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哀婉的爱情牧歌

2016-05-09 12:17王洋圆
青年文学家 2015年11期
关键词:翠翠边城沈从文

摘 要:沈从文《边城》的爱情描写颇具地方民族特色。边城的自然风光和人物风情奠定了牧歌基调。三次端午节表现了主人公起伏曲折的爱情发展。在爱情观上天保夹杂着世俗与功利,傩送则代表着质朴与纯洁。天保之死成为横亘美好爱情间的最大障碍,渲染了边城爱情故事的悲剧性。

关键词:《边城》;沈从文;爱情;翠翠

作者简介:王洋圆(1988-),女,湖南吉首人,中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1-0-02

《边城》是沈从文最负盛名也最具特色的作品,它创作于1933年至1934年,既不同于左翼文学表现什么斗争与运动,也异于海派文学都市男女的声色欲求。作者将目光投向湘西边境一隅,展现这片土地上迥别于都市的人们的爱憎与哀乐,“我主意不在领导读者去桃源旅行,却想借重桃源上行七百里路酉水流域一个小城小市中几个愚夫俗子,被一件人事牵连在一处时,各人应有的一份哀乐,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作品中最令人心动的“哀乐”与“爱”莫过于翠翠、傩送、天保之间的爱情故事。

小说开篇并不急于进入对三人爱情的描写,而是花了不少笔墨描绘边城优美诗意的自然风光、单纯和平的日常生活以及淳朴良善的人性。这一切构成了故事发生的大环境,在类似于桃花源的环境中发生的爱情是如何美好也就在读者的预料之中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写到的边城的妓女,“由于边地的风俗淳朴,便是作妓女,也永远那么浑厚,遇不相熟的主顾,做生意时得先交钱,数目弄清楚后,再关门撒野。人既相熟后,钱便在可有可无之间了。”妓女向来被认为是生活于社会最底层道德沦丧的堕落群体,但作者笔下的她们虽为生活所迫却不过分倚重金钱,具有不少人情味。卖身只是她们生活的一小部分,而其大部分时间处于对远人的怀想与思念中,“情感真挚痴到无可形容”,有着与普通人一样的爱恨得失。妓女尚且如此,何况边城的普通人,他们于感情又会何等执着。所以我们看见翠翠喜欢傩送而不选择天保,尽管选择天保她有可能过上更为舒适安逸的生活;傩送坚定地喜欢翠翠而拒绝团总的女儿,虽然那一座碾坊在当时实在是不小的诱惑。

《边城》令人称道处在于作者巧妙地通过三次端午节来描写爱情,“翠翠的感情成熟是靠一年一度的端阳划龙船来显示,端午节划龙船人人竞争,令人想起古代的楚国,沈用这个来描绘翠翠女性的觉醒。”通过分析比较三次描写可见出作者的巧思与用心。第一次端午节翠翠同祖父去看划龙船,因祖父回到渡口留下翠翠一人在码头边,孤独的翠翠遇到了豪爽的傩送。傩送担心翠翠在外等祖父不安全便好心邀请她去自己家里,不料被翠翠误会,以为邀她去有妓女唱歌的屋里,感觉自己受了侮辱遂骂了傩送。出翠翠意料的是傩送让自己家的伙计送她回家,翠翠为自己先前的冒昧羞愧。翠翠与傩送的邂逅在两人心中都萌发了爱情,只是翠翠的爱情意识比较朦胧、模糊。“但另外一件事,属于自己不关祖父的,却使翠翠沉默了一个夜晚。”翠翠与傩送初次邂逅的描写细致丰富,事件的发展、人物的对话心理均详尽到位。

第二次端午节翠翠与天保相遇了。但他们的相遇既没有翠翠与傩送邂逅的铺垫,也缺乏相遇时两人的交流,更没有之后翠翠心里引起的微妙变化。作者轻描淡写:“但这次不见二老却认识了大老,且见着了那个一地出名的顺顺。大老把河中的鸭子捉回家里后,因为守渡船的老家伙称赞了那只肥鸭两次,顺顺就要大老把鸭子给翠翠。”回家路上祖父玩笑般问翠翠答不答应做大老媳妇,翠翠的回答是:“爷爷,你疯了!再说我就生你的气!”翠翠心中着了恼,把火把乱晃,祖父担心自己会摔倒,鸭子会走脱,翠翠说:“谁也不稀罕那只鸭子!”如果从更深处来理解,那么翠翠是在说他不喜欢大老。这一次相遇让大老留下了对翠翠的好印象,萌生了爱意,但在翠翠方面只是节日出来玩耍,大老如热闹中众多擦肩而过的人一样彼此并无心灵的碰撞。这决定了大老与翠翠之间只是大老单方面的倾心,天保的爱情从开始就决定了不会开花结果。令人玩味的是在这一部分作者也在渲染翠翠对二老的喜欢,这种喜欢通过翠翠对过去的回忆和对二老现在的关心表现出来。在小说第五节作者写边城新年的欢闹气象,“翠翠同他的祖父,也看过这样的热闹,留下一个热闹的印象,但这印象不知为什么原因,总不如那个端午所经过的事情甜而美。”在众多节日中,翠翠怀想追忆的是端午,并非因为端午比其他节日更有趣好玩,而是她在端午节认识了傩送,傩送的俊美秀气和关怀大度留在了心里,故觉得“那个端午所经过的事情甜而美。”也因为忘不了这件事她才于下个端午又去河街,并不只为看龙船,她希望能再见二老。但二老在清浪滩,当祖父唱起船歌时,翠翠问道:“爷爷,你的船是不是正在下清浪滩呢?”一句发问透露了翠翠的心理,因为喜欢所以关心,记忆也跟着到了他所止处。由此可说,第二次端午节的描写重点在于表现翠翠朦胧的爱情意识,他跟天保的短暂认识成了陪衬。

作者实在是偏爱翠翠与傩送,第三次端午节时大老去了川东。翠翠与祖父去河街之前,傩送来到碧溪岨送酒葫芦,还邀请他们俩去自己家吊脚楼上看划船,翠翠再次见到二老,表现出少女的娇羞:“客人又望着翠翠笑,翠翠仿佛明白为什么被人望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走到灶边烧火去了。”当他们到了河边时,“祖父要翠翠过河街船总家吊脚楼上去看船,翠翠却似乎有心事怕到那边去,以为站在河边较好。”她的心事就是害怕看见二老,沈从文把少女情窦初开时既渴望又羞涩的心态表现得恰到好处。二老对翠翠的用心显而易见,他叫人为翠翠安排了方便观看的好位子,也因为翠翠在,他指挥起来格外卖劲儿。但在这一次端午节,也出现了令人隐忧的事物——碾坊,这成为了他们爱情的重大考验。去看船之前,翠翠摆渡王团总的女儿和她的母亲,乡绅的女儿有翠翠无法拥有的美丽的装扮和爱娇,翠翠“心中有点儿歆羡”,“只望着这一行人中那个女孩子身后发痴”。此时的翠翠只是本能地羡慕比自己拥有更好外在条件的人,她尚预料不到这将成为她爱情的不小阻力。而看事通透的祖父在知道团总女儿有碾坊陪嫁时已经为翠翠担忧,面对别人的称赞:“十四岁多能干!将来谁得她真有福气!”他的回答耐人寻味:“有什么福气?又无碾坊陪嫁,一个光人。”他忧虑是否有人喜欢翠翠而能不顾世俗勇敢地接受渡船。翠翠与傩送刚刚萌芽的爱情小苗便处于碾坊所代表的功利条件阴影下。

这里有必要分析天保的爱情观,他得不到翠翠的爱部分原因在于他不够自然、具有世俗要求的观念。天保曾对老船夫说过这样一段话:“翠翠太娇了,我担心她只宜于听点茶峒人的歌声,不能作茶峒女子做媳妇的一切正经事。我要个能听我唱歌的情人,却更不能缺少个照料家务的媳妇。”由此可看出天保是带着找媳妇的标准来看翠翠的,他要找的对象是能为他分担家务、处理一切日常事务的助手,至于两人的情感与这样的世俗要求相比就不太重要了。这是由他的处境决定的,由于是家中老大,他自然要承担起更多更重的家庭责任,这也成为他寻找爱情的最重要的考量。掺杂了这些考虑自然就不够纯真。天保实在不懂爱情,他完全不明白能否拥有翠翠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与翠翠是否两情相悦,取决于他与翠翠的感情有多深厚,而以为事情的成败在于老船夫的态度。所以他才会托人探听祖父的口气,“不咧,人家以为这件事情你老人家肯了翠翠便无有不肯呢。”、“便是她的事情,可是必须老的做主,人家也仍然以为在日头月光下唱三年六个月的歌,还不如得伯伯说一句话好。”所以他走车路。大老还抱有宗法社会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想法。

反观翠翠与傩送,他们的爱情坚定又纯洁,建立在互相喜欢、心系对方的基础上。刚刚萌发爱情意识的翠翠对待感情含蓄,沈从文的描写也简单蕴藉,需要读者细细品味。顺顺来提亲,祖父表示事情取决于翠翠,“愿意,就成了;不愿意,也好。”此时翠翠的表现是“翠翠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装作从容,怯怯地望着老祖父。又不便问什么,当然也不好回答。”她以为前来提亲的是傩送,她是喜欢傩送的,但这种喜欢毕竟刚萌发,还不成熟,所以面临谈婚论嫁的决定时她表现得有些不知所措,既不敢简单地答应又不愿断然拒绝,故“装作从容”。待到祖父说明提亲的是大老时,“翠翠弄明白了,人来做媒的是大老!不曾把头抬起,心忡忡地跳着,脸烧得厉害,仍然剥她的豌豆,且随手把空豆荚抛到水中去,望着它们在水中从从容容的流去,自己也俨然从容了许多。”明白了是大老要娶自己,翠翠也就解开了心里的纠结,因为她不喜欢大老也就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她没有了之前的两难选择,“也俨然从容了许多”。翠翠与傩送的爱情在文中最重要的表现形式就是唱歌,翠翠母亲与父亲就是通过唱歌认识的。男女双方在歌声中实现心灵的交流,坠入爱河,享受爱情的美好,这是人类情感的自然流露,与都市男女爱情与利益、情感与物质的博弈是不同的,这样的美好风俗只在沈从文笔下蛮荒、偏僻、受现代文明之风影响不深的地区还保留着。作者如此歌颂山区边民的唱歌:“抓出自己的心,放在爱人的面前,方法不是钱,不是貌,不是门阀也不是假装的一切,只有真实热情的歌……一个多情的鸟绝不是哑鸟。一个人在爱情上无力勇敢自白,那在一切事业上也全无希望可言,这样人绝不是好人!”傩送与天保一个为翠翠唱歌一个请媒人说亲,显然唱歌是更健康、更自然的方式,也更符合纯朴的边城人民对爱情的期待。充满爱意与温柔的歌声打动了翠翠,使她在梦中灵魂浮起来。天保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歌声赶不上二老,如此一来他的爱情只能沦为空虚,于是下决心离开茶峒。

小说在写爱情的纯真时并未回避其面临的障碍,这些障碍导致了爱情的悲剧。最大的障碍就是天保的死。天保是善良的,觉得自己走车路占了先一定让弟弟先唱,虽然他知道弟弟唱歌后自己就没法开口了。毅然决定离开茶峒或许是为了忘记得不到爱情的痛苦,或许是为了成弟弟与翠翠之美。但命运弄人,弄潮好手也会被水淹坏。天保的死是造化是命运,但也不能说与翠翠与祖父毫不相干(若往深处追究,天保的死也隐隐与傩送有关),所以顺顺和傩送多少怪罪于祖父,“只是老的为人弯弯曲曲,不索利,大老是他弄死的。”正因为此傩送对老船夫冷漠了许多。作者在结尾写道:“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读者不妨大胆设想二老“明天”回来了,但这能改变翠翠的处境吗?他会跟翠翠一起生活吗?二老跟哥哥的感情很好,从他们决定轮流为翠翠唱歌,他知道哥哥不擅长歌唱,就要代哥哥唱和天保出事后下河寻找哥哥的尸骸可以看出来。当他回来时,或许伤口已经愈合,但疤痕犹在,看见翠翠就会想到天保的离开,由此他很难选择跟翠翠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了也会于心不安,天保成了傩送与翠翠之间极难跨越的屏障。

参考文献:

[1]沈从文著,刘洪涛编.沈从文批评文集[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

[2]沈从文.边城[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3]金介甫,符家钦译.沈从文传[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2.

[4]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二卷[M].香港: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3.

[5]王晓明、董丽敏、孙晓忠.文学经典与当代人生[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6]凌宇.沈从文传[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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