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慧明
这片向日葵,虽然错过正常花期,但用尽全力在开放,仿佛为了这一刻它们已经等了很久。
我们准备在东边的地上种十亩葵花。
父母年纪大了,放羊没有休息时间,一年四季奔波在外,身体着实吃不消。种葵花就不同了,只需要忙碌春夏秋三个季节,冬天当西伯利亚寒流北下,横扫蒙古高原之时,我们就可以高枕无忧地躺在温暖的家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着自己种出的瓜子,真是太惬意了。
过年时候,我们一家人商量,种葵花的最大开支就是种子钱了。化肥嘛,根本不需要买,外面堆成山的羊粪是最好的肥料。这样算下来,十亩葵花也可以赚一万元钱。
过完年,我又匆匆赶到呼和浩特,为生活忙碌去了。
几个月后,接到我妈的电话:“回来帮忙吧,你爸生病了。”
我匆忙地赶回去,我爸腿疼得厉害,一瘸一拐艰难地行走,最疼的时候需要蹲下来喘口气。我们到镇上医院看病。医生看了一眼片子说:“这是骨质增生,你看看这儿增生得多厉害!拖这么久,现在才来看!没法治疗,只能吃药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做手术,换个膝盖。”我们决定先开一些药,暂时保守治疗。毕竟做手术是大事,需要谨慎。
按照计划,十亩葵花连同我们的希望,一起埋到了土壤下面。孰料,就在种子们即将破土而出,见到阳光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大雨过后,土壤很快板结,结实的大块土壤重重地压在了这些鲜活的生命之上。有经验的人摇摇头说:“出不来了,压死了。只能一棵一棵往出刨了。”
五月,长风浩荡,天高地远。我一个人匍匐在裸露的土地上,用小木棍把一棵棵困在地下的向日葵救出来。我小心翼翼地掀开覆盖在嫩芽上面的坚硬土块。那一刻,一棵稚嫩的幼芽颤抖着迎接了阳光和空气。一个鲜活的生命初次来到世界的喜悦在空旷的大地上蔓延。接着第二棵、第三棵……巨大的喜悦在五月的大风里吟唱,惊起路过的鸟群。
中午,酒足饭饱,困意袭来,但一想到还有那么多的生命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我便打起精神,顶着强烈的阳光,扎进大地的怀抱,继续劳作。
如此,十亩葵花,我竟然忙碌了两个星期,也就是说,有些葵花要比预计的时间晚开花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对于葵花来说,意味着也可能错过花期,错过成熟的最佳时期。这让我们深深地感到不安和忧虑。
还有更令人忧虑的事情,看过医生,吃过药,我爸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以至于没办法走路,卧床不起。我们吓坏了,赶紧去呼和浩特。
医生说:“这是布鲁氏杆菌病,急性疼痛。为什么不早点过来,病人多受罪!”最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可以治好的,需要在医院住几天。”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个月后,我爸终于出院,病情好转很多,脸上也有了微笑,气色也好了许多。只是看病花掉的二万多元,让他心里隐隐不痛快。他不停地埋怨,医院收费太高,和抢钱一样。
回到家,我妈高兴地说:“向日葵开花了!”
我们急忙奔过去。蓝天白云下,金黄的向日葵动荡成海,微风拂过,阵阵喧哗。这片向日葵,虽然错过正常花期,但用尽全力在开放,仿佛为了这一刻它们已经等了很久。
我们两个望着它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知道此刻所有的苦难不值得一提。
摘自《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