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门认亲引发诉讼：“证明养女是养女”这道难题如何解？

侗芷

12年不见的养女突然登门认亲，养父自然喜不自胜。然而，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此养女并非12年前的养女，这个年轻女子很可能是冲着他的征地补偿款而来的冒牌货。于是，他把那名女子赶了出去，并断绝了来往。孰料，那名女子却提起诉讼，要求以养女身份获得应有的补偿款份额。于是，围绕着养女的身份问题，法院展开了调查……

12年未见面养女登门认亲，养父却断定是假养女

2015年4月的一天，江苏省徐州市铜山区居民苏玉道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女子打来的，说她是苏玫瑰。一听“玫瑰”这个名字，苏玉道眼睛立马亮了，和这个女子在电话里交谈起来，谈话中，他眼圈几次泛红。打电话的女子是谁？竟让一向老成持重的苏玉道如此动容。原来，这背后有着老苏和前妻及养女之间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1992年“五一”期间，苏玉道和张文荣结了婚。婚后他才发现，因为婚前了解不够，他和张文荣性格不合，经常为一些小事吵闹不休。一年过去了，张文荣的肚子仍不见动静，苏玉道想，如果有个孩子的话，对增进夫妻感情可能会好些，张文荣也同意他的想法，于是，夫妻俩抱养了一个女婴。苏玉道怕抱养来的孩子受人欺负，就给她起了个“玫瑰”的名字。玫瑰虽然人人爱，但却带刺，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玫瑰进门后，对于孩子的疼爱，确实转移了苏玉道夫妻二人不少注意力。在他们的呵护中，小玫瑰快乐地成长起来。不过，玫瑰上学后，苏玉道和张文荣的吵闹开始增多，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谁也不让谁。

苏玉道和张文荣的婚姻磕磕绊绊地维系了10年，终于走到了终点。两人离婚后，起初玫瑰跟着苏玉道生活，苏玉道种着六七亩地，离异后没再让玫瑰读书，让她跟着自己下田劳作。张文荣知道后很生气，觉得该读书的年龄不读书，会把孩子给毁了。随后，她上诉到法院，要求变更玫瑰的抚养权，并如愿以偿。此后，玫瑰一直跟着张文荣生活，苏玉道和她们母女没有任何联系。没想到12年后，养女竟主动打电话给他，苏玉道怎能不高兴呢！电话中，玫瑰说想过来看看他，苏玉道高兴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玫瑰拎着一大兜水果上门了，父女俩聊起当年一起生活的事，都不由自主地流泪了。得知玫瑰已经结了婚，婆家对她不错，苏玉道很是欣慰。

吃过饭，玫瑰告辞回家，苏玉道送她出门，嘱咐她常过来看看。此后，玫瑰经常来养父家坐坐。邻居们知道老苏和养女又相认了，都替他感到高兴。

然而，父女相认才一个多月，事情却陡然起了变化。苏玉道苦着脸对邻居说，通过观察他发现，这个主动上门认亲的养女玫瑰，越看越像个假的，他已经不再让她登门了。邻居们诧异地问：“怎么会是假的？哪有人无缘无故认你当爹的？”

苏玉道说，他第一次见到玫瑰时，就觉得她的相貌变了，原来是圆脸，胖胖的，现在成了瘦长脸。当初，前妻通过法院变更抚养权时，苏玉道的母亲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聊天中，玫瑰却问奶奶的身体好不好。苏玉道接着分析，有几次，玫瑰来家里，他把饭菜摆到桌上，到另一个房间喊玫瑰吃饭，连喊几声，她都没有反应。如果是真的玫瑰，怎么会反应如此迟钝呢？

接下来，苏玉道又抛出了一个关键证据。有一天，玫瑰给他打电话，说她正在上班，手机没话费了，让老苏给她充点话费。苏玉道找到附近充话费的服务点，报上玫瑰的手机号，工作人员输入手机号后，向他核实：“手机的主人叫许芳，对吧？”苏玉道一愣，说：“不是许芳，叫苏玫瑰啊！”工作人员笑着解释：“手机主人登记的姓名是许芳。”苏玉道赶紧给玫瑰打电话，问：“你用的手机是你自己的吗？”玫瑰说：“没错呀！”苏玉道说：“怎么手机的主人叫许芳呢？”玫瑰在电话那边解释说，妈妈再婚后找的丈夫姓许，她也改了姓名。苏玉道心生不快，就把电话挂了。

这次充话费事件让苏玉道对这个养女充满了疑惑，他让许芳把户口本拿给他看，上面的名字确实为许芳，曾用名是苏梅桂，“梅桂”与“玫瑰”虽然发音相同，含义却大不一样。苏玉道疑心更重了，联想到此前的种种疑点，他断定这个养女是假的。对此，邻居们也很疑惑，说：“一个女子无缘无故上门来认你当爹，人家到底图的啥？”苏玉道一语道破天机：“不就是听说我那几亩地被政府征用，给了十多万块钱的补偿呗！”邻居们恍然大悟。

原来，2015年春节前，铜山区因为城市发展的需要征用了许多土地，苏玉道的责任田也被征用，补偿了他十几万块钱。没想到，消息传出没多久，他就接到了玫瑰认亲的电话，这不明摆着是冲他的补偿款来的吗？

养女上法庭讨要补偿款，“证明养女是养女”难题无解

苏玉道认定此玫瑰非12年前的养女玫瑰，而且认亲的节点蹊跷，明明就是冲他的补偿款来的。于是，他冷下脸来对那位叫许芳的女子下了驱逐令，说她不是自己的养女，以后还是别来往了。

许芳看到养父陡然变了脸，不解之余也很委屈。当初，她重登养父家门，与养父攀谈时，两人曾多次落泪。其间，她确实提到过补偿款的话题，发现养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接下来的谈话有些冷场，她赶紧转换了话题，气氛才有所缓和。从那开始，她发现养父的态度一点点变冷，到最后，竟要和她断绝来往。

比许芳更生气的是她的养母张文荣。当年，她通过法院争得养女的抚养权后，让玫瑰随了她再婚后的丈夫姓许，改名为许芳。养女10多年来一直在她身边生活，即便现在结了婚，许芳也经常回家看望她，人还是那个人，怎么到了前夫那里就成了假的呢？

张文荣说，去年春节前，她听说前夫的土地被征用，并获得了补偿款，认为玫瑰既然是苏玉道的养女，也应该有份儿。于是，她说服许芳主动与养父取得联系，一是重续父女情，二是让她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补偿款。没想到前夫翻脸不认人，非说许芳是假玫瑰。

说到“许梅桂”这个名字，张文荣说，当初她把许芳的抚养权争到手后，公公主动去给孙女报户口，老人没把话说清，阴错阳差地把“苏玫瑰”说成了“苏梅桂”，因为只是个曾用名，张文荣并没有太计较。如今，公公已经过世，苏玉道却以此为由拒绝认亲。

随后，张文荣找到苏玉道解释女儿名字的事情，可苏玉道死活不承认这个养女是真的，这让张文荣十分生气，她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为了争口气，也得和前夫分出个子丑寅卯来。在她的鼓动下，许芳向铜山区人民法院递交诉状，请求分得养父土地补偿款中自己应得的份额。

许芳的案件分到了法官张小舟的手上，张法官认为这起诉讼的关键在于，许芳要想拿到自己应得的补偿款，首先得确认她与被告苏玉道的养父女关系。一般来说，是不是父女关系，去做个DNA鉴定就行了，但苏玉道和许芳没有血缘关系，亲子鉴定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只能想别的办法。打官司最重要的是证据，张法官让原告尽可能地提供能证明她和被告系养父女关系的证据。

此时，张文荣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她和苏玉道一起生活时的老邻居张大爷，或许他能为养女作证，证明现在的许芳就是以前的苏玫瑰。于是，张文荣和许芳带着主审法官去找张大爷。12年不见，张大爷身子骨仍很硬朗，当他听张文荣等人说明来意后，再三打量眼前的许芳，摇摇头说：“当年玫瑰走的时候还是小孩子，转眼20多岁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变化太大了，我真的认不出来了。”

张文荣不甘心，领着法官拜访了几个当年比较熟悉的乡亲，大家都记得她和老苏领养玫瑰的事，可让他们确认眼前这个20多岁的女孩就是当年的玫瑰，大家都不敢肯定。

事情进行到这儿，张文荣很无奈。许芳突然想起来，当年她上小学的时候，曾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她们天天在一起玩，应该能认出她来。张文荣听后也很兴奋。于是，许芳和母亲带着法官上门去找。可那几个女同学要么嫁到了外地，要么外出打工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当年玩得不错的女同学，女同学打量着眼前的许芳，犹豫着说：“我脑子里都是以前苏玫瑰的形象，眼前的许芳和当年的苏玫瑰眉眼有些像，但我不敢确定。”

事情到这个地步，张文荣对苏玉道更加生气了，眼见跟着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养女竟然被前夫说是假的，她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心里憋屈得要命。她发誓，即便一分钱不要，也得为孩子讨个说法。

“假证明”让诉讼返回原点，法官巧断案促父女重新相认

就在诉讼陷入僵局的时候，事情突然有了转机。2015年11月下旬，许芳向法院提交了一份很有说服力的证据。这是一份铜山区公安分局工业园派出所出具的民警调查报告，主要内容是证明许芳、苏玫瑰、苏梅桂三人是同一个人。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落款还有公章。按理说，派出所都出证明了，许芳是12年前的苏玫瑰已经毋庸置疑了。

然而，当法院到工业园派出所对这张证明进行核实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许芳提供的调查报告上面所盖的户籍公章与工业园派出所的户籍专用章不符。许芳提供的证明上的专用章里面的五角星是空心的，而派出所户籍现用的专用章里的五角星却是实心的。而且许芳提供的证明上的公章稍小，工业园派出所现用的公章较大。此外，许芳所提供的证明上面没有相关民警的签字，没有签字，户籍室是不允许盖章的。最关键的是，派出所户籍室底册上并没有苏玫瑰这个名字。按规定，公安机关不可能把底册上没有登记过的名字，给当事人出到证明里来。

法院的调查结果证实，许芳递交的是一份假证明，这个结论让人大跌眼镜。许芳为什么要开具这样一份假证明呢？她和养母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苏玉道猜测的没错，许芳根本就不是他的养女苏玫瑰？所谓养女认亲，难道是她们母女联手策划的一个骗局？

得知许芳提交的证据被核实为假证明，苏玉道得意地对邻居们说：“你们看，我说的没错吧！如果她是真的，何必要弄个假证明来糊弄法院呢？”对于拿假证明糊弄法院的说法，许芳也是一脸的无辜。她解释说，那份证明不是她开的，是她的公公看到她为了求证“养女是养女”这道难题四处奔波，动了恻隐之心，四处托人花钱请客，才开了那张证明，她也不知道那份证明是假的。

至此，许芳从向法院提交诉状到现在，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面对各执一词的双方，法院到底会怎样判决呢？承办此案的法官张小舟办案经验丰富，责任心强，她决定从间接证据入手，看能否形成一个证据链，然后对许芳的身份进行确认。所谓间接证据，就是指不能直接证明事件的真实，但能和其他证据联系起来，共同证明和确定案件事实的证据。

张法官对许芳的户籍信息和出生日期等间接证据进行了细致比对，从户籍信息来看，许芳是2003年10月23日迁入目前的户籍，而她的原户籍是铜山县（今铜山区）三堡镇吴楼村，这恰好就是苏玉道所在的村镇。而在出生日期上，张文荣与苏玉道离婚纠纷与变更抚养关系纠纷中都明确陈述，他们的养女苏玫瑰（苏梅桂）系1990年3月出生，而许芳的身份证出生年月也是1990年3月。

许芳的户籍信息和当年苏玫瑰被变更抚养权，跟随养母张文荣生活的信息基本吻合，出生日期也和身份证上的信息吻合。为了进一步确认，法院还对苏玫瑰和许芳各个时期的照片进行了比对，发现无论是从面部轮廓还是五官上，现在的许芳和当初的玫瑰都十分相似。基于此三点，铜山区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经过对补偿款的重新划分，最终由苏玉道付给许芳土地补偿款19535.38元。苏玉道对这个判决结果没有异议。

经过大半年的折腾，案件总算尘埃落定，也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人指责苏玉道在这件事情上过于钻牛角尖，对养女太苛刻，从情感的角度上让人难以接受。有人则说，从法律角度上来说，苏玉道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向对方索要证据，这说明他有法律意识，无可厚非。然而，主审法官以及陪审员认为这样的结局对分开12年之久的养父女来说，不是那么尽善尽美，他们始终希望苏玉道和许芳可以达成谅解。于是，他们对这对养父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做了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最终，苏玉道和许芳拥抱在一起。相信时间会消除他们心中的隔阂，毕竟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亲情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也希望经过这次磨砺，在今后的日子里，这对养父女能成为彼此最坚强的依靠。

〔编辑：刘波〕