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扇迷

黄沂海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有处处留墨的雅好，扇子一经文人之手，便与书画结下了不解之缘。一条美妙的圆弧，以及由两个端点的圆半径而构成的扇形，成为独具一格的书画艺术形式，吸引了无数藏家高手。

扇子曾是文人的名片。当年文人雅士出入社交场所，折扇为必带之物，聚会时大家先从玩赏扇子开始，通过扇面的精美、扇画的精致、扇骨的精到和扇套的精巧，来表明各自的身份。从这个意义来看，扇子近乎面子了。

扇子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扇中来，收获特别多。屈指算来，扇子在我国已有3000多年的历史。扇子最早出现在殷代，用五光十色的野鸡毛制成，称之为“障扇”，故“扇”字里有个“羽”字。当时，扇子不是用来扇风取凉，而是作为帝王外出巡视时遮阳挡风避沙之用。西汉以后，扇子开始用来取凉。东汉时，大都改羽扇为丝、绢、绫罗之类织品，以便点缀绣画。一轮圆月形的扇子称之为“纨扇”或“团扇”，也叫“合欢扇”。当时扇子有长圆、葵花、梅花、六角、匾圆之形；亦有木、竹、骨等材之柄；还有扇坠、流苏、玉器之饰。扇面上常绣以山水花卉，款式争奇斗艳，闺阁仕女手摇团扇，清风徐来，不但可以平添主人娴雅文静的仪态，又能体现女性天真活泼的个性。

据传，在扇子上题诗作画，最早出现于三国。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载有曹孟德的主簿杨修与魏太祖“画扇误点成蝇”的故事。直到北宋，出现了携带极为方便的折扇。折扇又称折叠扇、聚头扇、撒扇，品种有纸折扇、象牙扇、贝壳扇、檀香扇等，其中以纸折扇最为普及。细观纸折扇，是以细长的竹片制成众多的扇骨，然后将扇骨叠起，其下端头部以钉铰固定，其余则展开为半圆形，上裱糊以纸，作扇面，并在扇面上题诗作画。扇骨料以棕竹、湘妃竹、乌木为佳，每把扇子少则7支，多达40支，一般多为14支或16支。40支扇骨的折扇，扇骨纤细，风格秀丽，古代专为妇女所执。江浙一带，折扇以水磨竹扇骨为著名，即以细砂纸、浸湿的木贼草和榆树叶等反复将竹扇骨打磨，然后上蜡，滋润细腻，如同白玉。

小时候读书，看到四大古典名著里就有关于扇子的描写：《西游记》里有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红楼梦》里有晴雯撕扇的情节，《水浒传》里蒋门神驱暑赶蝇的蒲扇，《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手中微摇的羽扇。当然，扇子还引出人生悲喜剧，悲剧如孔尚任缠绵悱恻的《桃花扇》，喜剧如“鞋儿破，帽儿破，一把扇儿破”的济公和尚……因此，在我有缘与扇面亲密接触后，根本无须情绪的铺垫，许多奇妙的感觉也就款款而至，于是一发而不可收，“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爱扇藏扇，为扇痴狂。

藏扇的好处，窃以为有三：好藏、好看、好玩。先说好藏：扇子体积小，折扇收拢后仅尺把之长，故有“怀袖雅物”之美称。不像收藏明清红木家具，或是四屏条八屏条字画，家里无处安身。我集藏的数百柄扇子，一个拉杆箱足矣，藏而不露，委婉含蓄，非常符合我的性情。再说好看：扇面艺术源远流长，方寸之间蕴涵着大千世界。在扇面上挥毫，难度极大，明代大书法家祝允明，曾将扇书比作美女在瓦砾上跳舞。折扇扇面，上宽下窄，形式特殊，要求画家必得精心构思，巧妙布局，使扇面疏密聚散有序，“长河无点墨，似见笔纵横”，视觉上有延伸感和想象力。最后说好玩：扇子赏玩最方便，不管是一人独处，还是邀三两知己，烹一壶新茶，展一柄折扇，可关注笔墨，可赏析意境，可检弄扇骨，可把玩扇囊，情景交融，心灵相通，不再讲究谁人职位大小，亦忘却窗外的阴晴雨雪。“好吃不如饺子，好玩不如扇子”啊！

当下电风扇退避三舍，空调遮天蔽日，执扇纳凉难得一见。扇子本是生风物，一不留神，与书画结缘，成了文化的载体。艺术大师吴冠中说得精辟：“扇子送凉，不意成艺。”好扇无好画，恰如好马无好鞍，成艺之扇的审美价值，远超其实用价值。收藏界有“一把好扇四尺画”的说法，扇面虽小，天地无限，价值空间很大。

收藏有时是盲目的，鉴赏恢复了它的视力。自从迷上扇面集藏，我恪守一条准则：不看重画家是否有名头，价值能否起蓬头，拍卖绝不掼派头，而在乎扇子是否有讲头。这个“讲头”，就是每把扇子都要有故事可说。所以，我一旦淘回扇面，必得搜其背景，探其脉络，品其画艺，寻其故事，做足功课，自娱娱人，忙得不亦乐乎。相反，我结识的一些藏友，买来字画却束之高阁，不研究也不欣赏，等着涨价赚钱，这不叫收藏，而是囤积。大凡藏家，赚到行情是小赚，赚到心情是大赚。这心情，就是与藏品耳鬓厮磨、缱绻神交的快乐过程。我一直没弄明白，许多人干嘛要花了钱去当字画保管员呢？

这些年来，我忙里偷闲，以扇会友，集藏了数百幅扇面，其间既有名声赫赫的书画大家，也有初出茅庐的丹青后生，并用尽可能风趣的笔调，记成扇缘扇事，以飨同好。日后，我的藏扇价值若能扶摇直上，自然春风满面，即便无甚回报，这“故事”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呐。鄙人的“扇有善报”，善在过程，善在心情，扇哉、善哉！

按照我的浅近心得，藏扇也跟谈恋爱差不多。找对象得心无旁骛，用情专一，藏扇亦是如此。前些时候，在与原央视名嘴崔永元闲聊收藏时，小崔锲而不舍从事电影专题收藏的精神，非常打动我，我对扇子的感情，唯有忠贞不贰、“扇”始“扇”终，才能花好月圆，功德圆满。当然，见到意中人还得不黏糊，主动出击，“阿米尔——冲！”拍卖场上，古玩摊头，机会稍纵即逝，看准了，不动摇、不懈怠、不折腾，干脆利落，志在必得。等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得情意缱绻，长相厮守。收藏是一辈子的学问，好扇一旦拥有，靠悉心呵护，靠潜心赏玩，两情若是久长时，就在于朝朝暮暮。我把收藏比作谈情说爱，俗气了，但愿话语俗，道理不俗。

战争和恋爱，是开始容易结束难；探险和创业，是结束容易开始难；轮到扇面收藏所付出的心力与财力，我看是开始和结束都不容易啊。在即将到来的夏夜，暂别空调，执扇轻摇，自有一番凉意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