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叶
愚人节大约是我们在学校里最喜欢的节日之一了。在这个“舶来节”里,我们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肆无忌惮地制造一些大爆冷门的恶作剧,松弛一下平日里淑女条规校章班纪下拘禁已久的活泼和疯狂。
我们曾在餐厅门口贴了一张“持学生证免费看电影”的通知,让全校一半多的学生到影院门口散了散步;曾在校园广告栏里贴了一张“男生宿舍104出售方便面”的启示,让那个揪过我们小辫子的教务处长半个月不得安宁;也曾给隔壁班的两个男生写了两封一模一样的匿名情书,让他们在同一地点羞涩相遇共落陷阱……
我们用这样的方式,肆意地消费着青春,也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成为别人的消费对象。
我们在校的最后一年,大家似乎都被即将离别的伤感笼罩了,失去了炮制新闻的兴致。但是,我却出乎意料地接到一封精致的信。落款人居然是那一年被我们捉弄过的两个男生之一。报复的用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其实,我对这个男孩的感觉挺好的。自从“情书风波”以来,他不但没有生我这个主谋的气,见了我反而有一种“不打不成交”的亲切和宽容。在路上相遇时我们会很高兴地闲聊几句,还换看过两次书,仅此而已。
他似乎不大爱说话,一说话就脸红,很腼腆的样子,温厚得像个兄长。他的信写得其实很认真,一点儿也没有调侃的意思,但我却不敢相信。
因为愚人节,这是一个允许不认真的节日,这个欺骗色彩太浓厚的节日把信中那些动人肺腑的情意全掩盖了。我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把信公布给了室友们。
经过大家群策群力,最后商定:将计就计,按时赴约,毫不留情,绝不手软,坚决把他打个落花流水。
起程的时候,室友们全体起立,庄重地送我,像送我赴战场。而我必须是胜利者,他注定是失败者。这样的战斗真是滑稽。“战场”是学校附近的一个冷饮店。我进门的时候,看见他正坐在一张靠墙的桌边等我,白衬衣、红毛衣,很精神很俊朗的样子。
我低着头,不敢多看。他叫了两杯果汁。我们好久都没讲话。过程的忸怩和语言的节奏,都是青春男女故事桥段的重复。时间并不长,我最后用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战斗”:“今天是愚人节!”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出了门。
走出很远,悄悄回望一眼。他还站在门口,傻乎乎地站着。
我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无论事情的真假,也不管结果的“胜败”,这个玩笑似乎都开得有点大了!至少,于他于我,都没有拿自己开玩笑的理由。
毕业会上,他拿着杯子来到我的身边。我们碰了碰杯,无言。
后来再碰到这个日子,还是会有意无意想起那个愚人节,无法伤悲,也不欣喜,只是心中会有深深的一声叹息,我知道,无论那是怎样简单的一场“约会”,在我大学的最后一个愚人节,有一个真相,都永远埋在了一则青春的黑色幽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