写五言、少写四言的客观现实和诗歌发展的规律,但当刘勰尚将五言诗视作流调时,依旧是对《诗大序》所代表的传统诗学观念的大胆创新。因此可以说钟嵘“作为第一个奠定五言诗在中国诗歌史上宗主地位的评论家,其识力之卓伟,是令人敬佩的。”

五、诗歌作用论

“中国诗论历经长期的发展,形成了两个基本系统:一是以教化观为核心,着眼于诗的社会作用,揭示诗的现实功能,强调诗的内容有助于经世致用,补察时政,泄导人情,移风易俗;一是以审美观为基点,着眼于诗的艺术创造,探究诗的形象特质,揭示诗的表现规律,追求诗的美学价值。前者重视诗的外部效应,后者重视诗的内在个性。”《诗大序》和《诗品序》论诗歌作用的不同观点正彰显这两个系统的差异。

《诗大序》着眼于教化,强调诗歌振奋人心、激扬意志的社会功能,言道:诗歌“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先王将诗歌作为教化的工具从而“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不同类型的诗歌具体表现出不同的作用,例如“风”的社会作用体现在:一方面,“上以风化下”,风通过感动达到教化的作用,即所谓“风以动之,教以化之”;另一方面,“下以风刺上”,突出诗歌的“美刺”作用,要求诗歌用隐约微言反映一定的社会现实,后世常以《诗大序》的这种观点作为诗歌创作和批评的准则。《诗大序》这种观点是尚用的,要求文学为政治服务,朱自清先生讲的很清楚,《诗大序》即便言“吟咏情性”也附带“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邢政之苛”的条件;而《诗品序》则把诗歌本身当作审美对象,要求诗歌做到“使味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需要注意的是,《诗品序》还说到诗歌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甚至有学者提出钟嵘在此表露出“诗怨说”观点,看似与《诗大序》强调诗歌的社会作用相类,但钟嵘在这里关注的是诗歌对个人生活情感的影响而非孔子所言“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意指的社会层面的教化作用,因此能起到对“魏晋审美自觉的推动以及对‘以悲为美诗歌体裁说的开拓”作用,这是《诗品序》较《诗大序》眼界开阔的表现。

六、结语

先秦至西汉时期,“文学观念尚未独立,诗学也还只是经学的附庸。但这时期的诗论,开中国论诗之源,后世许多论诗见解,常发端于此”。《诗大序》是该时期“儒家《诗经》理论的总结”及发展,长远地影响着中国诗坛。随着社会风貌与文学风貌的重大变化,诗歌批评也历经演进,钟嵘感而作《诗品》。针对诗歌创作的不良风气和“评诗没有准的”的状况,钟嵘用自认最优秀的诗人统摄一代诗学,以此建立杰出的诗歌典范。

《诗大序》与《诗品序》诗学观念的对比体现了诗学观念的逐渐独立和诗学理念的演进:《诗大序》“在理论上明确标举诗歌具有抒情性特征”,虽带有明显的儒家诗论强调诗歌教化、美刺作用的痕迹,但“对我国古代诗论的发展是一个重要贡献,推进了对诗的抒情性的探究。”而随着诗学观念逐渐觉醒并趋向独立,论诗从社会批评转向艺术批评,诗的抒情特征逐渐得到普遍认同,最终突破把诗与美刺政教联系在一起的言志说,对纯艺术纯形式的追求在理论和创作实践上都呈现出高涨的总趋势。钟嵘就是这一时期以非教化倾向的发展趋势为主导的诗论家群体中的一个,其诗论内容涉及诗歌艺术的诸多重要原则,开拓性意义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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