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自选诗

2016-05-06 15:37
诗林 2016年3期
关键词:林荫道公鸡喜鹊

雾霾中一只孤单的喜鹊

这孤独的福音,单调的吉庆

在喘不过气的草尖上跳来跳去

撞不开,比坚冰还要坚硬的哀愁

是的,一只喜鹊的脑袋

不比一辆削尖脑袋的动车

更加坚硬,更加锋利

从这个城市出发的动车,因雾霾

而出现故障的消息,只在网上昙花一现

就消弭于遍野诡异无边的暗箱

这是不是另外那只身患重症的喜鹊

它失踪的因由一目了然,那被遮蔽

只是一口始终无法吐出的浓痰。

积雪覆盖松嫩平原

高铁从昌图向北,松嫩平原

瞬间变成一帧黑白照片

野地里长出一垄垄白色的庄稼

满地的大米白面五谷丰登

那黑黢黢的树是虚晃的远山

是我们年少轻狂时弹奏的竖琴

在车窗的相框里,无声地呢喃

突兀的村庄像一堆

不怀好意的石头,一次次

破坏了松嫩平原的规整

打乱了三九严寒的方寸

那些沉寂下来的炊烟

在一滴眼泪里滴水成冰

陷落的河流在谁的身上

划出一道伤痕,那隐没的嫩草

把结实的松嫩平原高高举起

而那些隐忍的雪

从此一病不起,无法着色。

在雾霾天气去见前女友

那时年轻,我只道它是雾

我的心中只有懵懵懂懂的朦胧

此刻中年,满世间都在喊霾

我已面目全非,心怀鬼胎

昨日冬至,今天的白昼

比以往长,比来日短

就像霾,比雾多一些颗粒

去日的苦,比初恋多一丝甜

暗合的诡异让人窃喜

扑朔迷离的前世言不由衷

说说家长里短,谈谈儿女情长

迥异的命运总是闪烁其辞

雾霭和灰霾各有各的隐忧

喜忧参半的岁月啊,就此打住。

清明致友人

“多年后,无风无雨

我在杏花村等你”

想起这首当年写给你的诗句

我开始彻夜难眠

二十六年算不算多年,而所谓的以后

到底离我们的初衷还有多远

风雨已不复当年的风雨

但风声过耳,烟雨依旧

我们苦苦追寻的杏花村啊

细雨绵绵的小镇,夜色阑珊

一杯浊酒让我们在中年里陷落

情真意切的,唯独故交和怀念

前夜的红月亮与我们失之交臂

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命运的一滴眼泪

牧童已然苍老,断魂的钟声

并不只在幽深的夜里突然响起

干脆让我们做牛做马吧

沿着春天的田垄南辕北辙

或者把自己种进荒芜的南山

开一次错误的花,做一回失败的草。

春风落

春风落在柳树上

就变成了鹅黄鹅黄的叶芽

春风落在桃树上

就变成了粉红鲜亮的桃花

春风落在玉兰上

就变成了硕大粉嫩的白玉兰

春风浩大

一抓一大把

就像街头巷尾的迎春花

就像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就像眉毛与胡子

根本没有主次

当大把大把的春风

落在我的身上

我既不发芽

也不开花

我只是

活动了一下心眼儿

我只是

惦记着神祗一样的春风

如何无中生有

如何把春天这头发情的公牛

一点点

打得落花流水

春风急

柳树这个软骨头

春风还没刮到眼皮子底下

她的腰肢 就前赴后继地软了下来

春风能有多硬 不过是

乍暖还寒 笑里藏刀

浩荡里一根刺骨的银针 万支乱箭

知道春水的来路吗

那是春风与冰雪交媾的落花

说开就开 说败就败

还有什么坚不可摧

欲念的坍塌就是在一只归雁

打开自己的那一瞬间

我昏昏欲睡 并非春困

并非对你的归来无动于衷 而是

春风太急 我根本来不及怀念

野 菜

唯其在野

我们才相信她是干净的

唯其在野

我们才觉得她是令人放心的

唯其在野

我们才可以坦然面对春风的肆虐

唯其在野

我们才可以相依为命

唯其在野

我们不再相信真理

独自走在莲花湖的林荫道上

如果此刻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她一定是多余的

如果此刻身边还有一个人

我视她为莲花

在一片莲花的海里

做一个人是缺乏意义的

你只能走在规范的木栈道上

或者干脆像我一样,独自

走在杨柳岸边的林荫道上

独自,并不意味着孤独

在林荫道上,我可以是杨柳风

可以是淡蓝色的花朵

可以是一只红蜻蜓,可以是

与莲花无关的一切

我承认自己在莲花面前

是害羞的,就像委身在芦苇

或者菖蒲中间的那些莲花

一时间忘记了自己

究竟是在湖中,还是在湖边的

林荫道上

一朵莲花区别于另一朵莲花的方式

在于她自始至终按照自己的规律

开了谢,谢了再开

如果此刻身边还有一个人

我宁愿是莲花,看着你

独自走在湖边的林荫道上

你向不向湖里张望都不要紧

只要你不是刻意的

只要你是自在的

只要你是来看莲花的

只要你还热衷于做一只水鸟

一会儿飞翔,一会儿游泳

一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东沟醒来

鸡叫头遍的时候,我从某个

农家的大炕上醒来

紧接着听到了犬吠,和

布谷鸟悠悠的回声

我像一个庄稼汉一样

从老婆孩子热炕头中早早醒来

打量着被公鸡叫开的房门

晨曦从门缝直往屋里钻

公鸡叫开的,还有小黑山的

沟沟岔岔,小黑山的黑

都被阳光挤进了东沟村的沟里

鸡鸣在这个夏天与狗盗无关

寂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黑

当寂静从山脚下泛上来的时候

我们内心的黑才会泄露出来

才会与睡眠达成无限和解

原谅那些打鼾的人吧

他们劳碌,他们酗酒,他们放纵

他们在他们的王国里胡言乱语

谁能说这不是别一种诗歌呢?

那个与我一起醒来的女人

我默认你是我前世的伴侣

你为我生了一大堆孩子

有儿有女,其乐融融

每个孩子都像你一样勤劳善良

每个孩子都像我一样热爱诗歌

当我们老了,他们围绕在我们左右

他们住满了整个东沟村

但即使再老,我也不用他们唤醒

我只相信那只敏感而脆弱的公鸡

在每一个晴朗和风雨交加的日子

我都要先于他们醒来

我要扮演东沟村的各种角色

一会儿是对晨光极其敏感的公鸡

一会儿是看家护院的大黄狗

一会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布谷鸟

至于我在东沟迷失的那一夜

到底能与哪一个人扯上关系

我视你们为一群无聊至极的家伙

但你们交谈的姿势别开生面

桥段:扎兰芬围

宿命的鹿,惊恐不安的眼神

箭一般射向那个身穿黄马褂的人

那个人的动作有些夸张

他对自己的彊土有着天生的占有欲

他喜欢用臣子黎民的性命

为自己的寿命加冕

即使是一座山

不管是大寒葱顶子还是小寒葱顶子

得名寿山似乎就有了皇家的血统

五千人马,万千飞禽走兽

雪落长白,江山一统

围捕的喊杀声扑簌簌从松针上滑落

落在鹿的身上就成了梅花

落在典籍里就成了历史

一头梅花鹿和一个文武双全的皇帝

哪一个更经得起岁月的审视?

那些围猎别人的人终究把自己围猎

而杀死一个王朝

最好的武器莫过于眼神

愤怒的,冷漠的,柔弱的,怜悯的

一个又一个,看过来

看过了盛京,看过了关东

看得围猎者迅疾遁形于冰雪

而那些还在寿山上蹦蹦跳跳的鹿

可是古装剧里被戏说的那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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