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盛唐、大宋的臂膀上,各自披着一条诗、词的织锦披帛,款款抒情;而在蒙元的风景中,文言小说铿锵站立,娓娓叙事。诗词长于抒情,小说长于叙事,各有千秋。然而文若能备众体,以诗词的隽秀典雅装点小说的意蕴情境,以情感的缠绵恻婉渲染事情的头绪纷繁,合而为美,必能流传千年,成为绝唱。诚然,元初宋梅洞所著的文言小说《娇红记》便是如此:诗嵌于文,文连起诗。然至晚明传奇作家孟称舜的《娇红记》时,文本成为剧本,戏的万千样态需从情貌声色多方面予以演绎,因此,原小说中的诗词或被节略、或被保全、或被化用,各有其宿。本文通过分析小说《娇红记》中的57首诗词以及在传奇《娇红记》中对其不同的处理方式,探析和体认不同文体对诗词不同的审美需求,以期获得对孟称舜《娇红记》的客观评价。
关键词:诗词;娇红记;宋梅洞;孟称舜
作者简介:柴娜娜,性别:女,籍贯:山西临汾,出生日期:1993年12月8日,单位:山西大学初民学院文科(文史哲)实验班,专业:2012级中国语言文学类专业本科生。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1-0-02
元、明的星空,有一颗星以别具风味的辉光映照了这片历史天空的衣袂,它一洗林林总总的柳暗总花明的才子佳人剧中的团圆美景,谱写了一曲纵是年少高科、青云足下,亦不能赢得美人归的彻彻底底的哀歌。这哀歌,亦是爱歌。
几多阴差阳错,几多分离聚合,磨难尽历,好事终难成。一个香消玉损,一个尫赢而去,双双殉情。空留了那遗憾,挥散不去。安妮宝贝说:“有读者问我,为什么喜欢悲剧,我想,只有痛,才能被人深深记忆。”一如《红楼梦》。很多时候,比甜蜜更能见证爱情的,是那些明媚的伤。思而不得,求而不予的百转千回才是爱情最美的样态。我近乎虔诚地相信着,深情是一种蛊,和着醇醪饮下,就是一生的蚀人心魄。
一个是“丰仪如许,文才如许”的高科少年,一个是“风韵过西施”、“词章翰墨无以出其右”的蕙兰佳人,自是少不得诗词雅致、锦绣文章,这是人物塑造的必然,也是审美追求的体现。
一.元初宋梅洞《娇红记》
元代文言小说《娇红记》中共缀有诗词57首,虽不胜西昆,却也经得住时光淘洗,按内容可大致分为四类:唱和寄情愫;逢事记心路;分袂体苦思;旁杂勾情节。
1.唱和寄情愫。一为堂西绿窗,和韵寄思;一为生归待行,和韵话别;一为交欢好后,互赠情思。前后共9首,举一组为证:
“(申纯作于绿窗上)日影侵阶睡正醒,篆香如缕午风平。玉箫吹尽霓裳调, 谁识鸾声与凤声?
(娇娘和于绿窗上)春愁压梦苦难醒,日迥风高漏正平。魂断不堪初起处,落 花枝上晓莺声。”
情感婉致,发轫细腻,但不难得知,唱和来往中,氤氲着暧昧的情调,以诗为媒,传情达意,诗意了文章,也美化了爱情。
逢事记心路。从暗香浮动到传情递意,从表白心迹到云雨交欢,从坎坷丛生到姻缘相阻,从求而不得到双双逝去,凡此种种心路,皆以诗词为记,前后共30首,举一首为证:
“(申纯重归舅家,窗几依然,怅然自失,复作一词以记之。)词名《鹧鸪天》:甥馆暌违已隔年,重来窗几尚依然。仙房长拥云烟瑞,浮世空惊日月迁。浓淡笔,长短篇,旧吟新诵万愁牵。春风与我浑相识,时遣流莺奏管弦。”
点点滴滴,惹人萦怀牵念,化情于笔端,也记事于笔端,晕染开来,便成了这首首诗词,温文尔雅——才子佳人的形象赫然眼前,诗词叙事的功能展露头角。
分袂体苦思。自古别离总关情,才子佳人亦如是。伤情难却,唯寄诗尔,前后共10首,举一首为证:
“(姻缘成毁,申纯归家后,娇娘作)月有阴晴与圆缺,人有悲欢与会别。拥炉细语鬼神知,拼把红颜为君绝。”
遁形远去,斯人不再。凤散鸾孤,何处话凄凉。正是如花美眷却捱得度日如年,正是恩爱非常却落得只影孤身,好一记漂亮的耳光。
旁杂勾情节。或是沿途风景,或是辞谢舅意,或是诀别父兄,或是哀悼娇娘,或是壁间留词……前后共8首,举一首为证:
“(申纯、娇娘双逝,唯见壁间留词一阕)莲归爱绝,长向碧瑶深处歇。华表来归,风物依然人是非。月光如水,偏照鸳鸯新冢里。黄鹤催班,此去何时得再还?”
凡此种种流光碎影,勾梁画柱,连贯了情节,丰富了内容,借诗词以代言,触景、辞谢、诀别、哀悼、仙逝,纵是委婉地做了衬托,却难掩其辉。
57首诗词,一首长诗一种情调,不仅印证着曾有过的缠缠绵绵,勾勒着曾发生的朝朝暮暮,也细刻着曾思想过的字字句句。
只悲斯人已去,惜世间无人,可翻这一曲愁肠。
二.晚明孟称舜《娇红记》
白云苍狗。元初到晚明,世事已然更迭。依旧名曰《娇红记》,却已烙印下时代的斑驳痕迹:思想方面,追加了更多的流离战乱及悲天情海;文本方面,扩而充之,节中生节;人物方面,典型深刻,丰富完善;语言方面,兼备众语,雅俗共赏。“大事不虚,小事不拘”,辗转成就了这一曲哀歌繁弦。
对于文言小说《娇红记》中所撰57首诗词,晚明传奇《娇红记》为唱念做打之便,或节略,或保全,或化用,或改换,各得其宿。
节略。“郎情妾意两相漏”的暧昧,生离怀恨多间阻的绝望,多提而不作,举例为证:
“小生不揣,题诗二首在此……”(第6出《题花》)
“我昨儿遇申生翠烂之侧,题诗相赠……”(第7出《和诗》)
“我有诗二首在于枕席之下,倘我死后……”(第47出《芳陨》)
提而不作外,是不提不作。华辰月夕下,许多关乎心情日记的诗词,一一被删略。缘由不难而知:心理描写的沉默性与舞台耳目声色的嚷闹格格不入。
保全。堂西绿窗,娇娘所和之诗;别絮离情,娇娘、申生互作之诗;花下鸾笺,飞红所作之诗;空帏冷落,娇娘题窗之诗;诀别兄父,申生所作之诗;辞世归仙,娇娘、申生“题诗壁上,以为影验”之诗……前后共10首。举例为证:
“[和诗介]春愁压梦苦难醒,……晓莺声。”(第7出《和诗》)
“妾有一诗相首,赠兄为别:绿叶阴浓花正稀,……泪湿衣。”(第15出《盟别》)
“小生仅和诗一首:密叶重帏舞蝶稀,……金缕衣。”(第15出《盟别》)
“呀,花下有鸾笺一幅在此。[拾看介]花底莺踏红英乱,……梁间燕。”(第29出《诘词》)
“呀,窗上有诗在此。[读介]灰篆香难炷,……空作断肠诗。”(第31出《要盟》)
“妾有一词送郎,……[生读介]豆蔻梢头春意闹,……莫唱阳关。”(第33出《愧别》)
“[旦]欲语征夫催去忙,……日月长。”(第35出《赠佩》)
“我今留诗与爹娘哥哥为别,……[含泪题诗介]窦翁德邵如椿古,……奈虞兮。”(第48出《双逝》)
“我今留诗与爹娘哥哥为别,……[再题介]当年风雅霭双鸾,……叫苍烟。”(第48出《双逝》)
“我们题诗壁上,以为影验。[题介]……莲归爱绝,长向碧瑶深处歇……此去何时得再还?”(第50出《仙圆》)
字字幽香,言言清韵。半字未改,皆以保全。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保全的哀婉灵动,也保全的令人诟病。文学,更要创新。
化用。只言片语的留借,点缀旧本新作,让我不禁想起义山那句“留得枯荷听雨声”,只是,枯荷已存,少有雨声。举例为证:
“簟展湘文浪欲生……闭户何妨待月明。”(第39出《妖迷》)
“想世间万事转头空……犹解的嫁东风。”(第43出《生离》)
“汪汪的流尽了两眼西风泪,……还洒向阳台去作雨飞。”(第47出《芳陨》)
或截取部分用作唱词,或为和韵调整字序,或将诗词扩化成句,留得残言片语,寄雅于俗。但因袭之嫌,终难逃脱。
改换。将原诗弃而不用,辟新改创,惟“说媒不成、娇娘复生以书”此一处尔:
“我且看小姐回柬怎么说。[拆看介]呀,却是满庭芳一调。[读介]帘影筛金,簟文浮水,绿阴庭院清幽。夜长人静,消得许多愁。长记当时月色,小窗外情语绸缪。因缘浅,行云去后,杳不见踪由。殷勤红一叶,传来密意,佳好新求。奈百端间阻,恩爱成休。应是奴家薄命,难陪伴、俊雅风流。须想念,重寻旧约,休忘社家秋。”(第24出《媒复》)
注:文言小说《娇红记》中载:“媒既归,道其舅不允之由,遂以娇书与生。生展视之,乃新诗二绝,娇所制也。诗曰:云重月难见,风狂雨不成。天书从寄意,倾泪若为情。又:目断芳千里,情分役寸心。藕君怜旧日,莫绝羽鳞音。
一为词曲,一为二绝,较量间:一为高天,一为深潭。此处改换,堪称绝妙。回首处,历历如画。然红尘纷扰,扯一把断肠草给苦情取暖,却抵不过越怀念越苍凉。
删、留、改、化,辗转成文,装点典故、古语、俗语于其间,迎合了戏文韵同的美感,也屈合了末世虚空的繁华与人性中难言的欲望。戏台上的大幕,徐徐拉合;而台下,依然是十丈红尘,千年苍生。
石墙四耸,尽掩重门无缝。贾氏窥帘,宓妃留枕,都与幽欢好合有关。然而,一个女子的深情,只倾倒给一生最珍爱的男子,才配得上我们持久的注目与感动。
或许分离的必然,只好以死亡来抵抗了吧。看不到希望,就背负绝望。故事至此,好似燃尽的蜡烛,无风自灭。
参考文献: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高等教育出版社;
[2]刘炎平,解艾玲《中国古代传世名剧故事》,天津教育出版社,2013年01月;
[3]宋梅洞《娇红记》;
[4]孟称舜《娇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