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蛊相思

2016-05-12 19:40莫浅川
飞言情A 2016年5期
关键词:皇子菩提南疆

莫浅川

【故事简介】她说他年幼,要另嫁他人,他服下毒药,一夕忽老,长成可以保护她的高大男子;她性命垂危,他尝尽百毒炼出解药;她说他们有国仇,他为她献上南疆,入宫为质子,只为再见她一面……到头来,他下的最后一道指令是逐她离开,永世不见。

楔子

秋日初始,曾久攻不下的南疆国终愿臣服,归附大历王朝,并送皇子白菩提入京为质子。

进宫当日,白菩提身着南疆黑底蓝纹的长袍,纤细的手握着一支短笛,随着短促的音节从唇边溢出,一条足有十米长的粗壮黑蛇在他的前头蜿蜒而行,为他开路。

皇帝和百官惊惧万分,问责禁军统领为何允许白菩提携带黑蛇入内。白菩提轻笑着替统领解释道:“诸位不必惊慌,统领冒险许我这般入内是有原因的。”

黑蛇被南疆国奉为神兽,而白菩提除了是尊贵的皇子,更是神兽的守护者。他伸手摸了摸黑蛇的脑袋,道:“听闻太后娘娘已昏迷三年,臣子携神蛇而来为娘娘治病,以表南疆臣服之心。”

林蕊堂堂一国郡主,却甘愿守在清冷的永寿宫三年,与世隔绝,终日与昏迷的太后为伴。

那日,永寿宫的宫门突然被推开,一人缓步入内,手捧一碗蛇血,里头掺着被捣碎的蛇胆。来人是白菩提,他奉旨前来治病。他在太后床前下跪行礼,头却依旧高傲地抬着,目光始终不离坐在太后床边的女子。

那眼神似在对她说:好久不见。

重逢来得猝不及防,林蕊震惊间心狂乱地跳着,却最终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她撩起帷幔,强自镇定道:“皇子请起,请入内为太后治疗。”

“阿蕊可真是无情呢。”白菩提丝毫没有站起身子的打算,他望着林蕊,眼底似有潋滟春水,“我为了再见你一面,不惜千里迢迢而来,还杀了南疆神兽,你却连过来扶我一下都不肯吗?”

白菩提行为和言语都过于轻佻无理,宫殿里所有的太监、侍女都打量着两人。林蕊怕引起什么事端,只能上前搀扶白菩提,手刚触及白菩提的手臂,他却猛地站起了身子。

林蕊一头撞进他的怀里,仓皇抬首,咫尺的距离里,两人四目相对。他弯下身子,在林蕊的耳畔低语,似是松了一口气:“阿蕊,终于亲眼见你安好,我总算夜能入眠。”

三年前,林蕊十八岁,随镇守边疆的父亲住在军营。

除夕之夜,林蕊的父亲喝醉了酒,她躲过看守,越过边界,换上了南疆的衣服,溜进了南疆去看烟花。城里人山人海,她玩累了,便躲进荒无人烟的庙宇里休息。

“滚出去!”林蕊刚入庙,眼前便晃过一个身影,来不及反应就被狠狠踹在了地上。

那日是她初见白菩提,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年,清瘦而冷傲,透着少年老成的气度。他的身后跟着一条黝黑的大蛇,那蛇似乎随时准备撕裂林蕊。

“神庙重地,岂容你……”白菩提的话还没说完,林蕊已经兴奋地跳起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黑蛇的身子,眼里是惊喜的光:“好大的蛇!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呢!”

白菩提怔住,从他记事开始,整个南疆谁不是对他和黑蛇避而远之?这个女子为何这么大胆子?

黑蛇似乎对她颇有好感,乖乖不动。她回身一把抓住白菩提的手,笑得比外头的烟花还要灿烂:“喂,小子,你养的大蛇好神气啊!”

白菩提望了一眼女子抓着自己的手,竟舍不得甩开。对方的笑映入他眼底,突如其来照亮了他灰白的世界。

林蕊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南疆供奉蛇神的庙宇,除却祭祀大典,一年四季冷冷清清。而蛇神的守护者,受世人敬仰畏惧,却无人亲近,注定寂寞终生。

“我会再来找你和大蛇玩儿的。”林蕊和白菩提并肩坐在神庙的屋檐上,看了一夜璀璨的星空。天亮之前,林蕊恋恋不舍地告别白菩提,返回军营。

“因为今天是除夕,守卫才比平常松懈了些,下次你就不会那么容易混进来了。”白菩提虽然知晓林蕊是汉族女子,却还是将南疆的通行令牌给了林蕊。他一心期望这个女子能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微微红着脸,露出了一丝属于少年的羞赧,眼里装满期待:“给你,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再来给我唱一遍江南的歌谣。”

回去后,林蕊常常梦见星空下的白菩提,他迎风立在屋檐上,衣袂翩飞,眼神静谧深邃。他吹着笛子,她附和着唱起江南吟诵情爱的歌谣。他会让黑蛇给她表演跳舞,望着她拊掌大笑的模样,眼神是那么眷恋和珍惜。

林蕊明明知道这么做不对,却还是忍不住接二连三地趁父亲有事儿,溜出去找白菩提。直到那日,她不展笑颜,对白菩提道:“圣旨下来了,我马上要回京成亲,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来了。”

白菩提脸色瞬间一变,他一把抓住林蕊的手,表情居然回到了初见时的冷漠,语气却是藏不住的害怕和紧张:“骗子,你的眼神明明告诉我,你喜欢我,你怎么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长痛不如短痛,林蕊咬着牙甩开白菩提的手,冷笑道:“小子,你才十三岁,个子都没长高呢,我凭什么嫁给一个连保护我都不能的人?”

望着白菩提失魂落魄的样子,林蕊像是逃命一样逃离了神庙。她回到军营营帐的时候,抬起饱含泪水的眼,望见了等候自己多时的父亲。

他瞧着她狼狈的模样,目光如炬。

父亲说,他可以不计较林蕊一时被白菩提蛊惑,只要林蕊回去成亲前再做一件事。

“阿蕊,我们林家多年不受器重,如今有个大好的机会,一旦成功,我就能光耀门楣了!”

父亲将一包药交给林蕊,叫林蕊撒在白菩提身上。他告诉林蕊,白菩提真正的身份是南疆的皇室,年幼时入神庙侍奉蛇神。

皇上已经决定攻打南疆,父亲要林蕊把白菩提迷晕了带出来,他会派人接应。到时候人质在手,一切都会顺利许多。

“阿蕊,你若不答应,便是林家的逆女,只是凭私会异族男子这一条,我便可以打死你,还有那些看守不力的护卫也一并军法处死!”

林蕊不愿意连累他人,浑浑噩噩入了南疆,只见街上闹哄哄的,百姓围聚在一起,巡卫兵极力维护着秩序。

百姓们说,今早蛇神的守护者跑出了神庙,竟一夜之间长了十岁,一定是妖孽的化身。

林蕊拨开重重人群,见到千夫所指的白菩提,他长身而立,俊雅高贵,五官居然在一夜间变得硬朗了许多。

“白菩提,你小子怎么……”

一切的辱骂和质疑白菩提置若罔闻,他抓起林蕊的手,道:“阿蕊,我正要去找你呢。你看,这下我不是你口口声声说的小子了,我是可以保护你的男人了。”

他似乎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朝林蕊一笑,眼里透着孩子般的执拗与坚定:“阿蕊,现在我长大了,你能不能不要嫁给别人,只和我在一起?”

白菩提说,他吃下了南疆一夕忽老的毒药,所以一夜长大了十岁。刹那间,林蕊的泪水落了下来,她紧握着手心里的药,说不出一句话。而白菩提为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夜经历了骨骼增长和身形变化的剧痛,寿命也会因此大大缩短。

他为什么这么傻?这样的他,林蕊怎么忍心伤害?

“阿蕊,从小到大,我以为这世间没有一件事能让我快活起来,直到遇见你。”白菩提抓住林蕊的肩,“阿蕊,你是想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大不了自己在父亲面前求他放过别人。林蕊这样想着,收好药,然后拂开白菩提的手,摇了摇头,道:“白菩提,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此生不复相见,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林蕊没有成功俘虏白菩提,被震怒的父亲关起来。

“不孝女,等我打了胜仗回来,再处置你!”

在被关押期间,林蕊听说白菩提最后被抓回了神庙,其间几次意图逃跑都没有成功。而南疆为了平息民间流言,维持神庙的尊严,用蛇神赐福的谎话终于说服了民众。

林父出战期间,林蕊听闻前线来报说,南疆节节败退后找来操控蛇群的男子,伤了不少士兵,我方溃不成军。

她央求着去了前线,果真看见了白菩提。他神色肃穆,吹笛控蛇,蛇阵势不可挡。而蛇阵中最大的一条就是黑蛇蛇神,它吐着蛇信子,张着血盆大口就要朝林父咬下去。

“不要!”林蕊冲入军队,拦在了父亲面前,挨下了这致命的一口。

黑蛇也认出了林蕊,因为自己的误伤,痛苦地扭曲着身子。

控蛇的笛声瞬间停止,白菩提不顾双方正在交战,狂奔到了林蕊的面前,手中的笛子倏然落地,满脸懊恼与不知所措。

“阿蕊,我不是故意的。他们说只要我能打败这些人,就放我出来找你……”

“白菩提。”林蕊倒在父亲的怀里,吐血不止,“你我之间,横着万丈深渊,我不只是阿蕊,我还是大历的子民。”

只是一句话,便让白菩提痛不欲生。蛇阵不攻自破,南疆带走了白菩提,宣布撤退。

林父抱着重伤的女儿,红着眼道:“阿蕊,父亲从未想过真的要伤害你,父亲只是想要重振林家。”

大历南疆两败俱伤,林蕊九死一生,活下来全靠南疆那里秘密托人送来的专门治疗蛇毒的药。林蕊知道,那是白菩提送来的。

因为林蕊在前线的舍身举动使得南疆蛇阵溃败,无力追击,皇上特封林蕊为郡主,并加官于林父。

林蕊被接回京城养病,婉拒了婚事,自愿入宫陪伴卧病在床的太后,不复往日的贪玩灵动。

白菩提说,自林蕊离开南疆已经整整三年,蛇神因为思念昔日共度的时光,终日郁郁寡欢,早已死了。今时今日救太后的蛇神已经是另外一条了。

“阿蕊,黑蛇尚且思念你至此,你可知这三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待伺候太后入药完毕,林蕊屏退了所有下人,白菩提更加肆无忌惮地拥住了林蕊,“阿蕊,如今南疆臣服,你我之间没有了万丈深渊,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世人不知,南疆王室已经是空有虚壳的存在,国王虽然还在,但只是一具宛若行尸走肉的傀儡。

为了能和林蕊在一起,白菩提尚且可以对自己狠心,更不用说对旁人。他用三年时间将控蛇术运用在了意欲传位于大皇子的国王的身上。他操控国王的意志,获得了自由,掌握了南疆实权,并借用这种手段使得南疆臣服。他故意下令让自己入京做质子,就是为了再见林蕊。

林蕊并不知道这些,她虽然无数次地梦回南疆,但心有苦衷。理智束缚着她的情感,她挣脱白菩提的怀抱:“白菩提,我从未爱过你,何谈在一起?”

宫中有许多流言蜚语,有人说,南疆皇子给太后治病的那天,郡主和他独处一室,之后皇子脸色阴郁地走了出来,而郡主整整几天都吃不下饭。

林蕊时常回忆起那天白菩提被自己气走前说的话:“你说我年幼,我为你一夕忽老;你说我们有国仇,我为你献上南疆。阿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大可言明,我都会一一让你满意。可是,你不该说这么绝情的话。”

不爱吗?三年来,每个深夜,阿蕊都抚摸着短笛,回忆起那个除夕夜。如不是深爱,当年她也不会从战场上捡回白菩提失手脱落的短笛,还细心补好,贴身携带。

只是,当年残余蛇毒早已深入体内,近些日子,她时常觉得骨髓恶寒,想来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蛇神灵药果真奏效,几日后,昏迷三年的太后终于转醒,白菩提从意图行刺的逆贼成了皇帝的大恩人。

皇帝恩赐白菩提财宝,白菩提不要,他只求皇帝允许他出宫半日,可派人跟随,皇帝准允。

那是一家乌烟瘴气的地下赌场,里头鱼龙混杂,最中间是擂台,赌的是命搏。白菩提换了一身汉人着装,混在人群里,指着全场最大的赌注,语气笃定道:“我要它。”

瘦削的他招来不屑的嘲笑,除却音律上的幻术,他在体术上根本一窍不通,何况一夜长了十岁更加拖累了他的身子。擂台上,多少壮硕的汉子与他搏杀,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支撑着他即便被打得吐酸水也屹立不倒。

“够了!”白菩提的面前陡然出现一道俏丽的影子,她拦在白菩提的面前,接住了对方直面而来的拳头,“白菩提,不就是个赌注吗,我替你赢来便是。”

听闻白菩提出宫,林蕊不放心,就跟了出来,谁知道他居然在赌场不要命似的斗殴。她回首骂着跟出来的侍卫:“你们是死人吗?”

“是我不要他们插手的。”白菩提推开林蕊,在林蕊焦急不解的目光里固执道,“你也走开。”

白菩提最后没有赢也没有输,他抱着对手从擂台上一起摔了下去。老板被他的执着感动,将赌注给了他。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打开赢来的木匣,送到林蕊的面前,里头装着一块赤红色的石头。

“蛇毒入骨,赤石消寒,你将这块石头佩戴于身上,可阻挠蛇毒冷骨。”

林蕊半晌后才缓过神:“你居然是为了这个……你是如何知道的?”

白菩提体力不支地瘫软下去,下巴抵在林蕊的头上,手环住林蕊的腰。林蕊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无力地轻叹。

“阿蕊,当日南疆送来蛇神之毒的解药,你以为是现成的吗?”

蛇神之毒不比寻常的毒药,需要以毒攻毒。

三年前,白菩提自愿被蛇咬伤,以身试各种克制蛇毒的毒药,经历暗无天日的三夜,多少次痛苦得差点儿窒息而亡。身中同毒的他当然知道,解药虽能保命,却无法根除蔓延的毒性。为此,他三年来也一直在寻找办法,直到听说流落中原的赤石可以解除蛇毒的寒气。

“你把它给了我,那你呢?”

听着林蕊颤抖的声音,白菩提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当年的惨烈:“当年试药,百毒入体,已是毒身,这点儿蛇毒也不算什么了。”

三年,在别人眼里是弹指一瞬,却是白菩提为了与林蕊重逢所煎熬的漫长时光。除夕之夜,惊鸿一眼,他便认定了这姑娘是他的整个人生,他的心始终和当初在神庙时的少年一样,从未改变。

“阿蕊,当日我生气,是因为你宁愿那般绝情也不肯说实话。可你要知道,纵然你的生命只剩下一瞬,我也会坚定不移地和你在一起。如今你的命保住了,你还不肯对我说一句真心话吗?”

从一夕忽老到以命夺石,这个男子竭尽全力在填补他们之间的深渊。

林蕊从怀里掏出当年白菩提遗落的短笛,塞到他的手里,刻骨的情意再也抑制不住。她不顾周遭的目光,抱着虚弱的男子痛哭流涕,终于肯说出那句深埋了许久的思念:“白菩提,我好想你,一直都好想。”

白菩提握着短笛,觉得这一刻的欣喜抵消了过往岁月的诸多艰辛,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也是。”

赌坊之内,有人认出了林蕊的身份,林蕊和白菩提的事情从坊间传入了宫中。太后和皇帝念在白菩提有功,又念在南疆归顺,随即赐婚于二人,结两国之好。

两人成亲后不久,皇帝允许白菩提带着林蕊回南疆省亲,小住些日子。

马车驶出京城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条通往南疆的路竟是一条不归路。

随白菩提回去的林蕊参见了南疆国王。那是她第一次见这位国王,他没有想象中的威严,甚至有些呆滞。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问。

除了国王,林蕊还依照惯例去拜见了白菩提的哥哥,南疆的大皇子。因为几年前发生在白菩提身上的怪事,大皇子一直视白菩提为不祥之人,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一个汉人,凭什么受南疆的礼遇,做南疆的王妃?”大皇子对林蕊很是厌恶,出口便是恶言。

陪伴在身侧的白菩提蹙了蹙眉,不耐烦地拉着林蕊转身欲走,林蕊却站定在了原地,她既不低声下气,也不目中无人,她只是斩钉截铁、不卑不亢地说道:“就凭我是白菩提的妻子,就凭我们相爱!”

这一句话,让大皇子被呛声得无法反击,让白菩提乐了整整好几天,一点儿也不似往日的淡然。而林蕊每每望见白菩提对着自己一脸乐不思蜀的笑,她就后悔当初自己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显得这般没皮没脸。

她轻掐了一下白菩提的腰,佯装生气道:“不许笑了,再笑我就掐死你。”

可没想到,白菩提真的倏然收了笑脸,唇色惨白,一言不发。

“你怎么了?”林蕊以为自己真的弄疼了白菩提,着急想掀开他的衣服看,他却飞快摁住了林蕊的手,挤出一丝笑:“我骗你的,我就喜欢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回到南疆后没几天,白菩提的身子大不如前,每回太医来问诊,对林蕊总是含糊其辞,让林蕊很是焦急。

偏偏白菩提还不知道静养,时不时在书房和几个大臣关上门议事,一议就是大半天,连她也不理睬。

白菩提见林蕊着急的模样,反倒是越发开心。他淡笑着宽慰道:“莫不是急着要与我生孩子?你别怕,这不过是老毛病,过些日子就好。”

虽然白菩提这么说,可林蕊依旧不放心。恰巧到了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虽然国王已经下令不再饲养蛇神,可依旧保留了参拜神庙的习惯,林蕊欣然前往。

林蕊不喜欢有随从跟着,于是瞒着白菩提偷偷出宫,跪在祈祷的人群里,闭目许愿白菩提早日康复。

其间,人群的后头似乎有些喧闹,但是林蕊无暇顾及,她满心虔诚地祈祷,不多时喧嚣声便消失了。

大典直到夜里才结束,林蕊辨不清方向,站在神庙的门口迷了路。不知该往哪里走时,林蕊注意到街道两旁亮起的灯火,一路顺延而去,似是回宫的方向。

黑夜里,林蕊孤身一人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却没有感觉丝毫的孤单。她顺着灯火的方向走,发现道路的尽头竟然真的是皇宫,有人站在灯火的尽头,望着她眉眼舒展,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烟花下的少年对自己红着脸微笑。

原来,这是白菩提的安排,他为了不打扰林蕊,又能保证她平安回宫,想了这个既浪漫又温馨的法子。

林蕊感动得奔向白菩提的怀抱,像个少女一样在白菩提的怀里撒娇。白菩提被她撞得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轻笑着用斗篷裹住她,两人依偎在灯下。

“看你这么高兴,我也就高兴了。”白菩提望着地上纠缠在一起的影子,声音低柔,“阿蕊,今后灯火明亮处就是我在的地方,再远的路,你都不会孤单,也不会迷路了。”

林蕊觉得今日白菩提有些奇怪,疑惑地询问,却被白菩提俯首的一吻堵住了所有言语。

他望着林蕊桃花般的面容在灯火阑珊处娇艳无比,轻轻道:“阿蕊,今夜给我再唱一遍江南的歌谣吧。”

次日,林蕊是被颠簸的感觉震醒的。

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马车上。她忙不迭掀开车帘,只见外头白茫茫一片,入冬的南疆下起了罕见的暴雪。

无论林蕊如何询问和叫嚣,马车都不肯停下来,直到乱雪纷飞中闪现出一丝灯光,一人从雪中走出,竟是镇守边疆的父亲,他提着灯笼久候多时。

不知不觉,林蕊居然已经被送出了南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蕊跳下马车往回跑,还因为中了迷药有点儿腿软。她一个跟头栽在雪堆里,想起昨夜白菩提奇奇怪怪的模样,更加不安:“白菩提呢?他在哪儿?”

“阿蕊。”林父居高临下地望着跌坐在雪里的林蕊,缓缓道,“你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

祭祀大典那日其实是白菩提的生日,只是他从未过过生辰。

自从记事起他就在神庙待着,父王对他不理不睬,只因为母妃生了他后便过世。父王悲痛,将那天定为祭祀大典的日子。他的生辰,满城素裹纪念父王深爱的妃子,却没有人为他送上一丝温暖。

他的生辰是为了祭奠,父王是这么说的。

他十三岁那年的除夕夜,他曾在烟火下问那个闯入他心中的少女,人为什么要过生辰。

少女巧笑嫣然道:“是为了许愿啊,过生辰许的愿最灵了。”

他相信她的话,因为过去三年的这天,他都许了同一个愿望,就是得到她。

终于有一日,这个愿望实现了。他用尽手段得到了昔日的少女,他看到她跪在人群里的背影是那么坚定虔诚,他忽然满心欢喜。原来,这世间,他并非一无所有。

他决定自己第一次过生辰要和她一起好好过,十里灯火,璀璨烟花,他都准备好了。

他想对心爱的阿蕊说:“我的生辰不要祭奠,不要许愿,只要你的笑靥和陪伴。”

可是——

他看到人群中有人在慢慢靠近毫无知觉的林蕊,周围没有护卫,手无寸铁的林蕊肯定敌不过他们。

他咬咬牙,吹了几声口哨便有蛇应声而来。蛇蜿蜒而上,那几名刺客瞬间被咬得落荒而逃,虽然惊扰到了一些民众,所幸没有让林蕊发现。

再次动用控蛇术的他低头望向自己的手臂,身体的溃烂已经蔓延到手臂了。他痛苦地弯下身子,放下袖管,默默退出了人群。他知道,时间不够了。

烟花,终究是看不了了。

当年,南疆国王战斗时受重伤,奄奄一息,意欲传位给大皇子。白菩提知道,若是传位给自己的哥哥,那不久后必然又是一战。

他为了南疆安稳,更是为了私心,暗中联合了几个主和的大臣,用蛇蛊控制住了只剩半口气的南疆国王。

蛇蛊乃种蛇入心,操控和受控的双方都要种下。此蛊威力巨大,千里之外也能用心意操控对方,所以在京城,白菩提也能操控苗疆的国王。

用了很长的时间白菩提才熟练运用蛇蛊,只是这蛇蛊会侵蚀人体,每操控一次,身体就会受一分损伤。

他用三年时间平定了动乱的南疆,并镇压了大皇子的野心。他将南疆双手奉上,并前往京城去见心心念念的林蕊。他甚至为了铺平自己和林蕊在一起的路,讨林蕊的欢心,想尽办法要治好大历的太后,动用了南疆秘术,用壮年死囚的人心喂养黑蛇,献给大历。

他以为自己可以撑很久,却不料当初一夕忽老的毒、为救林蕊尝试的百毒,都在蛇蛊种下的那刻骤然爆发。

回到南疆后,他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他的身体出现溃烂的现象。

白菩提叫人查过了,祭祀大典当天,刺杀林蕊的是南疆主战人马。他们趁着他入京期间再度蠢蠢欲动,他们似乎发现了蛊术的秘密,图谋将他歼灭,扶植他的兄长,而林蕊就是他的软肋。

他害怕,犹豫,不知该怎么做。

直到他在宫门口等林蕊,望着灯火下的她朝自己飞奔而来,望着她甜美而幸福的笑容,他心里有了答案。

就让他和她的时光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吧,他已经难以护她周全,不能让她因为他留在南疆,受到伤害。

他的吻含着罂粟花,迷醉了林蕊。

次日,暴雪的日子,适合隐秘脱逃。白菩提联系了边疆的林父,说明一切,并派遣心腹送林蕊离开。他亲手将林蕊抱上了马车,凝视了片刻林蕊甜美的睡颜,然后狠下心转过头。

“你们听着,这是我此生最后一道命令。携我令牌,送她离开,一路关口放行,不许停下,不许回头!”

阿蕊,此生能够与你结为夫妻已经足矣,原谅我不得已亲手把你推开。这一次,真的是此生不复相见了。

很多年后,南疆宫中的许多老人都记得当日宫廷内乱的情景。

雪夜,主战的大臣拥立大皇子,带着暗中部署的人马冲进了白菩提的宫殿。大皇子找出了国王体内的蛇蛊,取出蛇蛊的国王也已经彻底死去。他以弑君杀父的罪名,带领兵马,围困了白菩提。

只是,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白菩提没有一丝慌张与绝望,直到士兵冲入,他还兀自立在窗前,凝视着北方,吹奏着一曲江南的歌谣。他毫无抵抗地被擒拿住,似乎已经生无可恋。

大皇子顺利登位,将白菩提押入死牢。他最后一次见白菩提的时候问道:“念在兄弟一场,你可有遗愿?”

白菩提道:“不要让她回来,永远不要。”

他只想要他的阿蕊记住自己最好的模样,而不是最终溃烂得只剩下一摊血水的他。

大皇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和大历休战,永保太平呢,这不是你一直以来坚持的吗?”

“天下太平与我何干?我所做的一切,从来都只是为了博她欢心。”

大皇子应允了,若是止战他必定不应,但不让那个女人回来,他还是做得到的。

那一天,暴雪纷飞,有人说看见一个女子像是疯子一样跑进南疆的地界,却被一次次赶出去。守卫说,国王已经下令,这个叫林蕊的女子此生此世都不得入内。

那一天,死牢凄冷,狱卒说,去给一个死囚送饭时发现他已经断了气,身体溃烂得不堪入目,只是手里一直紧紧抓着一支破旧的短笛,怎么也拿不掉。

南疆王和白菩提的死讯最后传入大历,和平的盟约被毁,南疆再度对大历宣战,一战数年,南疆小国民不聊生。

尾声

大历一统南疆的那年除夕夜,宫中灯火通明、烟花璀璨。宫女一时疏忽,竟然让深宫里被关着的失心疯女子跑了出来。

南疆一战数年,她也失心疯了数年,她只记得自己一定要去南疆,却不知为何。

可在今天,她望着星空,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曾说,即便我的生命只剩下一瞬,也会坚定不移地和我在一起。可是,在你生命不久之时,却毅然决然地推开了我。

她疯疯癫癫在御花园里追寻着什么,忽然望见水池中映出了绚烂烟花、隐隐灯火,耳畔似乎响起昔年故人的话语。

阿蕊,今后灯火明亮处就是我在的地方,再远的路,你都不会孤单,也不会迷路了。

那一夜,郡主林蕊失足落水,皇上可怜她终其一生都想着要去南疆找寻夫君,便下令将其尸骨送往南疆与白菩提合葬。然,人们寻遍南疆,也没有找到白菩提的坟墓。据说,大抵是尸骨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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