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书痴都有体会,为了一本心仪已久的书,众里寻他千百度,终于寻到时,欣喜欲狂。买书之乐,全在一个“淘”字;而“淘”之乐,在旧书也。
一溜子版本一样装帧一样的《世界名著……部》好不好?好,但是却让人提不起来兴致。中华书局的全本《二十四史》好不好?当然好,但是也失去了淘的激动。因为大致的书目都知道,没有未知带来的吸引力,不会有突然遇见的惊喜,也就没有了翻检的动力。
我喜欢在一片绵延的旧书摊上流连,一家一家地看,看书名,看作者,看出版社,看装帧,遇到陌生的或久仰的,都要拿起来翻翻,两眼放光,不知疲倦。有一次在南京中华门车站等车,时间还早,就逛到附近卖雨花石的一条街,店里卖石,店前广场上卖旧书。结果乐而忘时,硬是错过了火车。
淘书之乐,在于过程,一个晚上没有遇到特别喜欢的,也不沮丧,翻检之间,所得不少。若是遇到渴望已久的,立刻紧紧抱在怀里,也顾不得什么业界关于淘书要淡定的古训了。喜形于色早已被书商了然于胸,再去讲价,再施展什么“欲擒故纵”“声东击西”的技巧丝毫无用,不被宰就不错了,哪里敢奢望便宜?多次被宰,但是我也不改其乐,被朋友叹为朽木不可雕。
我的旅行目的地,若是没有旧书铺,则很难吸引我。到上海,我必逛文庙旧书摊;到南京,必到仓巷旧书店;到北京,则是潘家园。因为淘书,也结交了一批学识人品俱佳的爱书人,虽不敢称“吾道不孤”,却因身有归属而自豪。
胡适在北大曾对学生们说:“这儿距隆福寺很近,你们应该常去跑跑,那里书店的老掌柜懂的,不见得比大学生懂的少。”那时侯大学者都会将书店的掌柜伙计待为上宾,他们之间不单是买卖关系,还是书友和学友,甚至是挚友。要想买到自己需要的书,并且在同等价格下,书商愿意卖给你,那么必须跟他们搞好关系。在南京仓巷,我结识了一批书商,他们之中有的开始是收破烂的,后来卖书卖出了经验,干起了书店。可别小看他们,不论是书籍还是书画,想从他们那里捡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是他们久卖成精;二是他们会察言观色。有的是读书人,爱书就卖书了,甚至舍弃工作来干,为什么?乐在淘。
我认识一个文姓的老板,自己是个有相当造诣的书画爱好者,却痴迷于淘书,因为工作和淘书无法兼顾,就辞职干起了淘书。以淘养淘,淘买淘卖,天天穿着蓝大褂。到哪里淘呢?同行处,图书馆,藏书家的家里,最多的是去大型破烂收购点,趴在那里撅臀如犬,翻检不知疲倦。他非常理性,喜怒不形于色,有一次在大堆废纸里,翻到了黄叶村的课徒稿,夹在普通书里,论斤两称回来了。这不是奸诈,收破烂的老板也是行家,捡漏与反捡漏,买书与卖书的斗争一直进行着。这为淘书增添了更多的趣味。
当然有捡漏成功的,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有永远打太极的买卖双方,也有称兄道弟的书友;有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纠结,也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狂喜;有终成一代大家的藏书家、学问家如黄裳、姜德明等,更多爱书喜读的芸芸淘书人;有平平淡淡的淘书故事,也有惊天动地的淘书传奇。我喜欢结伴淘书,结束后坐在椅子上互晒淘品,讲各自的淘书之乐,讲淘书的故事。我们羡慕山西平遥藏书家彭令,他在南京鬼市淘来《记事珠》,里面有钓鱼岛是中国的第一手书面资料;我们艳羡郑振铎在隆福寺的带经堂书店购得明万历刻本《水明楼集》一部,欣喜异常,连称“书運不浅”。
传奇虽然稀少,但人群大多不俗,忝居其中,与有荣焉,我们乐在淘中。为错失一本书而懊恼连连,为拥有一本书而如获至宝,在淘的路上,欢喜忧愁都是纯净的。书不会消失,读书人不会消失,淘书故事代代翻新,淘书之乐难以说尽。
(编辑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