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三年陪读的日子

◎文/湖北·树儿

租房三年陪读的日子

◎文/湖北·树儿

2015年6月7日，高考第一天，儿子十二年寒窗大总结的日子，也是我租房三年陪读终结的日子。上午8点30分，在考场门口，我将相机递给一位家长，请他帮我们拍一张全家福。儿子笑嘻嘻地，一手搂着我，一手搂着他的妈，定格了他18岁的青春记忆。

拼力进名牌高中

我家住在武昌某大学对门，儿子的小学和初中都在这所大学的附小、附中度过。2012年中考，儿子顺利过关。至今仍然刻骨地记得那次四月调考家长会，校领导一字儿排开讲话，请求尖子学生选择本校的高中，并许以高额奖金和免学费的优厚待遇。校长说：“你要热爱母校，若是选择别的名校，你可能没有成就感，当不了领头羊啊！你要留在本校，你就是我们的娇宝宝，掌上明珠，你说我们该有多疼你……”

可惜，一个个家长仍然选择了别的高中，其中就包括我。我早就给儿子定好了上另一所名校的计划，那所汉口的高中527分才有资格进校（满分600分），儿子的中考分数虽然超过重点线31分，但离这所高中仍有一段差距。毫不隐讳地说，我找了关系，也交了一笔不小的费用让儿子进去了。

家在武昌，学校在汉口，除了租房陪读没别的路了。名校周边的租金奇贵，小两室一厅，什么家具都没有，每月2800元，但步行上学只要6分钟。至少，儿子每天可以多睡一会儿，让精力更充沛；也无需乘坐公交，没有交通隐患也不会迟到。三年时间不短，我另置了一套家具家电。武昌的住房没有出租，因为家里长辈说，主房不能出租，有讲究的，我被这个“讲究”震住了，房子硬是空了三年，物业费和停车位的费用不能免交一分，至少损失10万元租金。租房陪读的日子就这么开始了。

虽是名校，儿子进的只是一个普通班，若按中考成绩排序，儿子排在全班倒数第四名，上课第一天便受到打击。班主任将他安排到最后一排最靠墙的位置，谁是关系户进来的，老师心里门儿清，老师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儿子读书以来从没遭受过如此冷遇，回家后委屈地哭了。在我的记忆里，他已有好多年没哭，我心里很难受，“鸡头”与“凤尾”两个词便冒了出来。我想起了他的初中母校校长口中许诺的“娇宝宝”，我是不是做错了选择题？我反思，事已至此，我不能跟着孩子难受，就笑着宽慰儿子：“让你当老师，谁又该坐在你那个位子？要换位思考老师的难处，还有，大米饭是埋不住四喜丸子的，不过，你首先得确认自己是不是四喜丸子。”

这个“边缘人”的位子一坐就是两个月，我有时忍不住了，想问问调座位了没有，但看到儿子郁郁寡欢的脸，我就没敢问，直到儿子迎来高中的第一次综合测验。全班60人，儿子考了19名。儿子永远忘不了班主任的表情，班主任走到儿子身边，将儿子的头亲昵地推了几下：“噫，你还是有可塑性的嘛。”很快，儿子的位子被调到第四排正中间，儿子回家，兴奋地吃了两碗饭。

原来，改变他人的有色眼光，首先得强壮自己!

高一的第四个月，学校便开始文理分科了。我问儿子的理想，他说既想学法律，又想当篮球节目解说员，还想当作家。那就是文科了。儿子被分到了最顶尖的文科班。新的班主任上课第一句话就是：“咱们班就是奔着北大清华去的。”很提神的一句开场白，尖子班就是不一样，儿子告诉我，下课铃响后，所有同学都像聋子似的依然埋头学习，他起身上厕所都不好意思请人让一让。这就是我择名校而栖的效果。儿子漫长的人生中，这些同学有的会是市长省长部长，有的会是专家博导艺术家，同学资源大不一样，请原谅我自私。只是我暗暗叫苦，儿子掉进了女儿国，全班60人，竟有53个女同学，这是大大的隐患啊!

家长的神经

儿子狂热地迷恋篮球，NBA球星倒背如流，但凡比赛中有什么经典镜头，他都要去球场上模仿出来，他也玩游戏，但永远只有一款，在线与网友进行篮球对抗，这个爱好对学习影响太大。最过分的一次，高一升高二考试要考两天，第一天考完后，他在操场上打篮球至晚上9点才回家，累得精疲力竭，第二天的考试哪有精力？我气得顺手抓起一个衣架，抽了他一顿。谁说不能打孩子，我就要打。

学校规定，学生严禁带手机到校，无论是在课堂上还是校园内，只要发现了就没收，直至高考后才退还。有的土豪学生在高一时就被没收了5部苹果，该生每年的压岁钱就有好几万元，根本不在乎。校长在家长会上叹服地说，有的学生网瘾太大，手机在口袋里都能盲打，结果将自己的青春打得稀烂，由中考时的佼佼者变成了高考时的落榜者。

由于手握学校的尚方宝剑，我理直气壮地收缴了儿子的手机，只许每周日放假才发还一天。儿子的世界已少不了手机，总是找各种理由要求看一眼，他的手机短信都上了锁，我从不看他的手机短信，但不表示我不担心。有段时间，儿子忽然不向我要手机了，我心里一松，儿子懂事了，我告诉他妈妈，他妈妈跟着高兴。有天，我无意中卸下他的手机后盖，发现手机卡不翼而飞，我什么都明白了，儿子玩起了借尸还魂的把戏，必定在某个地方藏有另一个手机。他妈妈像特工，将儿子的房门用起子戳了一个很不显眼的小洞以便偷窥，我虽觉得不妥但也没反对。结果，某天晚上，他妈妈发现儿子正在床上笑眯眯地玩手机，妈妈敲门。儿子不慌不忙，仗着人高马大，将手机居然藏到空调的风机上。门打开后，他妈妈径直从风机上拿下手机，儿子目瞪口呆。那是一个六七成新的黑色国产手机，很便宜，儿子狡辩说是同学的，让他帮忙充电。我问为什么手机卡在里面，他说临时借用帮同学下载歌曲。因是第一次，我们没有过多追究，只是严厉地批评了他，以后不管以任何借口将“野”手机带回来，都要没收。手机卡又回到了我手中。

儿子高一下学期，我开始转型写剧本，常写的纪实作品就大大减量，收入一下就降下来。写剧本我是新人，被人坑，受人欺是新人必交的学费，有时大半年都没有一分钱进账，我都得忍。父母的身体在这时又出现问题，两个老人在我租房陪读的三年中，“争先恐后”地住院做手术，除了责无旁贷的日夜陪护，还得大把花钱。我的房租是半年一交，每年含物业费3.5万元。手头瞬间吃紧了，我很不愿意找人借钱，人到中年了还找人借钱买米是我的耻辱，仗着有几张信用卡，我就来回套现以扛难关。

儿子却又有了新的手机，翻盖，紫红色，女款，更让我心惊肉跳。这是哪个女同学给他的？手机被我缴获后，当着他的面，我愤怒地将手机一掰两半，狠狠地砸在地上，木地板都砸出了伤痕。儿子心疼而绝望地看着手机尸体，大吵，绝食，反过来说我这个当家长的疯了。儿子说手机远没有老师说的那么可怕，班上无论是不是尖子生，都私藏有手机。我说人家能考600分以上，你考几分？他悲愤交加地反问我：“高分不是成材的唯一标准。爸，你只是个初中毕业的厨师出身，为什么后来能当记者作家？”儿子变相地夸我，我傻眼了，弄得我接下来不知是该表扬他还是批评他。

此后好多天，儿子不跟我们讲话。这年夏天，武汉有高中的学生在学校跳楼自杀，老师紧急通知我们，不能与孩子发生激烈对抗，如果孩子在家里挨了训，一定要跟班主任讲，防止在学校也挨训从而火上浇油做出极端的事。那所名校的学生跳楼照片我们都看了，殡仪馆的车就停在一旁。我和妻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再出一身冷汗。妻子的舌头都打卷了，埋怨我：“当初，你为了怕丢饭碗，硬是不让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出世，要是不打掉，管他男孩女孩，现在也该上初中了。一个孩子，养得战战兢兢啊!”是啊，哪个独生子女家庭没有这样的担心?

而那个还没出世就被我狠心拿掉的孩子，我像莫言一样，充满了深深的遗憾和伤怀。

希望金花四溅

从那以后，我开始试着柔肠施教。又快交房租了。我当着儿子的面，四处给朋友打电话借钱，其实我根本就没拨通，就像演小品似的自说自话，跟真的似的。我说了自己的难处，总算“借”足了半年1.7万元房租。我特意让房东星期天来拿，趁儿子在家。我将1.7万元全部交给儿子，让他清点后，亲手给房东，加深他的生活体会。那红红的百元大钞，每一张都来之不易，看着年迈的房东，慢慢地蘸着口水，一张张地数，时不时还抽出一张看真假，我和儿子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这个画面，静静地，静静地。此前，儿子每个月固定讨走800元零花钱，他主动减到了500元。

有次，因为父亲正面临做手术，弟弟早已一次性垫付了医药费，我又当着儿子的面给朋友打电话“借钱”，没想到有个不识趣的朋友正好打电话进来，我的手机铃声在我耳边突然响起，穿帮了，我气得要死，至今都不知儿子是没反应过来还是装没反应。以后，凡这样演戏给儿子看的借钱电话，我都是关了手机再打，免得穿帮。

儿子开始讲究形象了，每天要洗头，还要吹得蓬蓬松松的。他妈妈察觉不对，就在儿子放学的路上去逮，仅一次就发现他与一个清秀的女生并肩而行，两人虽没手拉手，但语气和神态很亲昵。儿子主动买了两个火龙果，给了女生一个。他妈妈平时最节省，一看儿子花钱了，马上幽灵似的出现在儿子和女生面前，冷脸叫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女生慌忙溜走，儿子的表情顿时开起了杂货铺，青红皂白。儿子说，他们是很正常的同学关系，让妈妈不要联想。他妈妈回来气咻咻地向我投拆，我说咱俩当年好像也是这个年龄谈恋爱的，妻子红着脸骂：滚!

进入高三总复习后，我对儿子说，你要对得起你最后的高中岁月，还有你的18岁成人礼，总之，在未来的人生中，你无怨无悔就行。儿子点头，事实上，他也进入了高考冲刺快车道。

租房三年陪读，我砸进去二十多万元，艰难地熬过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岁月，一定程度上也牺牲了我的事业，就看儿子读书十二年的最后一锤子，是不是能够金花四溅。夜来一笑寒灯下，始是金丹换骨时，高考的日子正式来到了我们面前。我问儿子，我们是不是也要学其他家长那样，到考场附近开两天宾馆，儿子看着他的葛朗台妈妈，一脸坏笑地说：“妈妈，住宾馆至少要花600元，算了，这钱我还是留着买火龙果吧。”他妈妈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儿子放声大笑起来。

（注：儿子以一本成绩考上了武汉某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